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布置得简单大气,只摆了一张紫檀木桌案,案后坐着一个伏案书写的人影。
谨言望着那道消瘦了不少的身影,没由来地鼻尖一酸,将忽然上涌的情绪压下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案旁,把公文放下,顺手将桌案上的茶水添满了。
他静静地在一旁立了好一会,桌案后的人才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一边旋转着手腕一边抬起眼看向了他。
“何事?”
“大人,惠同大师带了话来,说是寻到了他的师父。”谨言这句话说完,明显感觉到望向他的目光骤然炙热了许多,他不敢对上杨巍那双暗藏期盼的眼眸,赶紧把接下来的话说清楚,“惠同大师的师父言,从未经历过这般奇事,他也无丝毫办法。”
话音落下,谨言便察觉到杨巍眼中的光芒黯淡,又变成了持重寡言的模样。
杨巍把视线收回,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袖袋里想碰一碰她给他留下的那几行字,摸空了才想起,那张纸已经泛黄变脆,他怕毁了她的字迹,昨日把它放进匣子里收起来了。
自她如飞仙一般从众人眼前消失后,引起了一连串变故,那几个男人如疯了一般找她,可她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给他们留下。就算是这样,杨巍这几年也从未放弃过寻她,左不过又寻她一次罢了,他总相信他还会再度寻到她的。
他求了太安观里的惠同大师,希冀着能让惠同大师云游四海的师父帮忙,据闻他的师父是一位具有翻山移海的本领的能人。杨巍本是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这些在以前的他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但如今,只要能探听到她的一丝消息,他从不吝啬希望。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生出了些绝望,她好似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如她先前同他探讨的,这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而她,去了另一个属于她的世界,任他在这方地界如何努力地追寻,也寻不到她。本文唯一更.新扣号:一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杨巍抬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谨言立马机灵地上前,把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上。自从他家大人心心念念的那女子消失后,他家大人眼中就只有朝堂政事和寻她,时常在中书省一待便是七八天,一年里回杨府的日子屈指可数,不是在处理政事,便是在翻奇闻异事的书籍。
“还有何事?”杨巍抿了口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嗓音淡淡。
本该还有一件政事要汇报的谨言望着他掩不了疲倦的面容,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觉着那也不是何等要紧的大事,让他家大人今日先歇一会罢。
“并无,大人好生歇息。”
他的话刚落下,杨巍便道:“季青如何了?算算日子,他的信也该到了。”
谨言暗叹一声,只好把一封薄信从那叠公文中抽出来,“季大人在赴任路上寄来的信已经到了。”
杨巍微微点头,“念罢。”
谨言把信上的蜡印拆开,展开那封略显短促的信,清声念道:“杨先生:敬祝安好,青已至徽州,不日便将抵金陵。路上听闻金陵有一女,善农耕器械改进之术,深得乡亲百姓推崇信赖。余深觉甚奇,欲拜访之,以讨农耕之便……”
“啪——”羊毫的木质笔杆掉落在檀木桌案上,发出突兀而沉闷的声响,正在念着信的谨言一怔,抬眼去看他,却发现杨巍正神情呆怔地盯着他手中的信,眼神直愣愣地。
谨言被他的神色惊到,杨巍的情绪一直是不露声色的,在那人离开后的这几年尤甚,身为辅佐幼帝的丞相,平衡朝堂各方势力的同时还要处理各地民生政事,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什么事能让他失色……除了事关那个人。
“大人?”谨言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杨巍猛然抬起头,眼神是这几年来谨言从未曾见过的明亮,透着点让人心惊的执着。
京邑的天色阴沉沉的,似是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谨言驾着马车,望了望头顶上方密布的乌云,眼神往车厢的帘子上瞥了一眼,忍不住靠近了帘子低声劝道:“大人,看这天色马上就有一场暴雨,恐怕在入夜前赶不到驿站,不如待明日……”
“赶路,莫要多话。”谨言的话还未说尽,车厢内便传来了杨巍斩钉截铁的声音,谨言摸了摸鼻子,又瞄了眼已经在往下落雨滴的天空,任命地挥起了马鞭。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砸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马车轮子急速滚过,压下两行浅淡的水印。
城门的守卫大老远便看到了这辆在官道上疾驰的马车,认出是杨丞相的马车,忙退到一旁,恭谨地在路边行礼。
就在马车方要驶过城门时,车轮忽而发出一声巨响,车身往前一倾,在“嘶嘶”马叫声中,骤然停下。
马车停得突兀,杨巍握住了车壁上的扶手,才未一头撞到车壁上。
“出了何事?”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蹙起眉头,撩开车门的帘子往外看去。
马车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修长的人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他的五官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声线中带着他独有的戏谑笑意。
“杨大人匆忙离京,可是有要紧的政务要办?”
