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点开了详细信息。
燕绥之扫了一眼,便从他腿上撑坐起来,“居然有一条结果?”
结果的来源文件夹显示的名称是“赫西”。
顾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当时在天琴星,从本奇和赫西两位记者的相机里拷下来的照片,是他们近些年拍的东西。
顾晏收到之后并没有看的打算,改了名字发给燕绥之就顺手删了,但并没有永久清除,需要的话三个月内还能恢复。
没想到这次搜索又把它从删除文件里翻出来了。
目标结果是一段视频。
视频拍摄的地方是骑士区北郊,那是一片老旧的公寓区,墙面污迹斑斑,风格落后于法旺区五十年,住着的大多是老人。
老人多的公寓区总会很热闹,因为他们总三五成群地聚着晒太阳闲聊,遛狗逗猫。因此,公寓区内的小门面商店和茶厅也很多。
镜头所对的地方,就是某一幢公寓楼。
楼底的入口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着,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一群穿着法旺区警署制服的人戴着配枪,挡开人群,从楼里带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顶着一头乱发,过长的刘海挡着眼睛。
他被几个警员押着,原本一直低着头,在出楼道的时候突然抬头,半边脸带着久远的烧伤痕迹,狰狞可怖。他野兽般冲围观人群龇牙吼了两声,吓得人群退了几步。
警员警告性地喝了他一声,他却冲着被吓到的人群哈哈哈笑起来,笑到最后几声又变成了呜呜的哭。
从这短短一段视频里就能看出,这人精神状况很有问题。
看见这个男人,顾晏便沉了脸。
燕绥之轻轻“啊”了一声,“……居然拍了这个。”
这个男人名叫卡尔·理查德——那场爆炸案的元凶。
按照案件所查到的信息,他曾经因为工作遭受过重度烧伤,又被公司解雇,生活保障瞬间垮塌。他的精神在这种变故和打击之下彻底崩溃,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然后他带着对原公司的仇恨,炸了老板和管理层住的酒店。
有很长一段时间,顾晏每天都看着这张狰狞疯癫的脸,在办公室里长久地沉默着。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以至于他看到这段视频时,又忽地沉默下来。
好在智能机的搜索系统很会看人脸色,它及时截取了视频右边的一部分,自动无损放大。
那是楼旁的一家早餐店,警员抓捕卡尔·理查德的时候,刚好是清早,早餐店的外座上坐满了吃饭的人,大部分是带孩子的老人,还有一部分是早起工作的年轻人。
每桌人的脸都冲着卡尔·理查德的方向,勾着脖子看热闹,有一些甚至站起来了,只有零星几个不爱热闹的人例外,简单扫了两眼就继续闷头吃早餐。
搜索框标出来的目标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普通。他低头唏哩呼噜地喝着粥,全程没有转过脸,所以根本看不到长相。
他喝完粥便直起身,伸手从桌上抽了一张除菌纸擦拭嘴角。
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红色搜索框一分为二,钉在他后脖颈和手腕上。
红痣和黑桃纹身被清楚地标记出来,清道夫拥有的特征跟他完全匹配。
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旁边一个热心老人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在说什么?”燕绥之咕哝。
多亏赫西和本奇用的都是可以分离调整的高质相机,顾晏改了模式,其他声音顿时被虚化,老人和清道夫之间的对话变得突出而清晰——
“你的酒忘了拿。”老人提醒了一句,又自来熟地说:“怎么大清早就买酒?”
清道夫似乎是朝桌边的酒瓶看了一眼,“不是给我喝的。”
老人没反应过来:“啊?不是你的啊?我看你拿过来的。”
清道夫垂着的手在腿边敲了几下,似乎是思考间的小动作。
他敲了一会儿,耸肩说,“不是我的,这是给一个可怜虫的送行酒。”
说完,他把擦过嘴的除菌纸对折了两道,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短短一段视频,跟清道夫有关的只有这么点,除了痣和纹身,多出来的信息也只是一些细微的小习惯,连搜索源都做不了。
而清道夫在视频中出现,也只能说明爆炸案确实跟曼森家族有关,但这点德沃·埃韦思已经说过了,并不令人意外。
总的来说,这段视频的内容实在鸡肋,顾晏和燕绥之都有些失望。
好在顾晏的那位朋友及时发来了信息,信息里附有一个小程序和一篇简单的说明。
“什么程序?能恢复我的智能机资料库?”燕绥之问。
顾晏粗略扫了一眼说明,脸色终于晴朗几分,“不能,但用处很大。”
“什么用处?”
“钓鱼。”
燕绥之挑起眉,“钓鱼?”
顾晏把说明书递给他:“他做了一个反捕捉程序,把这个程序加进智能机里,只要对方还在不依不饶地试探,应该能揪住对方的痕迹。”
这能算一个好消息了。
其实不用反捕捉,他们也知道远程干扰燕绥之智能机的是谁,跑不掉又是曼森兄弟的人。
但他们现在缺少的并非真相,而是证据,一切大大小小能指向曼森兄弟的证据。
“这大概是今晚最好的消息。”顾晏晃了晃智能机。
那个朋友大概感受到了他们的好心情,准时拨了通讯过来,献宝似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看到说明没?”
