一、祭坛风雪
雪是活的。
黎星澈的睫毛凝着霜,看那些细碎的冰晶在月光里翻飞,像千万只银蝶撞向祭坛中央的银线石柱。石柱通体剔透如寒玉,内里却流转着幽蓝的光,恍若封存了星河。他抬起手,指尖尚未触到石面,便觉一股寒气顺着经络窜入骨髓——五十年来,这死物第一次让他感到疼痛。
裂纹又深了。大长老的鹿骨杖叩在青石阶上,闷响惊飞了檐角栖雪的白隼。
黎星澈没有回头。祭坛建在千刃冰崖之巅,猎猎北风撕扯着他银白的大氅,露出内里暗绣星纹的玄色劲装。掌下石柱传来细微震颤,那道自三日前出现的裂痕正渗出猩红雾气,在冰面蜿蜒成蛛网般的血线。
占星阁送来的。枯槁的手递来一卷泛黄的羊皮,泼墨似的星图中,两枚赤红星子如毒蛇交颈缠绕,双生魂现,烬眼重开……是天罚啊。
风突然静了。
黎星澈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上的霜纹。这是母亲临终前为他刻的,彼时她咽喉已被猎人的毒箭洞穿,指尖蘸着血,在玄铁上一笔一画刻下不悔。而今那凹痕里积着陈年血垢,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
若按古籍记载,双生魂需一为隐族王脉,一为……大长老的嗓音卡在喉间。
东南角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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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火雨惊夜
第一支箭钉入祭坛时,黎星澈嗅到了雪松燃烧的味道。
那是猎人族的火油箭,箭头淬着荒漠特有的赤鳞蛇毒。他旋身挥剑的刹那,瞥见天漫雪蜷在西侧石柱的阴影里——她总爱把族徽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此刻碎雪正顺着帽檐滚落,凝在她颤动的睫毛上,将坠未坠。
谁准你出禁地的冰刃斩断三支流火,他在爆裂的火星中逼近她。
少女忽然抬头。兜帽滑落的瞬间,漆黑长发如泼墨倾泻,露出一双赤色瞳仁,在雪夜里燃着妖异的金边。黎星澈的剑锋倏地偏了半寸,削断她一缕鬓发。
东南方传来骨骼碎裂的闷响。十名隐族护卫结成冰阵,却在猎人重斧下节节败退。为首的男人脸上横贯刀疤,正是猎人族长燎獠:交出银线石,留你们全尸!
带她走。黎星澈将天漫雪推向身后护阵,剑尖挑起三尺冰棱。
她却不动。
一支玄铁箭破风而至,直指他后心。电光石火间,天漫雪突然扑身撞开他。箭镞没入她左肩时,黎星澈听见血肉撕裂的轻响,像早春第一朵冰凌花绽在暖阳里。
果然流着肮脏的血!大长老的杖风扫过她膝弯。
天漫雪踉跄跪地,腕间银链应声而断。九枚银线石坠子叮咚滚落,其中一枚沾了她的血,突然迸出刺目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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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赤痕共生
黎星澈的剑悬在她咽喉半寸。
血珠顺着寒刃滑落,映出她颈间浮现的猎人族图腾——赤蛇盘踞锁骨,信子直指心口。这是纯血猎人的印记,比燎獠臂上的刺青还要鲜艳三分。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声音很轻,像在问一片即将融化的雪。
天漫雪染血的指尖抚过图腾。去年上元夜,她替他试新酿的雪棘酒时,这里还只是淡粉的胎记。而今每至月圆,皮肉下便似有火蚁啃噬,非得将银线石贴在心头才能暂缓灼痛。
重要吗她忽然轻笑,任由肩头鲜血在雪地蜿蜒成溪,杀了我,银线石就能多撑十年。
祭坛突然剧烈震颤。黎星澈的剑哐当坠地——掌心传来钻心灼痛,银线石柱的裂痕正疯狂吞噬天漫雪的血。那些猩红雾气凝成实质,如毒蛇钻入他指缝,顺着手臂经络直逼心脉。
少主松手!大长老的鹿骨杖重重击向他腕骨。
来不及了。
黎星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冰蓝左眼泛起血丝,右眼却化作纯黑——天漫雪肩头的伤口正在他身上同步显现。皮肉翻卷的剧痛中,他听见识海里响起沙哑的低语,仿佛有人贴着耳骨呵气:
瞧瞧,隐族最锋利的刀,对着心上人也会发抖
燎獠的狂笑穿透风雪:原来传闻是真的!双生魂竟藏在隐族巢穴!重斧劈开最后一道冰障,丫头,你娘临死前还在求我带你看荒漠的落日呢。
