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玉睨着乌稷,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乌稷作为赶尸匠,不善与人打交道,怕是大半夜直接闯入人小娘子家,把人吓得不轻。
“我今晚心中堵得慌,一直睡不着,便走到后院磨脂粉。然后……”含玥眼睛还是红红的,“他就闯进来说什么要捉歹人。”
此刻狄子晋走上前来,“为含小娘子的安全着想,请与我回官府小住一段日子。”
含玥连连点头,对她而言,现下官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黎明昭三人也跟着狄子晋回了官府,她将画全部递给狄子晋,却暗中偷偷藏下自己那一幅。
黎明昭和裴朗玉分在一间房内,裴朗玉已经打好地铺,想喊黎明昭上床睡觉,却见她还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画像。
“是有何发现?”裴朗玉坐在黎明昭旁边,也将视线落在画上。
“到底哪不对劲……”黎明昭从看到画的第一眼,心中便隐隐感到熟悉,但哪里熟悉,偏偏又想不起来。
黎明昭转头看向裴朗玉,目光落在他的鼻峰上却突然顿住。
“他的鼻梁不似苗疆人挺拔,倒更像是……中原人。”
“黎娘子可是确定?”
而那幅画线条规矩流畅,寥寥几笔画中人就已然成形。
脑中那抹细节终于被黎明昭捕捉到。宣画师的画……
“裴朗玉,我们偷偷去个地方。”
与此同时,狄子晋才刚回屋准备躺下,结果又听见衙役传来孙平嗣自尽的消息,他连忙赶去牢房。
孙平嗣躺在地上,额头破了大洞,仵作说看着是撞墙自尽,其余的需要带去廨殓房进一步验视。他这一死,让这案件又开始扑朔迷离,狄子晋感到头疼,挥挥手让衙役将尸体搬走。
然而这时乌稷也不在房中,他隐在暗处,看着衙役将孙平嗣的尸体抬出。
“嘶——”乌稷手指一点一点缠上发尾,“事情好像更好玩了。”
*
黎明昭再次来到画室,只不过这次,是夜袭。她凭着记忆来到挂着几幅通缉犯画像的墙前,举起手中火折仔细观察。
裴朗玉则是抱臂站在她的身后,他不知道黎明昭为什么会突然想半夜来看画。
画中通缉犯五官存在感不强,只有特别的地方突出,让人一眼看清,比如脸上的刀疤与印记。
可是……
黎明昭垂头看着手上自己的画像,画中人五官却是明确而又醒目。
“果然,一个人的画风不会变。”黎明昭喃喃道。
她又转身看桌上的香炉,打开炉盖捻了一点香灰,低头细嗅。
她没有闻错,就是藤条香——让人静心戒躁的藤条香。
看来,她见着的宣画师,或许并不是宣画师。
但下一瞬,她手上的火折被裴朗玉熄灭。
裴朗玉揽着黎明昭的腰闪进书桌底,“嘘,有人。”
窗台外闪过两道人影,黎明昭瞳孔微缩。那个身形,和那日她见着的白衣男子极为相似。
是巧合吗……
“来,我牵你。”
等黎明昭回过神来时,裴朗玉已经直起身,正伸手想牵她。
黎明昭将手放上,仔细一看她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下一瞬裴朗玉手指屈伸,圈住她的手将她扶出书桌。
“裴朗玉,我……”
裴朗玉食指抵上黎明昭,止住她,“回去说,此地不宜久留。”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裴朗玉带着黎明昭回房,路上却碰见衙役抬着一具尸体往廨殓房的方向走去。
裴朗玉和黎明昭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出了白布之下是谁。他是——孙平嗣!
可在即将至房间时,两人却见乌稷站在门外等待着。
乌稷嘴角含笑,“裴弟和女郎这是去哪儿?都不带我一起。”
“夜半不睡,立人房前。乌稷你想做梁上君子那一挂?”
