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姚姬果然来看姜悟了,身边还带着一个模样娇美的婢女,以及一只猫。
“雪芽儿,快去。”
猫咪飞速地窜上了姜悟的膝盖,对着他喵呜了一声。
姜悟看也没看它一眼。
姚姬含笑走过来,在他身畔坐下,伸手摸了一下在他身上趴下去的猫咪,道:“这么久不见,雪芽儿还是很亲你。”
她美目四望,与殷无执眼神对上,道:“殷世子,能不能出去一下,哀家想与陛下说说话。”
“殷无执不必避嫌。”
“还是要避开的。”姚姬道:“哀家可见不得以色侍人的东西。”
也许是这话伤了少将军的自尊心,殷无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姚姬眸中划过一抹冷意。
却闻姜悟道:“母亲不也一样。”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以色侍人的东西。”
那一瞬间,姚姬的脸色千变万化,她克制着自己一瞬间扭曲的表情:“姜悟,你胆敢对母亲这样……”
“母亲也不过是孕育朕诞生的工具罢了。”姜悟目光澄澈如琉璃,漫不经心地道:“就像朕对于母亲来说,也只是让您当上太后的工具,工具与工具之间,难道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不成。”
姚姬抓在猫脖子上的手陡然收紧,雪芽儿当即便嘶了一声,反口咬在了她的手上。
姜悟手指一抽,姚姬猝然收手,雪芽儿已经麻利地跳下姜悟的膝盖,从太极殿窜了出去。
殿外,殷无执偏头看了一眼,姚太后带来的一帮人已经飞速地追了上去。
“姚太后养了猫?”
“正是。”齐瀚渺道:“这宫中偶尔会有老鼠出没,听说姚太后最怕老鼠,故而在宫中养了只猫,防止老鼠靠近。”
殷无执眉心一动,眼看着那猫一窜出去没了踪影,若有所思道:“看来这猫在紫云殿是野惯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是姚太后带来的那位娇美婢女。她道:“世子爷怕是对姚太后不够清楚,这猫在紫云殿,向来都是笼养的。”
她话语里有意无意地带着些优越感,殷无执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便偏头看了她一眼。
婢女心中一颤,当即低下了头。
又想起自己才是被天子母后看中的人,又不甘心地挺直了腰板儿。
齐瀚渺也看了殷无执一眼,小声道:“奴才也是第一次听说。”
太极殿,姚太后已经沉默地站了起来,她道:“你怨恨母亲,已经到一点情分都不顾及了么?”
姜悟垂目看向自己光洁的手背,回忆起昨日与殷无执的交谈。
在他说出自己和姚姬有个秘密之时,殷无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什么?”
“朕不知是什么秘密。”他坦然对殷无执说:“但朕可以问出来,告诉你。”
“……告诉臣?”
“明日,若母亲来看朕,朕会告诉她,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姜悟说:“殷无执,你要小心。”
如果能诈出究竟是什么秘密也就罢了,如果诈不出来,那么根据这个秘密会威胁到原身和姚姬性命的前提来看,殷无执一定会有危险。
如果殷无执足够命大,也许可以顺着这条线查出什么。
“情分。”姜悟说:“朕如今,只与一人有情分。”
“谁。”
姚姬看他,姜悟依旧闭着眼睛,眼皮一动不动:“殷无执。”
姚姬神色晦暗:“殷无执,你当真给那混账东西迷了心窍。”
“朕只信他。”
“你知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他有多狡猾?他在前线就把赵国军队骗的团团转,你居然真的信他?”
“朕已将和母亲的秘密告知于他。”姜悟平静地说:“他也发誓,会为朕保守……”
“你疯了吗?!”姚姬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姜悟,你疯了是不是,母亲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拿来换取小情人信任的!此事你我性命攸关你怎么敢直接告诉殷无执――!”
姜悟被晃的快要晕过去,他丧丧地道:“他是朕心尖人,朕自然信他。”
“你这个疯子!”姚姬目眦欲裂,浑身都发起抖来。
姜悟好半天才被她松开,他晕乎乎地倒在椅子上,也不知姚姬究竟做了多么深沉的心理建设,才听她道:“姜悟,你如今是,一点都不把母亲当回事了……”
“嗯。”
姚姬:“……”她不甘心道:“殷无执就那么好?”
“比母亲好。”
“姜悟!”
“母亲不如殷无执好。”
姚姬心肝都被他刺出了好几个洞,她气的不轻,眼泪都掉了下来:“悟儿……”
“声音比母亲好听。”姜悟张开一只眼睛看她,说:“哭起来比母亲好看。”
“你!”
“生气之时,倒是胜他几分。”
姚姬含泪:“?”