天漫雪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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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焚心业火
银线石柱轰然崩塌时,黎星澈正被血契的反噬钉在原地。
碎石如流星坠落,天漫雪突然旋身抱住他。猎猎风声中,他听见她脊骨撞上断柱的闷响,闻到她发间雪棘花的淡香,更感受到她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每一下震动都与他血脉共鸣。
为什么他嘶声问。
她的掌心贴上他心口,那里有赤色纹路在皮肤下游走:你这里……烫得像我八岁那年的炭炉。
那年冬夜,因她私藏猎人族匕首,大长老罚她在冰窟思过。是黎星澈踹开玄铁门,将冻僵的她裹进狐裘。少年怀抱暖如炭炉,氅衣却落满霜,一路走一路滴水,在长廊拖出蜿蜒的银河。
碎石雨渐歇,她忽然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画了道血符:猎人族的血咒,能暂时切断血契。
黎星澈抓住她手腕:你去哪
赎罪。她望向燎獠手中晃动的骨铃——那是母亲出嫁时的聘礼。火焰自她足底腾起,赤色嫁衣般的火浪中,她化作流火扑向敌阵。
不要!
迟了。
天漫雪徒手捏碎骨铃的刹那,银线石残骸突然迸射血光。整座雪山开始崩塌,深渊传来远古的咆哮,震得人肝胆俱裂。黎星澈踉跄跪地,看着掌心浮现的赤色脉络——它们正与天漫雪周身的火焰同频跳动。
大长老的哀嚎刺破苍穹:烬醒了……双生魂终究成了祭品!
风雪吞没最后一丝月光时,黎星澈在剧痛中阖眼。恍惚间,有冰冷指尖抚过他眼皮:
让我们开始游戏吧,小少主。
第二章
灼痕
一、囚雪
地牢的寒气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像无数只湿冷的手攥住天漫雪的脚踝。她蜷在草席上,看月光透过高窗的铁栅碎成银屑,一粒粒坠进墙角冰瓮——那里泡着三根带倒刺的钢鞭,鞭梢的血痂还是新鲜的。
脚步声自长廊尽头传来时,她本能地缩向阴影。铁链哗啦作响,腕骨传来的刺痛让她想起昨夜:当大长老用冰锥挑开她伤口剜毒时,黎星澈就站在刑架后。玄铁面具遮住他半张脸,唯有攥着剑柄的指节泛白,暴露出几分情绪。
门开了。
雪棘花的淡香混着药膏的清苦飘进来,天漫雪闭眼装睡。脚步声停在榻边,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她肩头绷带,在触及某处溃烂的皮肉时骤然顿住。
疼吗
她睁眼,正对上黎星澈卸去面具的脸。月光将他眼下的青影晕得发灰,唇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那是血契反噬的痕迹,她每咳一声,他的脏腑便多一道裂痕。
这话该我问你。她故意剧烈咳嗽,满意地看他身形一晃,毕竟我现在多喘口气,都是在要少主的命。
瓷瓶砸在石壁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上寒鸦。黎星澈擒住她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你以为用血咒切断契约,就能独自承担烬的反噬
冰晶顺着他的掌心攀上她脖颈,却在触到猎人族图腾时急速消融。天漫雪低笑起来:不然呢看着你被那怪物蚕食神魂,最后变成第二个烬
他的瞳孔蓦地收缩。
地牢忽然剧烈震颤,冰瓮炸开,鞭梢的血珠悬浮半空,凝成数百枚猩红冰针。黎星澈挥袖扫开袭击,将天漫雪拽进怀里。她听见他胸腔里紊乱的心跳,混着识海深处烬的蛊惑:
她的血在灼烧你的魂契……多有趣,你连自欺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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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骨铃
天漫雪在第三日见到了燎獠。
彼时她正对着铜盆清洗伤口,水中突然浮现荒漠的烈日。黄沙扭曲成燎獠的脸,耳骨上十二枚铜环叮当作响:丫头,你娘临终前托我给你带句话。
铜盆炸裂,一枚骨铃落在她掌心。这是荒漠新娘的聘礼,阿娘被隐族处决那日,铃舌已被折断。