“诶,裴弟你这么说我就伤心了。”乌稷一步一步走到裴朗玉面前,笑意未减,“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一个好玩儿的事。”
黎明昭猜到他或许想说什么,“乌先生,我们知晓,孙平嗣已死。”
乌稷摇头,“女郎你错了,孙平嗣他,没死。”
*
远处传来鸡鸣的声音,天色已经渐渐泛白,而此时黎明昭四人还在廨殓房内,今晚注定不眠。
几人寻求狄子晋并找到孙平嗣尸体,细细察看起来。这是孙平嗣的脸没错,但裴朗玉一眼便看出了这个尸体不是孙平嗣的。
“为何?”狄子晋很疑惑为何他能一眼看出。
“孙平嗣身中金盏蛊被人控制。这具尸体中也养有蛊,可不仅仅只有金盏蛊。”
还有许多其他蛊,这人似乎是一个蛊器……
乌稷笑笑,裴朗玉是蛊师,可以一眼看出尸体中的蛊来判断。可他,是赶尸匠,他并未在孙平嗣身上看见死气,所以孙平嗣在这段时间之内,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这具尸体是谁,为何又与孙平嗣有着同一张脸。”
狄子晋觉得疑问越来越多,脑中似乎有许多条支线,但偏偏又无法串在一起。
此时裴朗玉从怀中摸出一块类似人皮的东西,放在众人眼前。
“或许,他只是套上一层面具呢?”
闻言,狄子晋突然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易容,随后伸出手在尸体脸边缘摸索,想要撕下附在尸体上的假脸。
可是他却半天找不到衔接处,见状裴朗玉出声,“脸上养有蛊虫,一般人无法发现。”
话落,裴朗玉割破手指,将带血的手指放在尸体脸边,不一会儿,蛊虫爬出,面具松弛。
裴朗玉将小蛊虫收入蛊盒内,又将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是张陌生脸,不是孙平嗣!
看见这一幕,黎明昭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果是用蛊虫来易容,那么一切貌似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她见着得宣画师,其实就是凶手戴上面具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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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个尸体是假的,孙平嗣又去了何处?”
“这便要看你们官府,孙平嗣找出来,真相也自然浮出水面。”裴朗玉收回蛊盒,下一瞬却见黎明昭脸色不佳,“明昭?”
黎明昭垂下眉眼,她在思索宣画师之事是否该公之于众,毕竟这只是她的猜测。可转眼看着廨殓房内其他几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她又觉着宁错勿放。
“我怀疑那日我见着的宣画师……”黎明昭观察着狄子晋的神色,又缓缓出声,“就是凶手用蛊虫易容而成。”
狄子晋脸色一变。
那真正的宣画师,又在何处?
清晨一早,一行人又从廨殓房前去画室,在画室附近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宣画师的身影。
而后又听衙役说从黎明昭离开那天就没有看见过宣画师,这宣画师是凶手这一说似乎又一次被验证。
“真正的宣画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狄子晋自然也猜到,只是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想遣衙役送给黎明昭等人回房休息。
可黎明昭还在想宣画师之事,哪怕一夜未眠,也没有睡意。
中原人……
“狄捕快!”黎明昭连忙唤住即将离开的狄子晋,音色焦急,“孙平嗣可是中原人?又是否有子嗣?”
狄子晋眉头微皱,思索片刻道:“这我不知,可下来调查。黎小娘子可是又想到何事?”
黎明昭脑海中已然有了头绪,“孙平嗣不一定就是受害者。”
*
一夜劳累,黎明昭被裴朗玉带回房中休息。她看着精神,可是下一瞬沾枕便入睡。
裴朗玉却没有睡意,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黎明昭。如今的官府并不安全,敌在暗不提,他甚至还会用蛊虫易容。裴朗玉不敢离开黎明昭身边,因为稍有不慎,她便会面临危险。
而此时,在后院附近巡逻的衙役被含玥唤住。
“大人。”
“含娘子有何事?”