来人逐渐走近,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面容上,俊朗的面庞上薄唇微勾,带着星点笑意,一双细长的柳叶眼里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戾气与阴鸷。
杨巍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从她消失了之后,秋明良花了半年时间培养了一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平日里的各种事宜都由这位副使出面替他执行。而他本人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曾有一则小道消息在官员之中流传,道是秋明良在大规模地培养锦衣卫,全国各地都有他锦衣卫的影子,甚至连外邦都有耳目与眼线。
如今再见,他的气质竟比先前还要阴冷几倍,来者不善,杨巍心底肃然。
“些许私事罢了,”杨巍顿了顿,盯着他的眸光幽深,“进出城也归秋大人管?”
秋明良和他对视片刻,忽而轻笑了一声,旋身让开了身后的路,“不敢,杨大人请。”
青年负手立在道旁,姿态闲适,好似真的只是刚好路过罢了。
杨巍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放行了,料想他必有后招,只是此时的他顾不得犹豫这许多,他急切地想要去亲眼确定他的猜测,就怕去晚一步,又要和她擦肩而过。
马车再度驶上官道,这回顺利地出了城门,在愈发灰蒙的天色下,驰向道路远方。
第0227章番外之以终为始
(三)
京邑上空阴云密布,而皇城中,却始终比别处要多了几分暗沉,高高的朱红色宫墙伫立,压得人心中惶惑。
乾清宫里的宫人在见到那道威仪的身影时,具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压着心中战战兢兢恭立在一旁,眼底余光中的那席明黄色袍角消失在殿门内时,宫人们才悄悄舒了一口气。本文更新号:2八.04.0⑦.6五.5九
早朝方下,承绪帝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一身常服,便听得偏殿门口处的宫人通禀。
“摄政王殿下觐见。”
姜珵理了理龙袍上的褶皱,步伐有些急促地转出屏风,一边道:“快宣皇叔进来。”
待他从偏殿走到正殿,殿中已立了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在仰望的背影。从他有记忆起,这道背影便透着孤寂凄清,直到皇叔又娶皇婶后才再度鲜活起来,可自那传遍了整个京都的异事之后,他的背影便越发冷清,姜珵几度疑他的皇叔也会羽化登仙而去。
听闻脚步声,殿中的男子缓缓回身,岁月对好看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他的面容依旧俊逸出尘,只是因常年身处高位,一双凤眼浸润着威严,深邃又暗沉得深不可测。
姜珵却在他转身之际注意到了他鬓角的几缕银光,鼻尖发酸。
自他登基后的这几年,皇叔夙兴夜寐,几乎不曾休憩。特别是皇婶不在了之后,皇叔更是将一腔心血扑在了国事和教导他之上,仿佛只要他能独自抗下帝王的担子,皇叔便会随皇婶去了。
“皇叔可是为了早朝时兵部提到的边关异动一事而来?”姜珵将心底复杂的心绪压下,抬手请他入座。
姜绍钧撩袍坐在姜珵对面,转着手中的玉质扳指,望着年已虚十岁,逐渐有了少年挺拔模样的帝王,沉而缓地应道:“确是,陛下有何想法?”