她说‘雪儿,别恨你爹’。燎獠的笑声裹着砂砾,多可笑,那女人到死都以为自己是隐族王妃,殊不知当年是黎星澈的父亲亲手将她送上刑台。
冰棱刺穿幻象,黎星澈的剑架在她颈侧:猎人族的传音术
天漫雪攥紧骨铃,锋利的断口割破掌心:少主管得真宽。她舔去血珠,赤眸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色——血契未完全斩断,她的痛觉正加倍反噬给他。
他们许了你什么自由复仇他剑锋下压,你以为猎人族得到银线石后,会容你活命
我要的从来不是银线石。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浮现的锁链状血纹正缓慢收缩,每月朔月,你们用银线石抽取我的心头血加固封印。如今烬已苏醒,若再不解除禁制,我会先被血契吸干。
黎星澈的剑尖颤了颤。
窗外传来号角声,隐族卫队正在搜捕潜入的猎人。天漫雪趁机扣住他手腕,炽热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命脉:不如做笔交易你放我走,我保证猎人族永不踏足雪山。
然后让你被烬吞噬他甩开她的手,玄铁面具重新覆上脸庞,你可知五十年前,我母亲是如何死的
地牢陷入死寂。
许久,天漫雪轻声道:被猎人的毒箭贯穿咽喉——全族都知道。
那支箭,黎星澈背过身,本该射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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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焚夜
子夜时分,天漫雪腕间的锁链突然自行解开。
她赤足踩过结霜的石阶,一路竟无守卫阻拦。祭坛废墟上,银线石碎片悬浮成漩涡,中央漂浮着一枚冰晶——那是黎星澈的命魄,与封印核心融为一体。
果然在这里。她指尖燃起火焰,却迟迟无法落下。
识海中响起燎獠的催促:动手!难道你不想见阿娘最后一面
骨铃在掌心发烫,映出幻象中的荒漠坟冢。天漫雪咬破舌尖,血珠溅上冰晶的刹那,银线石突然暴起血光。剧痛从心口炸开,她踉跄跪地,看着自己的血被冰晶疯狂吞噬。
真是感人。黎星澈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用我教你的破阵术盗取命魄,再用猎人族邪术献祭自己——这便是你的计划
废墟四周亮起冰障,十二隐卫手持锁魂钉逼近。天漫雪苦笑:你早料到我会背叛。
我要亲耳听你说。他踏着血光走来,每步都在雪地烙下焦痕,说你需要银线石续命,说那些温存都是谎言,说……
骨铃突然发出尖啸。
天漫雪七窍溢血,周身迸发金红火焰:快走!这是焚魂阵!
迟了。
银线石碎片化作火雨,洞穿隐卫们的咽喉。黎星澈的冰甲在高温中蒸发,他看见天漫雪在火海中回头,赤眸化作流金,唇角嗡动:
石室暗格……有你母亲的遗物……
燎獠的狂笑震塌半座山峰:双生魂祭品已齐,恭迎吾主烬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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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裂魄
黎星澈在尸堆里扒出天漫雪时,她右臂已碳化成焦黑枯枝。
为什么……他徒劳地往她心口输送灵力,却见她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内里流淌的金色岩浆——那是猎人族圣火焚尽魂魄的征兆。
她吃力地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虚抚他心口:血契……转移到我身上了……以后不会再痛……
谁准你自作主张!他嘶吼着捏碎愈伤丹,药粉混着血水糊满她胸前的裂痕,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我要你活着受刑,要你日日看着自己如何害死全族!
天漫雪突然咳出大团金火。火焰落地不灭,反而凝成一行血字:
雪山北麓,葬着真正的双生魂。
黎星澈如遭雷击。
五十年前母亲咽气时,他曾在血泊中见过同样的字迹。彼时他只当是幻觉,如今想来……
怀中人开始透明。他发疯般咬破手腕,将血喂进她口中:吞下去!隐族王脉的血能续魂!
