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律师法官警察 本章:第83章

    现在想来,他甚至有点记不清那一年都忙了些什么,因为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好像一片空茫的毫无回音的荒野,心脏跳起来碰不到顶,落下来没有声响。

    他有时候走着路会毫无来由地停下来,盯着路边的某一处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转头会回到哪里。

    他有很多钱,有漫长的挥霍不完的时间,就是没有家。

    “那时候觉得唯一能让心跳两下的就是潜水了。”燕绥之说,“深压之下吸进氧气的时候,会有种胸腔被灌满的感觉……”

    那种饱胀得几近酸软的感觉,总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挺满足的,也好像不那么空荡荡的了。

    那时候,他总是穿着潜水衣,坐在潜水船二层的边缘,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撑着两手,眯着眼睛看着望不到头的海,还有跃动的有些刺眼的阳光。

    旁边有教练唠唠叨叨的说话,他当成毫无意义的背景音,一边听着,一边出神。

    在略微休息一下后,再扎进更为旷寂的海里。

    等着氧气一下,一下地填进心脏。

    这种滋味对十来岁的少年燕绥之来说,大概比世上任何一种毒品的魅力都大,太容易上瘾了。

    直到后来碰到曼森小少爷的事故,在水下体验了一把缺氧的感觉,他又突然觉得……这事真没意思。

    “这样看来我也算挺不错的了,没有十来岁就走歪路,还努力把路线扭正,尝试过不少事情,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大概会拽着我夸得天花乱坠。”燕绥之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母亲说话总是很夸张,我父亲是个没脾气的,大概只会在旁边点头说‘你妈说的对’……”

    他说着,兀自回味了一下,又道:“有点可惜,我听不到。”

    无论做了什么,不管大事小事,哪怕只是路边碰见的一个趣闻,他都无人可说。

    时间久了,就慢慢习惯不跟人提了。

    他空落落了数十年,终于碰到顾晏。

    第125章

    往事(二)

    “我不太会夸人。”顾晏突然说。

    他声音低沉,微微有些哑。

    明明是燕绥之在回忆,他却好像跟着经历了一遍。

    他好像看见记忆里二十岁时候的燕绥之变得更小了一些,眉眼青涩,身材骨骼显露出少年人抽条拔节时特有的清瘦,始终站在人群之外,温和又孤独。

    “嗯?”燕绥之应了一声。

    “我不太会夸人,但你以后碰到什么做了什么,无论有趣的还是无聊的,善意的还是阴暗的,都可以告诉我。”顾晏声音沉缓地说:“我想听。”

    那声音甚至在燕绥之的身体里引起了微微的震动,那种涨潮般的酸软感又漫了上来。

    食髓知味,燕绥之在顾晏这里体会得彻彻底底。

    这样的顾晏让人无法拒绝,至少他拒绝不了,甚至还总冲动着想多回应一些。

    燕绥之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阖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还住在那幢旧居里,日子慢悠悠地过着,他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一边画着速写,一边半真不假地对屋里的人说:“前两天碰到一点麻烦事……”

    很奇怪,在这一瞬间的想象里,屋里听他抱怨的是顾晏。

    而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远处的悬浮路上又有车一划而过,车灯在屋内投下一片光亮,又倏然消失。

    顾晏感觉肩上抵着的下巴动了动,似乎是个轻微的点头,接着,燕绥之“嗯”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像是在印证这种应答,燕绥之开口道:“那件医疗案……我知道你很好奇。其实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原先顾晏还有些不知缘由,刚才听燕绥之说到父母过世的原因后,他忽然就摸到了边。

    燕绥之的父母死于基因手术,那件案子牵扯的也是基因手术。

    顾晏低声说:“那位被告……”

    他语音有些迟疑,燕绥之已经接过了话头,他轻轻“啊”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开头:“那位被告,我的当事人,比尔·鲁……曾经参与过我父母的那场手术。”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他因为父母遗言压抑内心的猜忌耗费了十多年。