对上他黑沉的双目,姜珵知他是在考校自己,先是思索了一番,才道:“每逢开春,北疆的鞑子都会组织小股骑兵骚扰我朝边境,待驻守的将军集结了兵士反击后又四散逃走。鞑子比我朝将士熟悉大漠地形与气候,大军深入北疆腹地难保不被他们围歼,每回只能吃了这暗亏……”
姜珵两道小眉毛皱着,深思了片刻,忽然双眸一亮,抬起头急急说道:“镇北公常年驻守北地,多次与鞑子交锋,若是他,定能……”
话音说到这,发现面前男子骤然紧绷的下颚,姜珵的尾音逐渐消逝在唇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镇北公两年前便递了折子恳请驻守北疆,一去两载,从未归京,虽是父皇遗诏中扶持他的重臣武将,但在姜珵的记忆中,镇北公的形象早已淡去。他也只是从宫人的闲言碎语中听过一些关于镇北公的只言片语,只隐约知晓镇北公与皇叔的关系十分微妙,却不明缘由。
姜绍钧垂了垂眸,将眸中情绪掩盖。他与卫渊之间是私事,若是两年前他们不曾气盛到兵戈相见,她或许也不会狠心离开。她如此心善,怎舍得看着无辜百姓遭殃……
姜珵见他暗沉的眉宇间隐现痛意,知他是又想起皇婶了,暗自叹息,刚想岔开话题,殿门外传来正平的声音。
“殿下,奴才有要事相告。”
平日里叔侄俩在乾清宫里议事,下人都十分有眼色的不会来打搅,除非是十万火急之事。
姜绍钧回过神来,与姜珵对视一眼,朝外道:“进来。”
正平应声推门而入,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十分快。
他俯身在姜绍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姜珵便眼睁睁见着皇叔的面色骤变,猛然起身,抛下一句“陛下,孤出京一段时日。”便急匆匆离去了。
姜珵愣愣地望着他全然没了往日深沉稳重的背影,知晓这世上唯有那一人的消息,能这般牵动他的心神。
漠北的风沙凌冽,与京城春暖花开的温软不同,裹夹着细碎的砂石尘土,带着边关独有的潇肃。
一队铁骑在百姓的翘首以盼中从关外驶进城中,最末尾挂着几个鞑子的人头,围观的人群中认出那是前不久才欺压了自己女儿的畜生人头,痛哭出声。
卫勇望着那些因大仇得报而喜极而泣的百姓,又将视线移到侧前方那道巍峨高壮的身影上,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其实这些鞑子掠边之事国公爷完全可以让手下将领去处置,但自国公爷来了北境后,便事事亲力亲为,一日下来不将自己累倒在地,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卫渊眉目凌然,带着关外的血腥杀伐之气,侧脸轮廓英挺分明,神色中沉淀了历经世事的沉稳,如一把入鞘的宝刀,收敛了那些灼人又锋锐的利芒。
两载光阴,卫勇觉得国公爷变了许多,当年他是亲眼见着骤失爱妾的国公爷是如何痛不欲生、几欲泣血,如行尸走肉般赶赴边关,又如自虐般在战场上不要命地拼杀。但如今再度失去那人的国公爷,行事却沉稳有加,仿佛那些刻骨铭心又令人心惊动魄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像是那揭起一场洪流般的风波又如天上仙子般飘然离去的人从未曾出现一般。
自那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在天地间后,国公爷疯一般地带着京卫将京城及京城周边搜遍,几乎掘地三尺,却无人发现她一星半点的踪迹。卫勇眼睁睁看着国公爷双目泛红,日渐消瘦,就在他都担心下一刻国公爷便要倒下时,国公爷忽而停止了一切寻找的动作,并向圣上请旨,领兵回了北域戍边。
在北地呆了将近两年的时光,国公爷表现得毫无异状,除了在军中事务上呕心沥血、每每都将自己累倒。卫勇几乎以为他已经将她忘却了,直到五日前——一位来自北境之外的“巫族”入了军营。
北境之外有一群名为“巫族”的能人异士,据传有预知世事、卜卦问吉之能,并且能与天地鬼神交感,可上天入地无所不去。
卫勇初初听闻这个传言时觉得不过是些愚民以讹传讹罢了,不过国公爷却极为重视,将手下的兵士分成数个小队,一直在分批前往北境之外寻找传说中的“巫族”。
卫勇以为国公爷是为了防止这“巫族”被鞑子利用,没想到,国公爷见到“巫族”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可听闻异世而来之人?”