太迟了……她最后抚摸他眼尾的泪痣,那是血契反噬留下的印记,其实那年冰窟……我偷藏匕首是想杀你。
雪落了。
黎星澈抱着逐渐冷却的躯壳,看她的长发一寸寸褪成银白——那是隐族王脉的象征。远处传来山崩的轰鸣,烬的虚影掠过月轮,洒下万道血光。
大长老的传音刺入耳膜:少主!命魄将散,速归祭坛!
他俯身吻上天漫雪冰凉的唇,将最后半颗心魄渡入她眉心:地狱太冷,我陪你走。
第三章
弑烬
一、烬瞳
黎星澈的剑锋刺入天漫雪心口时,她的血是滚烫的。
金红色液体顺着冰刃蜿蜒而下,在雪地上蒸出袅袅雾气。他本该收手的——当她的赤眸褪成灰白,当她的指尖最后一次擦过他眼尾的泪痣——可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剑刃一寸寸没入血肉,像切开一块融化的琥珀。
你终究选了族人。天漫雪的声音很轻,唇角溢出的血珠凝成冰晶,叮咚坠地。
黎星澈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对,这不是他的剑!
识海深处传来烬的嗤笑,那声音与他一模一样:看啊,隐族少主亲手剜了爱人的心。
冰剑突然暴长三尺,贯穿天漫雪后背的刹那,她周身迸发刺目金光。雪山在轰鸣中裂开深渊,银线石碎片如流星倒卷,在空中拼凑成完整的星图——五十年前黎母遇害那夜,占星阁顶浮现的正是这幅双生烬灭图。
大长老的嘶吼自祭坛方向传来:封印破了!所有人撤离冰渊!
黎星澈跪在血泊中,看着天漫雪的身体化作流火坠向裂缝。她的长发在烈焰中褪尽墨色,化作比月光更皎洁的银白,最后一眼望向他的眸光,竟与母亲临终时重叠。
不是真的……他徒劳地抓向虚空,指尖掠过火星时突然剧痛——掌心浮现焦黑咒印,形如衔尾蛇啃噬心脏。
烬的叹息贴着耳骨滑入:欢迎成为新宿主,小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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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棺
隐族禁地的冰棺里封着两具尸骨。
黎星澈的指尖抚过左侧冰面,五十年的寒霜也未能模糊女子眉心的朱砂痣。这是他的母亲,隐族史上最年轻的祭司,此刻却以扭曲的姿态蜷缩着——颈骨断裂,双手死死护住腹部。
当年猎人族突袭,夫人为保胎儿,用禁术将王脉精血渡入你体内。大长老的鹿骨杖指向右侧空棺,而真正的双生魂容器,本该在这里。
冰棺内壁刻满血咒,黎星澈凑近细看,突然踉跄后退——那些扭曲的符文,竟与天漫雪心口的锁链图腾完全一致。
您早就知道她是容器。他转身掐住大长老咽喉,咒印在掌心灼出焦味,所以放任猎人族将她送来,用银线石慢慢炼化她的魂魄!
老者浑浊的眼里泛起悲悯:双生魂注定相杀,这是你母亲用命换来的预言。杖尖轻点,冰棺底部升起一道幻影——妊娠的女子被铁链悬在祭坛,腹部浮现血色星图。
怀胎七月时,夫人发现腹中是双生子。幻影中传来凄厉惨叫,双生魂无法共存,她不得不用禁术将次子的魂魄……封入猎人族孕妇体内。
黎星澈的指甲陷进掌心。所以天漫雪不是猎人族圣女之女,而是他血脉相连的胞妹。那些深夜递来的汤药,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被她称作赎罪的疯狂……
冰棺突然炸裂,烬的虚影自裂缝中凝实:真是感人至深的伦理戏。骷髅指节抚过黎星澈的泪痣,不如问问你可爱的小容器,为何宁肯魂飞魄散也不肯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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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焚心
雪山北麓的葬魂崖藏着隐族最大的秘密。
黎星澈踏过满地碎冰,看月光将天漫雪的银发染成霜色。她悬浮在祭坛中央,十二道锁魂链穿透骨肉,脚下法阵流淌着岩浆般的金血——这是猎人族最残酷的焚魂阵,以血脉为引,将魂魄锻造成兵器。
醒过来。他斩断铁链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却发现她轻得像一具空壳,你说过要带我看荒漠的落日……
怀中的躯体突然睁眼,赤金竖瞳里映出烬的狞笑:哥哥现在看,也不算迟。