    而复发只用了一天。

    相似的手术意外,相似的结果,有关联的人。即便没有证据,也足以让他重新陷入到十五岁时候的魔障里。

    就好像这么多年压抑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点,不管对错,只要能发泄掉一些就可以。

    他希望被告能锒铛入狱,希望他能体会一遍所有受害人体会过的东西,希望他能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空落落地走上十年会是什么滋味,希望一命偿一命。

    他还想去赫兰星的公墓,对睡在那里的人说,“你们看,我当年的猜忌不是毫无道理。你们训了我那么一长串有的没的,是不是应该起来道个歉?虽然晚了十来年,但是没事,我很大度,可以勉强谅解。”

    可惜睡在那里的人,并不会真的听见,也不会如他所愿起来抱着他笑着道歉。

    “接到案子的前两天,我几乎没法坐下来好好看资料。”燕绥之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下,“那大概是我最不淡定稳重的一回。后来总算能进去资料了,却发现控方的证据有一些漏洞。”

    非常细微的东西,也许在一些粗判的案子中,会被所有人遗漏。

    但他看到了,就难以忽略。

    所有关注案子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认比尔·鲁是有罪的。

    但漏洞的存在——哪怕漏洞是由于控方本身的疏忽,也意味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比尔·鲁无罪。

    而只要有这样的可能,他作为辩护律师,就应该维护。

    那几天,燕绥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我其实有过很多刻毒的想法,故意忽略掉那些漏洞,甚至利用言语陷阱让其他人也发现不了,或者在法庭上兜几个圈子,诱导证人不知不觉地说一些假证,填补上那些漏洞,如果我愿意的话,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将当事人钉死在被告席上。”燕绥之停顿了片刻,又含糊一笑,低声说:“是不是有些阴暗?其实这已经是我美化过一百倍的结果了,我发现……就算是坦诚相告,我也没法把那些太阴暗的东西说给你听。”

    “那时候脑子里几乎是发泄性的,想了无数种主意。但是……”燕绥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顾晏能感觉到他牵了一下嘴角,似乎依然想试着像平常一样,不那么在意地、甚至带着一丝笑地把话说出来。但他的嘴角又慢慢收了回去,“那应该不是他们两个想看到的……”

    “你看,我拿父母就是没什么办法,明明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我还是不希望他们看见那些……”

    他又蓦地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哼笑了一声,低声道:“好像他们还能看见似的。”

    他其实……始终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十来年里,他试着按照父母的祝福活着,不做太多出格的事情,不沉溺于无意义的东西,资助了一些福利院和孤儿院,帮了一些能帮的人,坚持一些也许无关痛痒的正义。

    然后他恍然发现,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刻入骨血了。

    这大概是父母留给他的,这辈子也脱不尽了。

    “我在屋子里独自呆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做无罪辩护。”燕绥之说。

    他做了决定,但他并不高兴。

    因为他会把卡尔·鲁送出法庭。

    “我当时有些不着调的想法,不希望自己过得太痛快,希望能有人骂我几句。就当是……借别人的嘴,宣泄一下。”燕绥之又笑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

    所以他那次的态度格外突兀,对外说着各种混账话,直白又尖锐,就像一个桀骜不驯、无视正义只管钱财和结果的讼棍。

    然后如他所愿,在他本身最低落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骂他,口罚笔诛,甚至包括一些蓄意的伤害。

    那时候是个什么情景,简直让人不敢想。

    也不希望他去细细回想。

    “我看见过一份未发的报道,说后来卡尔·鲁又被提上了被告席,那次审判你去了。”顾晏沉声引开了话题。

    燕绥之:“嗯。”

    卡尔·鲁后来又被牵扯进了案子里,那时候的燕绥之已经查了他有一阵了,匿名给警方投了证据。

    那一次,涉及的案子更大,证据更多,而且应该再找不出什么漏洞。

    “我那段时间查了他很多东西,很遗憾,依然没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他跟我父母的过世有直接关联。但那次的审判结果还算不错,一命偿一命,对那次的原告来说,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燕绥之说。

    审判的那天,他独自去了,在庭审开始的时候进了法庭,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地听着卡尔·鲁一项项罪名成立,然后安静地离开。