那被抓来的“巫族”自称玛塔,是一个干瘦的男人,面容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暗藏锋芒。
玛塔沉默了片刻,用不熟练的汉话缓缓道:“异世来客……此等我并不知晓。”
卫渊神情不变,只是慢慢垂下了眸光,掩住了骤然黯淡的双眸。
就在他转身要走出这间关押了玛塔的营帐时,身后男人的声音嘶哑响起,“……不过,我知晓你要寻之人,她……还在此间。”
卫勇无法形容听到玛塔之言后卫渊的神色,似喜似悲,像是于漆黑绝望中觅到一线希望,又恐于那线希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依玛塔之言他需要占卜所寻之人的位置,布置卜卦之巫阵需要四日之久,而今日,便是与玛塔约定好的占卜之日。
卫渊带着兵士策马回了营地,翻身下马后径直朝着专门为玛塔辟出来的营帐而去。
营帐中很暗,透过帐帘洒进来的黯淡光线,卫勇看到玛塔一身纯黑色的斗篷,跽坐于营帐中央,地上一圈形状古怪奇特的石块和铁块环绕,夹杂着一些液体颜色鲜亮的琉璃瓶。
玛塔平凡的面容掩在斗篷之下,被幽幽的光映出淡青色泽,卫勇只觉这一幕诡异非常,后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立了起来。
而卫渊却面色不改,微一低头,迈步进了营帐中,正好与玛塔猛然睁开的眼对上。
玛塔面容青白,眼珠上翻,斗篷下干瘦的身体微微颤抖,面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干裂的唇缓缓吐出两个艰涩的字:
“金陵。”
第0228章番外之以终为始
(四)
季青在官衙中听闻金陵城外的来访者递上的是杨巍的令牌时,很是恍惚,怔愣过后,他挥手让前来通传的衙役退下,理了理衣襟,亲自迎了出去。
金陵的春日比起京城要来得早,城内已是草长莺飞,百姓们衣着鲜亮,三三两两踏青之人络绎不绝。
在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致里,一道孤清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内,他微微仰着头,好似在望着蔚蓝天际的那一抹纯白云朵。
季青的脚步顿了顿,手指捏紧,调整好表情后,才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唤道:“杨大人!”
杨巍闻声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颔了颔首。本文更新号:2八.04.0⑦.6五.5九
季青快步走到他身旁,寒暄几句后,低声问:“杨大人怎生忽然到此,可是有何要务?”
杨巍示意他上了马车,待二人坐稳,马车缓缓朝内驶去时,他才抿了抿唇,开口:“前些时日收到了你寄予我的信件,其上提到一位极善改进器械之女……”他轻轻吸一口气,平复着胡乱跳动的心,“你可寻到了?”
季青对上了他的双眸,他的神色十分复杂,紧张得双手紧紧攥着搁在大腿上的衣摆,眼含无尽期盼,却又混着些害怕希冀被打破的恐惧。
季青有片刻的失言,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眸子,语气自然地道:“下官甫一至金陵便去打听,果真让下官发现了一位难得的人才。”
杨巍甚至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才听得季青缓缓道:“霍大娘在农耕器械方面可真是行家,且常常有些奇思妙想。”
“霍大娘?”
“是,霍大娘也是个可怜人,二十年前便丧夫了,一人将霍大郎拉扯大,是田地里一把好手,这才对农具如此了解。”
季青眼见着杨巍眸中光彩逐渐被纯黑的色泽湮没,他忽的不忍再看,转了话题,介绍起了金陵的风土人情。
将杨巍安顿在知府府邸的外院后,已是点灯时分,季青透过窗棂又望了一眼灯下那道孤寂的剪影,转身欲回自己的院落。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他的贴身小厮急匆匆地从外而来,面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甚至等不及他询问,已低声禀报道:“大人,府中来了个行踪诡谲之人,自称乃摄政王暗卫,欲要见您。”
摄政王……
季青一惊,下颌紧绷,在原地沉思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将人带去前厅,我立马过去。”
这位知府的不速之客一身黑色劲装,相貌是扔进人群里便找不见的长相。见到季青,面无表情地掏出了一块令牌。
季青接过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是摄政王的令牌无误。
“吾等奉命在城内寻人,还望季大人海涵。”将令牌收回来后,暗卫用刻板的语调说道。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浓,季青尽力让自己面上的表情自然,惊疑地问道:“所寻何人?可是歹人?可要下官帮忙?”