烈焰自她七窍喷涌,黎星澈的冰甲瞬间汽化。皮肉焦糊的气味中,他听见自己骨骼开裂的脆响,却将人搂得更紧:那就烧干净些,免得黄泉路上你嫌冷。
焚魂阵陡然逆转。
天漫雪发出非人的尖啸,周身火焰褪成苍白。黎星澈趁机咬破舌尖,将血喂进她口中——这是隐族禁术血饲,以心头精血为祭,强续将散之魂。
你疯了!大长老的冰锥刺入他后心,逆天改命会遭……
话未说完,老者突然僵住。天漫雪的指尖穿透他胸膛,攥住的心脏还在跳动:吵死了。
黎星澈趁机抱起她跃下葬魂崖。狂风撕扯伤口时,他听见她在耳畔呢喃,声音忽而清冷忽而癫狂:
冰窟东侧第三块砖……有你母亲留的……
杀了我!他在蚕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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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弑神
冰窟深处的景象让黎星澈窒息。
百具冰棺排列成阵,每具都封着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尸体。最中央的玄冰台上搁着青铜匣,匣中羊皮卷血书斑驳:
吾儿星澈亲启——
双生非祸,人心为牢。银线石是枷锁亦是钥匙,欲斩烬,先诛心。
匣底滑出一柄断剑,剑柄刻着不悔。
天漫雪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黑线:快……用这个刺入……她抓起断剑抵住心口,我们的魂魄……本就是为弑烬而生的器……
黎星澈握剑的手发抖:然后呢你灰飞烟灭,我独活千年
傻瓜。她染血的手抚上他脸颊,双生魂同生共死,你……
剑锋贯入胸膛的刹那,整个雪山寂静了一瞬。
烬的惨叫震塌冰窟,黎星澈看见无数黑气从天漫雪体内涌出,在空中凝成冰晶骷髅。断剑迸发青光,母亲的血咒自剑柄蔓延至全身,他仿佛听见五十年前那个雪夜,女子在产床上最后的呢喃:
把我的孩子……变成斩神的刀……
冰晶骷髅轰然炸裂,黎星澈在强光中抱紧逐渐透明的人。她的银发寸寸成灰,声音随着风雪飘散:
其实荒漠没有落日……阿娘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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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永烬
黎星澈在葬魂崖顶坐了三天三夜。
掌心躺着两枚银线石,一枚沾着母亲的血,一枚凝着天漫雪的魂火。当第四日的朝阳刺破云层时,他将石头按进心口,纵身跃入深渊。
冰渊最深处,烬的残魂正在重组。
来做个交易。黎星澈任由黑雾侵入经脉,给我百年光阴,我会找到让你永久苏醒的容器。
骷髅眼眶腾起幽火:代价
他抚过心口灼痕,那里藏着两簇微弱的魂火:我要一场永不结束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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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烬雪无终
一、百年囚
雪是黎星澈的牢笼。
他斜倚在冰晶王座上,看窗外暴雪如瀑。百年前亲手栽种的雪棘树已高逾千丈,虬结的根系穿透冰层,在深渊最深处缠住烬的骸骨。树冠每片银叶都刻着符咒,叶脉中流淌着金红岩浆——那是天漫雪魂火最后的余温。
第一百个朔月了。他抚过王座扶手上的凹痕,那里嵌着两枚银线石,一枚裂痕斑驳,一枚温润如初。
深渊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冰晶簌簌坠落。烬的嗤笑顺着根系爬入耳膜:你还在等什么等那点残魂从灰烬里复生
黎星澈闭目不语。掌心浮现的幻象中,天漫雪正坐在荒漠的沙丘上,赤足陷进滚烫的砂砾——那是他昨日刚从猎人族抢回的魂魄碎片。百年间,他剖开三千六百具猎人体内丹,才拼凑出她一缕虚影。
虚影突然转头,赤眸映出他身后冰棺:哥哥,你该放我走了。
冰棺内躺着天漫雪的躯壳,银发如雪,心口插着那柄刻有不悔的断剑。这是他用冰渊最底层的玄冰所铸,剑身凝着从烬体内剥离的魂毒,日日夜夜腐蚀着她的尸身。
再等等。他轻触棺椁,寒气在指尖凝成霜花,等到雪棘花开……
烬的咆哮震碎幻象:自欺欺人的蠢货!你以为集齐魂魄她就能活双生魂早被你亲手斩断了因果!