    那天是他27岁生日。

    他还记得十来岁生日时,家里那位漂亮温和的女士端着动态相机,笑盈盈地逗他,院子里被他画着的那枝扶桑被风吹得微微晃。清晰得就像刚刚过去一样。

    然而他已经一个人走了12年。

    12年好像很短,眨眼间就过去了。

    有时候又显得格外漫长。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找到的证据再多一些就好了。也许我父母也能在那场庭审上瞑目。”燕绥之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但这其实也是个谬论,因为被告一命偿一命,真正瞑目的其实是我,墓碑底下的人都睡了那么久了,哪还看得到。”

    顾晏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会洗手了。

    就像他在最难过的时候,会故意引人来骂他一样。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了太多年,习惯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头上,不尽如人意时,他就会有些自厌,先于所有人将自己钉在被告席上,自己控告,自己判刑。

    但不论受什么刑,他又总会站得板直,因为路还很长,他还要一个人走上很久很久……

    房间里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燕绥之听见顾晏闷声说:“至少我看得到。”

    他愣了一下,微微让开身体。他看见顾晏的眸子在夜色下蒙了一层光亮,沉沉地看着他。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刚才洗过的水痕早已经干了,也染了顾晏的体温,但比起顾晏的手掌依然有些凉。

    他看见顾晏垂下眸子,微微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食指……

    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小指……

    顾晏一根一根地吻过去,每触碰一下,燕绥之心里就会倏地软一下,到最后,便软得一塌糊涂。

    他蜷了一下手指,对顾晏说:“抬头。”

    燕绥之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是嘴角,最后是嘴唇。

    ……

    夜色温沉,流光如水、

    久远之前的生日祝福第无数次在他脑中响起:我们希望你永远无忧无虑,不用经受任何痛苦,不用特地成长,不需要去理解那些复杂矛盾的东西,不用做什么令人烦恼的选择……

    燕绥之阖着眼,吻着顾晏,在二十八年之后终于能给出一个回答——

    很抱歉,你们希望的这些,我好像一个都没能做到。好在运气还不错,碰到了一个人。

    所以别担心,我们会过得很好。

    第126章

    往事(三)

    白鸽街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在和它几十米相隔的另一边,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区域。

    有悍金花园酒店偌大的庄园,配套的商场、娱乐设施以及其他一些生活所需的场所,中间夹着一块不大的居民区,悍金花园酒店的员工宿舍楼就安排在其中。

    但白鸽街就是人气寥落,常常一整条街都看不见几个人,临街商铺大多打着关门字样,或者刷着大红条写着低价转让,或者惊爆甩卖。就这样依然引不来什么人,万分萧条。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家看上去活像毛坯房的酒吧。

    酒吧名字很古怪,叫“老年人”,毛坯房墙外用彩喷画着一对相拥的老人,他们就是酒吧老板。

    这对老夫妻关门回家办了几天事,再回来就发现自家酒吧门口出了命案,吓得当场撅过去,直接被警车拉去了医院,把小酒吧留给警方当驻扎营地了。

    一时间,白鸽街迎来了它最辉煌的时刻,到处都是人——

    大半是穿着制服的警方,还有一些是扛着器材的记者及狗仔,他们在这混了好几天了,早就成了老油条。挂着胸牌,进出自如,到处溜达。

    但也有不这样的。

    这天夜里,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酒吧旁绕过,挑着刁钻的角度,给这酒吧门口的那个喷泉拍了几张照片。

    蹲在前面的人低头筛选了一会儿,存了其中一部分,备注:酒店监控员巴里的尸体在这个喷泉被发现。

    整理完,他用冲后面的人招了招手,两人迅速穿过街道。

    “操,警长!快过来!”他一把按住跟班人的脑袋,把他拖进最近的一处暗巷里。

    两人身后就是垃圾桶,酒鬼们的呕吐圣地,熏得人生无可恋。

    被按着头的年轻人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记者证,心说我仿佛办了个假证。

    他一脸纳闷,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揪住前面的人问道:“本奇老师,我们明明都带了证件,为什么要这样摸进来?”