“不必,”暗卫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他寻人之事,反而道:“明日殿下便会抵达金陵,殿下不喜声张,”他抬眼瞧了他一瞬,“季大人该明白如何行事。”
说完后,暗卫便抱拳离去,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徒留季青捏紧了拳头立在原地。
他知道,这个暗卫不过是来通知他一声,让他便宜行事,以免搜寻时惊到百姓,与他这个知府起了冲突。
季青心内焦灼难安,却全无办法,转身出正厅之际,却看到正厅门边一道颀长身影。杨巍一双映着厅内烛火的双眸灼灼望着他,也不知立在这听了多久。
江南温软的春风拂在脸上,与北地的干燥寒冷比起来宛若两个极端。
玛塔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便是一队装备精良的兵士。
卫勇策马来到身形最为高大的男人身侧,低声道:“国公爷,前方便是金陵城,我们的人……”
卫渊将手中缰绳攒得紧紧,视线投向不远处恢弘的城楼,启唇道:“乔装打扮,化整为零。”
卫勇会意,立马向兵士们吩咐下去,一队士兵原地散开,化成商贾百姓,排进了进城的队伍。
卫渊把卫勇和玛塔留在了身边,静立片刻,突然侧头朝一旁的树丛低喝,“跟了一路,该现身了罢!”
卫勇一惊,全身立时警戒起来,竟有人跟了他们一路而他却半点没察觉!
树丛一动不动,这条林间小路安静得可怕,连叶片掉落泥地上的声响都无比清晰。
过了良久,那片树丛才在卫渊的目光下轻轻一晃,一道矫健的人影从里面跃出。
卫勇闪身挡在卫渊身前,凝神盯着那道身影,而当他看清了那张脸时,不由也震惊了片刻。
来人一张俊秀的面容,细长的柳叶眼既多情又无情,此时正轻挑一边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不愧是卫国公爷,在反侦察上在下甘拜下风。”他跃到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拱了拱手,似是在京城中偶然相遇那般自然地打了招呼。
卫渊盯着秋明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眸色深深,“秋大人缘何在此?”
秋明良歪了歪头,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国公爷为何而来,在下便为何而来。”
他这毫不掩饰的回答让卫渊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两下,明知眼前这人就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却忍不住想要探究下去。
秋明良也不负他所望,没等他再问,又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当然,国公爷的旧友,摄政王殿下也在此地。”
第0229章番外之以终为始
(五)
当见到披着清晨的薄雾、胯下骑着一匹快马赶入金陵城的摄政王时,季青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顶点。
一袭低调的藏蓝色缎袍的摄政王表面上看去如同一位富家公子,只是那双饱浸了威严的双眸朝他望来时,季青仿佛又回到了京城中的金銮殿上。
姜绍钧朝他微微颔首,淡淡地嘱咐了一句,“不必大张旗鼓,替我寻一落脚地便可。”话落,便旋身细听那暗卫的禀报。
暗卫的音量拿捏得很好,季青听不到一星半点的话音,寒意却从脚底一直窜上脊椎,手心逐渐冰凉,明明春日的晨光如此柔和温暖,他却只感受到一阵阵刺骨凉意。
在姜绍钧将视线投过来前,季青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下官在知府府邸旁置了一处民宅,殿、公子在此落脚可还行?”想到还住在知府府中的杨巍,季青下意识地避免让他们碰上。
姜绍钧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让他带路到那处民宅后,也不需他留下来陪同招待,只让他自去忙。
季青走出民宅前,又回眸看了一眼,那名暗卫已不见踪影,民宅中树影摇曳,好似数道昏暗的人影。
姜绍钧走到窗边,透过窗棂望着小院上方蔚蓝的天空,暗卫的禀报让他满腔的希望又化成了粉末。这两年来,他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他从未放弃寻找她的踪迹,每当暗卫来报似是发现了她之后,不论距离京城多远,他必定第一时刻赶到。
只是每每当他抵达,不是寻错了人,便是再度失去了线索。
握在窗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几欲将木质的窗框捏碎。(ㄒoㄒ)进群找Q②⑨②⑥⑧②⑥⑦③
季青颇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知府衙门后,发现杨巍已在正厅等候他多时,他忙迎上去,“杨大人可是有何要采办的事务?尽管吩咐府中管事便是。”
“可是殿下到了?”杨巍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沾染了清晨露水的衣袖上。
季青顿了顿,点了点头,“殿下当是有公务微服来此。”
杨巍抬眸盯着他看了一眼,“自肃清了江南官场官员的贪腐后,金陵官员清廉,百姓富足和乐,风调雨顺,并无需要殿下操劳之处。”
季青愣了愣,露出些微为难的神色,“这……殿下办事,也不容我等置喙,”他沉吟了一番,“大人可要去拜见殿下?”
杨巍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必,既是微服,我便不去打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