黎星澈的瞳孔泛起血色。窗外暴雪骤停,雪棘树的根系猛然收缩,深渊中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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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故人归
猎人族送来新娘那日,雪棘树开了第一朵花。
女子戴着青铜面具,嫁衣上的火凰纹与当年天漫雪焚魂时所化的一模一样。她在冰阶前驻足,仰头看向王座上的黎星澈:隐族之主,可还记得荒漠的落日
风掀起面具一角,露出与天漫雪完全相同的泪痣。
黎星澈的剑锋停在女子咽喉前半寸:谁做的傀儡
是您啊。女子轻笑,指尖抚过嫁衣的褶皱,每道纹路都渗出金红火星,百年间剖丹剜心,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雪棘树突然剧烈震颤,根系间渗出黑色脓血。黎星澈掐住女子脖颈按在冰棺上,面具应声碎裂——琉璃般的眼珠,猎人族特有的赤蛇图腾,连唇角讥诮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拙劣的模仿。冰刃抵住她心口,她的火是暖的,你的……太冷了。
女子却握住他持剑的手,缓缓刺入自己胸膛:那就再剖一次丹,像你对其他替身做的那样。
血珠溅上冰棺的刹那,天漫雪的尸身突然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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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烬吻
黎星澈的灵力在失控。
冰棺内的断剑嗡鸣不止,天漫雪的银发寸寸染黑,赤瞳中央裂开金色竖线——那是烬的印记。她抬手捏碎冰刃,黑雾自指尖漫出,化作锁链缠住他咽喉。
你以为用我的尸身养魂,就能困住烬她的声音混着双重回响,这具躯壳早被魂毒浸透了。
雪棘树轰然倒塌,根系间浮出烬的完整骸骨。黎星澈咳出黑血,看那些缠绕百年的冰晶咒文正飞速消融:什么时候……挣脱的
从你剖开第一个傀儡开始。天漫雪抚上他心口的银线石,石内魂火突然暴走,多亏这些魂魄碎片,让我能绕过你的禁制。
黎星澈的视野开始模糊。他看见嫁衣女子化作黑雾融入烬的骸骨,看见冰棺中的尸身长出獠牙利爪,最后看见真正的天漫雪——她悬浮在烬的颅骨内,银发被黑火吞噬,正用口型对他说:
杀了我。
冰渊开始崩塌,隐族结界碎成蓝光。黎星澈握住心口的银线石,百年前母亲的血咒在掌心发烫:
欲斩烬,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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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弑心
断剑刺入天漫雪心口时,黎星澈尝到了雪棘花的味道。
她的血不再是滚烫的金红,而是粘稠的墨色,裹着冰晶碎屑。烬的咆哮声中,他贴着她耳畔呢喃:那年冰窟第三块砖下,母亲藏的不是遗物,是给你的信。
天漫雪的瞳孔骤然清明。
黑雾自她七窍涌出,凝成烬扭曲的面孔:不可能!这具身体早就……
黎星澈的左手穿透自己胸膛,挖出那枚温润的银线石。石内魂火骤亮,映出冰窟密室中泛黄的信笺:
致我未曾谋面的女儿: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星澈终于学会正视自己的心。双生魂不是诅咒,是馈赠……
烬的骸骨开始龟裂。天漫雪抓住黎星澈的手,将断剑彻底推入心口:哥哥,雪化了。
银线石内的百年魂火轰然炸开,雪棘树燃起苍白烈焰。黎星澈在强光中抱紧逐渐透明的人,看她的银发与黑雾一同消散,唇角最后的笑意比朝阳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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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无终
猎人族的新任族长登上雪山顶峰时,只找到一尊冰雕。
少年君王垂首跪坐,怀中抱着一柄断裂的剑,心口处绽开巨大的雪棘花。花瓣上凝着两枚银线石,一枚盛着金红落日,一枚裹着苍茫风雪。
山脚下,盲眼歌者弹唱着新编的民谣:
雪烬处,双魂栖,
千年冰封相思地。
莫问归期未有期,
爱葬雪深恨无迹。
无人知晓,每片雪晶深处都藏着一簇微弱的魂火。当月光倾泻时,隐约能听见少女的轻笑:
荒漠的落日,我带你去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