“胜他更丑。”姜悟回忆着,又纠正:“殷无执,没有丑。”
“母亲,丑得讨厌。”
第58章第58章
那只睁开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一尘不染,似乎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里面留下痕迹。
姚姬想起了之前那个温润安静,乖巧懂事的孩子。其实姜悟打小就懂事,虽然性格有些顽劣,生气的时候会扬起小脸跟大人吵架,吵不过会也会噘嘴摔东西发脾气。
可只要看到母妃掉眼泪,便立刻会伸出软软的小手为她擦拭。
哪怕他也会觉得委屈,可还是会哄她。
在他心里,姚姬素来是很重要的,这个世上,不会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姜悟会对着她,说她丑,说她声音难听,说她讨人厌。
明明之前,只要她一哭,他便会心软,任她予取予求。
越想,姚姬越是无法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包围了她,她道:“姜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你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你下来的母亲?!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与你更亲!哪怕是你父皇!!”
她提醒姜悟要记得她的恩情,提醒他如果不是她先给了他生命,他什么都不是。
“朕乃大夏天子,读书写字武功机关,无一不通,难道这一切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姜悟语调慢吞吞,全然不吃她这一套:“母亲怀胎十月,朕可是勤学二十年,这个世上,不会有朕能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说累了,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哪怕是故去的父皇。”
姚姬悲愤交加:“你还是怨母亲,可如果不是母亲逼着你读书,逼着你学武,你怎么能够坐到这个位子?如今你翅膀硬了,便要抛下母亲不管了么?”
“你还是不知足。”姜悟懒得承认,也懒得否认,他丧丧地说:“若非朕坐上这个位子,你岂能贵为太后。事已至此,你本可以颐养天年,可偏偏还要管到朕的床帐子里来,朕纵容你,你便觉得自己能无法无天了么。”
姚姬没想到,她质问他的话,姜悟每个都能反问回来,她道:“哀家是你母亲,天生便比你长一辈。”
“朕乃天下之主,后天便比你权力大。”
“……”如果姚姬有胡子,这会儿胡子定然已经翘起来了。
她早已料定了,姜悟会一辈子听她的话,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像是变了个人?好像当年压抑的所有逆骨,皆一股脑地生了出来。
她颤抖着说:“哀家,哀家是你的母亲,是你的亲娘,你怎么能……”
姜悟累了,他不喜欢车轱辘说话,可总有人喜欢,碍不到他也便罢了,如今碍到他了,为了自己的耳根可以清静,便不得不说些什么。
“人是情绪动物,感情,是组成人类最重要的条件之一,这也就是为何,有些人,不配做人。”
姚姬看他,那一瞬间,她好像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母亲,除了以母亲的身份命令朕,就没有其他可以说服朕的东西,这恰恰说明,母亲已经应该放手了。”因为疲惫,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很淡,落在姚姬眼中,更像是一个长辈在说教:“因为母亲这辈子,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尽头,可朕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朕便是一切都按照母亲所说的去做,也就最多,只能达到母亲的水平而已。”
“难道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这辈子都如你一般,永远突破不了么。”
姚姬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还有,朕方才说,感情。”姜悟道:“它最基础,最不可或缺,所以,也最廉价。”
“母亲应该不希望,朕为了母亲,变成感情用事之人,因为舍不得伤害母亲,便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可是母亲,如果朕可以为了母亲感情用事,一样也可以为了别人感情用事。”
“毕竟,人是跟一只狗都能轻易产生感情的生物。”他很轻很淡地,扫了一眼趴在墙根的阿桂,后者耳朵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坐直了。姜悟继续道:“母亲,应该不希望与狗混为一谈罢。”
姚姬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生气居多,还是悔悟居多:“悟儿……”
“听说朕可以为了救任何人不顾性命,也许,朕有一天,也会为了一只狗不顾性命。”他平平注视姚姬:“这便是母亲想要的么。”
这当然不是姚姬想要的!
可她却找不到可以反驳姜悟的话。
她希望自己对于姜悟来说是特殊的,她希望自己永远被理解被原谅。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姜悟更让她用心了,没有人比姜悟,让她花费的精力更多了。
可她忽然意识到,姜悟说的对。当他不顾一切去救襄王,去救太皇太后,甚至是平民的孩子时,她崩溃过,教育过。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姜悟,是被她变成这样的。
是被她,一再降低了底线。
她应该为此刻的姜悟感到开心,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母亲的话。
姚姬就这样坐在姜悟身边,无声地掉了很久的眼泪:“可是,你不能把和母亲的事情告诉殷无执……殷无执那样的人,他说为你保守秘密,一定都是骗你的。”
终于绕回来了,姜悟本就是抱着能问出最好,问不出就罢的想法,总归先把祸水引向殷无执,相信他自有办法查清。
毕竟表现得太明显,姚姬可能会警惕。
他是为了求死,可姚姬却不一定想死。
“朕相信他。”
“你相信他,难道你忘了母亲与你说过的,定南王一家在军中威望有多高,连那个定南王妃都备受尊敬,殷戍父子功高盖主,你如今又将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他如果想拉你下马怎么办?如果想要顶替你的位置怎么办?如果以此威胁你,要求摄政又怎么办?”