    这对鬼鬼祟祟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天琴星上跟燕绥之和顾晏打过交道的记者——吉姆·本奇,以及他带着的助理记者诺曼·赫西。

    本奇“啧”了一声,十分不耐烦:“为什么?这不是应该问你吗?我早说过,就去酒店门口拍几张,那些大佬们的照片哪个不比这个喷泉有看头?不是你愁眉苦脸一副要了你命的样子,嘟嘟囔囔说要关注案情么?”

    赫西有一点委屈,“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要跟做贼一样摸进来?您看那些记者,不都光明正大地在跟警方交涉聊天吗?”

    本奇捏着鼻尖,那股垃圾桶的味道始终萦绕不散,以至于他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唉——你还年轻不懂。”

    赫西:“……”这特么还跟资历有关系?

    “谁想缩在垃圾桶这里呀?我也想大摇大摆地从警署面前晃过去,这不是……有点过节嘛!”本奇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了尴尬的神色。

    “过节?”赫西好奇道:“您跟谁啊?要是哪个警员的话,咱们让过他不就行了吗?去跟别人谈。”

    本奇挠了挠眉心,“那个……肖警长。”

    赫西:“……”

    这下可好?跟老大有过节还能找谁?怪不得刚才一看到警长的影子,他就被本奇拖进了垃圾堆。

    “为什么会闹出过节?”赫西更好奇了,在他眼里,本奇是一个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的人,很少会给自己惹麻烦,有点势力有点圆滑。

    本奇言语含糊:“挺早以前了,因为一些案子,我那时候有点较真,不是很讨人喜欢,得罪过他不少次。再加上半年前的爆炸案又惹他不高兴……”

    赫西一听爆炸案就来了精神,“您说的是那位院长的爆炸案?”

    本奇哼了一声,“废话,不然呢?还有谁?”

    赫西知道在爆炸案热度最高的那段时间,本奇也是跟过案子的,也知道他没有跟出什么结果来,热度散了也就放弃了,还不准赫西在上面浪费时间。但他不知道,本奇居然还会因为爆炸案跟警署的警长闹出不愉快。

    这稀奇程度不亚于狗丢开骨头改吃草。

    “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呀?肯定在心里嘀咕我呢吧?”本奇睨了他一眼。

    赫西闷不吭声,摇摇头。

    “你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呀?”本奇哼了一声,“老实跟你说吧,你现在一腔热情干的那些事儿,我以前都干过,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呀?”

    赫西咕哝:“您现在也挺年轻的。”

    本奇:“别废话,总之这是过来人给你的建议。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以为那件爆炸案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查不出来?只是有人不敢查,有人不让人查而已。也许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些零星的线索,但就是凑不到一起去,所以拼不上?”

    “那就是凑一凑啊。”

    “说的轻巧,你知道谁是哪一方的?你知道谁手里的东西有用,谁手里的东西没用?你知道你该上哪儿找什么人去凑?整个联盟这么大呢!”

    赫西说到兴头上,伸手一指远处的悍金花园酒店,偌大的庄园式建筑,在夜色下显得沉稳而高贵。

    “我还敢说,凭借职业经验和直觉,最近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什么感染啊什么基因事故啊,哪天如果真揪出幕后操纵者,那两栋楼里的人能倒一半,你信吗?”

    赫西被他的气势唬住,点了点头:“有点……也许……信。”

    “有个屁用!有证据吗?有逻辑吗?知道来龙去脉吗?”本奇道,“要上下嘴皮子一碰,怀疑就有用的话,这世上也没什么麻烦事了。”

    赫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辞。

    “别张张合合的了,你又不是鱼。”本奇说,“那些大事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过来的,养活自己比较重要。”

    赫西说:“但是,当记者的初衷……”

    “初衷能当饭吃?”

    直到两人从暗巷里出来,躲过警方,钻进一家亮着灯的门店,赫西才低声咕哝道:“不能吃,但也不想丢。”

    本奇听见了,表情有一瞬间的感慨,似乎想训两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叹了口气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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