燕绥之已经开始鼓捣自己的智能机了。
顾晏朝他瞥了一眼,回答道:“看见了,正在装载。”
“我跟你说,不是我吹牛,三次之内就能分析出对方完整的信号信息,最多三次!是不是很厉害?”
顾晏点头:“很厉害。”
“就夸三个字?”
顾晏无语片刻,加了一个字:“你很厉害。”
对方:“……”
燕绥之在智能机里装好程序,正在对着说明搞设置。闻言抬眼朝顾晏看了一眼,在顾晏挂了通讯之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最应该尊敬的老师没见你夸过一回,夸起其他人倒是很顺口。”
顾晏收起屏幕界面:“想听我夸什么?”
“500字以上,3分钟自由陈述,开始吧,我听着。”
顾晏:“……”
燕绥之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儿,车内一片安静。
法庭上一针见血从容不迫的顾大律师嘴巴突然变笨,愣是半天没说话。
“一句都憋不出来?”燕大教授调好程序设置,收起智能机屏幕靠在椅背上,支着下巴逗顾晏:“我建议你再想想,否则你明天就没有老师了。”
顾晏,“……”
“你……”顾晏无奈地看了他半天,终于斟酌着淡声开了口:“对外不管碰见什么,总是很有风度。但十有八九是装的。”
燕绥之:“……”
顾晏:“真话不多,瞎话不少。”
燕绥之:“……”
顾晏:“擅长气人,挑剔至极。容易亲近,但只是表面而已,事实上固执、冷淡又被动……”
车内很安静,车外夜色煌煌,灯火如龙,衬得他的嗓音温沉如水。
他停了一会儿,说:“但是我喜欢。”
燕绥之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伸手拽了一下他的领带,把他拉近几公分。
他好看的眼睛含着笑意,目光落在顾晏的嘴唇上,“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吃了糖?让我尝尝。”
第160章
模拟成果(一)
清早的法旺区起了浓雾,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
到了上班时间点,城中花园鬼影幢幢,随手一拍就是迷雾版丧尸围城。
燕老师靠在沙发边,一边等顾晏上楼拿光脑,一边转着智能机镜头拍恐怖大片。
一不小心拍到一只来串门的高挑鬼影。
燕绥之收了屏幕,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然后就被门外人惨白的脸色和偌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菲兹小姐?”燕绥之一脸诧异,“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嗯……发烧了。”菲兹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她吸了吸鼻子,揉着额头道,“我昨晚干了件蠢事,回来太晚太累,又泡着澡睡着在浴缸里了,今早醒过来就成了这副鬼样——啊嚏!”
“……又?”
菲兹:“是啊,又一次。以前也犯过这种蠢,但好歹半夜能冻醒,这次一觉泡到天——啊嚏——亮。”
燕绥之:“……”
燕绥之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扶了她一把,担心地皱起眉,“你还是进来坐着说吧。”
菲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了,我就是来蹭个顺风车。”
说话间,顾晏刚好从楼上下来,乍一看门外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脸,差点儿以为燕绥之撞了鬼。
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菲兹?”
菲兹探头虚弱地问:“顾,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医院约见当事人?顺便载我一程吧,我的飞梭车防雾系统还没修,自动驾驶用不了,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着想,我也不太敢自己开。”
顾晏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出了门,按几下智能机上的遥控,哑光黑色的飞梭车就直接停在了菲兹脚前,甚至还贴心绅士地开好了车门。
“我的天,后座都已经切成舒适模式啦?”菲兹捂着心口钻进车里,“你们这么贴心,会害我找不着男朋友的。”
“不至于,舒适模式一直开着,不是特地切换的。”顾律师贴心地帮她降低了几分找男友的难度。
“怎么会?我前几天看到的时候明明还是正常模式,别趁着发烧糊弄朋友。”菲兹小姐展现了自己敏锐的观察力。
顾晏默然无语看了这位朋友两秒,拉开车座底下的便携医疗盒,指了指说:“吃药。”
说完便替她关上了车门。
毕竟是病了,菲兹上了车便不再叽叽喳喳,接了杯热水,安安静静地呆在后座。
燕绥之和顾晏反而有些不习惯,时不时会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确认她还没烧晕。
“你们要不要把前后座的隔层封上?”车子行驶了好一会儿,菲兹才慢半拍地想起来,“我怕传染给你们。”
“没事。”燕绥之笑说,“真传染了也没关系,反正最近都泡在医院,发烧了抬手就能让医生扎一针。”
菲兹呸呸两声,“别乌鸦嘴,烧起来多难受。”
“不过说起来——你们最近都会呆在医院吗?不晾着那个当事人啦?”菲兹说,“昨天事物官还感叹呢,说那种脾气的当事人,就得碰上你们这样的,多晾他几天他就知道急了,免得满嘴跑马兜圈子。”
顾晏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你们还议论这些?”