提到此事,姚姬字字泣血,恨欲滔天:“还有,母亲的大仇怎么办,母亲告诉过你,殷正殷戍父子有多可恨你也都忘了,他们……”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打断了姚姬的话。
“谷太医,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在下在御花园听说有人失足溺水,仔细一看似乎是太极殿的宫女,不知给使还记不记得这个面孔?”
姜悟命人把自己抬出去,还未出殿门,殷无执就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低声道:“别看。”
姚姬立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谷晏。
那厢,殷无执已经重新又把姜悟搬了进去,姜悟拿眼神询问。
殷无执:“给使会处理的,陛下不必担心。”
因为这个打岔,姚姬没有多留,只是在走之前,给太极殿留了一个婢女,美名其曰:“既然太极殿缺了个宫女,那哀家便送给皇帝一个。”
齐瀚渺谨慎道:“不知陛下那边……”
“陛下自然会答应。”姚姬湿润的泪眼依旧可以窥出端倪,她看了齐瀚渺一眼,后者只能垂首听令。
谷晏恭敬地送走了姚姬,正好齐瀚渺提了一嘴:“既然太医来了,便顺便为陛下诊个平安脉罢。”
谷晏颌首,行入其中为天子诊脉,他诊脉的时候,殷无执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手,等他把姜悟的手腕放回去,殷无执立刻挪动两步,拉过毯子给姜悟盖住手。
“陛下无事,只是依旧有些气虚,建议多多食用药膳,或者出门走走。”
这话殷无执倒是爱听:“待会儿再出去走一圈儿?”
姜悟:“。”
“好好不去。”殷无执道:“知道陛下累坏了,先睡会儿。”
殷无执亲自送谷晏出门,道:“太医好闲,还管起溺水小宫女的事儿来了。”
谷晏轻叹,道:“恰逢路过,听人打捞便看了一眼,未料真是太极殿为陛下端水的宫女。”
“有劳谷太医亲自跑一趟了。”
谷晏感觉到了他的敌意,识趣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微臣告退。”
殷无执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从转身回到太极殿。那厢,谷晏顺着宫墙一路前往太医院,路上忽然冒出来一个侍女:“谷太医,姚太后有请。”
谷晏垂目,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悟已经重新被搬上了床,他今日与姚姬说了太多话,委实是累坏了。
殷无执直接趴在他枕边,道:“陛下,臣觉得谷晏有问题。”
“。”
“他是不是与姚太后是一伙儿的,知道咱们要诈她。”
“。”
“陛下,方才太后可有说什么?”
姜悟睁开一只眼瞅他。
“这个眼神真是饱含智慧,广袤无限,如无字天书……”
姜悟:“。”
殷无执放弃:“答案太复杂,臣猜不到。”
“十六。”
身后落下一道身影,殷无执下意识回头,十六对他颌首,道:“世子走后,陛下说:母亲不也一样。姚太后说:什么?陛下说:是以色侍人的东西。姚太后说……”
殷无执红着脸把场景续上,十六却戛然而止:“陛下,属下要喊陛下的名讳。”
姜悟:“。”
殷无执道:“用陛下代替。”
十六便接着复述:“陛下,你胆敢对母亲这样。陛下说:母亲也不过是孕育朕诞生的工具罢了,就像朕对于母亲来说,也只是让您当上太后的工具,工具与工具之间,难道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不成。太后气的抓了一把猫毛,猫跑了出去。”
殷无执:“我看到了。”
“太后说:你怨恨母亲,已经到一点情分都不顾及了么?陛下说:情分?朕如今……”他顿了顿,纠正道:“陛下说:情分。朕如今只与一人讲情分。”
“太后说:谁。陛下说:……属下要直呼殿下之名讳。”
殷无执迫不及待:“允允允,快说。”
姜悟:“跳。”
十六:“太后说:你当真给那混账东西迷了心窍。陛下说:……”
“跳。”
殷无执道:“陛下说了什么?”
十六听话地跳了过去:“太后说:你知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他有多狡猾?他在前线就把赵国军队骗的团团转,你居然真的信他?”
殷无执:“陛下究竟……等等,姚太后说,我在前线把赵国军队骗的团团转?她说的是赵国军队,不是敌国军队?”
十六:“正是。”
殷无执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