“当然啊,关注度这么高的案子,所里高层包括合伙人们都很有兴趣。”
菲兹说起杂事就来了兴致,黑眼圈都没那么重了,“你们前些天不是晾着当事人到处出差嘛,合伙人大佬们屁股都坐不稳了,还问过你的事务官亚当斯你究竟有没有胜算,打不打算好好准备,还逮住我问过一回,就因为咱们是邻居。”
“是么?”燕绥之说,“南十字也不是小所,什么大案子没见过,不至于这样吧?”
菲兹说:“上次酒会不是出人命了么,挺影响律所形象的。他们大概希望能借这个大案子好好出回风头,所以巴不得你们整天整夜不睡觉,扑在这案子上,以表诚心。我跟他们说你们查有利证据去了,免得他们又瞎操心。”
……
春藤医院清早倒挺忙碌。
顾晏刚进门就接到了一通通讯,来自于当事人贺拉斯·季的看守警员。
“是我。”顾晏说,“我这里有点事,会见时间可能要往后推半个小——”
“不用推不用推!”菲兹正在刷智能机挂号,闻言连忙冲他们挥挥手:“看病我还是没问题的,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跟着我耽误时间。”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顾晏“嗯”了一声,冲燕绥之道:“你跟菲兹在这里,我去贺拉斯那边看看,有点突发情况。”
“什么情况?”
顾晏切断通讯说:“没说,只说要取消会见。”
这种状况对他们这些大律师而言其实并不鲜见,处理起来很有经验,不算什么大麻烦。
顾晏打了声招呼,便先过去了。
燕绥之陪菲兹去了诊室。
医生一边给她绑了个基础体征测量仪,一边问道:“怎么烧起来的?”
菲兹小姐又把她睡浴缸的壮举复述了一遍。
医生听得直皱眉,“就那么睡了一夜,家里人也不知道喊你?”
菲兹撇了撇嘴说:“光棍一个,没有家里人,谁能发现啊?”
“抱歉。”医生朝燕绥之只看了一眼,大概是错把他当成菲兹的男朋友了。
医生尴尬地咳了一声,又道:“不过下回真不能这样,不说别的,皮肤也受不了呀。你们年轻人单独过日子可真是太危险了。”
这位老先生滔滔不绝为菲兹小姐操心时,门口突然传来林原的声音:“燕——血呢?阮野?”
他这些天叫惯了“燕院长”,差点秃噜嘴,好在挽回及时,转成了“验血”。
菲兹朝他看过去,问燕绥之:“认识的医生啊?”
“嗯。”燕绥之抬手跟林原打了个招呼,对菲兹解释道:“顾老师找的专家,贺拉斯·季的一些病理状况以及这样子的影响,都靠咨询他。”
燕绥之从诊室里出来,顺手带上门。
林原拍了拍脑袋,懊恼道:“一晚上没睡,脑子转不过来,差点儿叫错名字。”
“没事。”燕绥之不太在意,“早晚的事。你值班结束了?”
“对,卷毛来办公室接班了,我回去睡会儿。”林原说着,左右看了一眼,趁着走廊没人低声道,“我盯了一晚上,那个基因片段比我想象的难搞,单从分析出来的详细信息里看不出什么问题,现在还有30%左右正在分析中,但是……”
他皱着眉提前打预防针,“我怕你们看到结果会失望,能提炼的信息有限。”
燕绥之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他想了想,忽地问道:“一般做基因实验……在基础特定的情况下,发展路径可不可以预测?”
林原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我昨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燕绥之说。
他在想,如果当年他和父母经历的手术被曼森兄弟当作了一场试验,那么试验的内容应该是曼森兄弟早期的成果。
他们本质的目的在于激发“基因性毒瘾”,并非死亡。所以,他的父母在曼森眼里算试验失败。
那么活下来的他呢?
单从表面来看,这么多年里他并没有出现过所谓的“药物依赖”症状,应该不能算试验成功。
但曼森兄弟真的会在20多年之后,对一个失败品上心?
燕绥之整理了一整晚,想到了一种可能,“我身体里存在的那个基因片段不是成功品,但重要程度并不亚于成功品,甚至比它还要高。”
“这会是什么?”林原想到刚才燕绥之的问题,福至心灵,“你是说基础?”
燕绥之点了点头:“对,也许他们后续的研究成果甚至成功品都建立在那个片段之上。所以我想问你,如果有一个起点,能不能预测出后续走向?如果有这样的可能,那我就明白为什么对方这样盯着我了。”
熬了一夜的林原反应略有些慢,他反应了两秒,终于消化了燕绥之的话,摆摆手说:“不太可行,虽然有起点了,但起点能发散的方向实在太多了,预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