“狄捕快让我唤裴郎君去廨殓房看看那具尸体,说是有异。”含玥低垂着头,不敢看向衙役,声音轻细柔美,“我……我有些怕他,想请大人您……”
衙役瞬间明了她的意图,“含娘子,我替你去唤便是。”
含玥抬头,眼里闪过喜色,又立马害羞地垂下头,“多谢大人。”
衙役敲响裴朗玉的门,只一声,门边被从里打开。
“何事?”开门的少年压低声音,似是怕吵醒何人一般。
见状,衙役也尽量放轻声音,“裴郎君,狄捕快让您去一趟廨殓房,尸体有异。”
蛊器……
少年垂眸,“你可知有何?”
衙役摇头,“大人未言。”
少年转头看室内,思索片刻道:“麻烦您请乌稷先生来此。”
衙役点点头,转身便往乌稷房间走去。
裴朗玉想着有乌稷在,黎明昭也定然不会有事,遂关上门去寻狄子晋。
而这边,衙役刚走出院门,又遇见含玥。
“大人匆匆是作何?”
“寻乌先生。”
含玥笑了一笑,没有多言,目送着衙役的身影消失,随后她便往黎明昭的房间走。
黎明昭迷迷糊糊从梦中清醒过来,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随后又是有人唤她。
“谁?”黎明昭没有立马开门,裴朗玉也不在房中,是谁现在寻她。
“黎娘子,是我,含玥。”
含玥?黎明昭心中虽有疑问,还是将门打开。
“含姑娘?”
含玥垂眸没有看向黎明昭,只是轻声道:“方才碰见狄捕快,他让我唤你过去察看卷宗。”
黎明昭了然,她想或许是查到孙平嗣,便跟着含玥去找狄子晋。
*
裴朗玉至廨殓房时却见里面空无一人,他以为狄子晋又去忙其他事,便转身去他办公堂找他了解蛊器情况。
他还未踏入堂内,狄子晋已经匆匆忙忙跑出来,看见裴朗玉,面上一惊。
“我正准备去寻你们,孙平嗣已查清,他是中原人,还养有一子……”
裴朗玉神色一变,“你未寻人唤我?”
狄子晋不明所以,可还不等他解释,就见裴朗玉转身离开。
裴朗玉瞬时明白,这是一个圈套,调虎离山!
当他赶到房前时,乌稷刚从门内走出。
乌稷一脸不解,“女郎不在,你唤我作甚?”
裴朗玉来不及说明,推开乌稷走进房内。黎明昭此时不在房内,但房内干净整洁,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中计了。”
乌稷抱臂看着裴朗玉,“什么?”
“都被骗了。”
裴朗玉心中堵着一口气,凶手骗过了所有人,就连黎明昭也被骗走了。
*
黎明昭看着含玥领着的路越走越偏,与记忆中的路线完全偏差,她不禁怀疑并放慢脚步,落后含玥几步。
“含姑娘,你是要带我去狄捕快处?”
“自然。”含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黎明昭,“黎娘子怎么离我这般远?”
黎明昭与含玥对上视线,却见含玥双眼泛红,瞳孔扩张。
“他双眼泛红,瞳孔扩张,肚腔肿胀,应是中了金盏蛊。中此蛊,刚开始腹疼难耐,而后被控心神,丧失痛觉。”
裴朗玉说得话突然回响在黎明昭脑中。
这是……金盏蛊!含玥被控制了。
黎明昭突然明白含玥为何一直低垂着头不愿与她视线相交,原是怕她看出体内的金盏蛊。
来不及多想,黎明昭转身往后跑,然而一名白衣男子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黎娘子,许久未见。”男子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手刀落下,黎明昭便失去了意识。
*
“整个后院都寻过了,没有看见黎小娘子。”
狄子晋几人脸色都不佳,这凶手太过嚣张胆大,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竟然都能将人带走。
就在狄子晋一筹莫展时,一名衙役小心翼翼地出声。
“狄捕快……小的小的也是被含小娘子欺骗。”
裴朗玉猛地睁眼看向那名衙役,“含玥?”
“正是正是。”衙役缩了缩肩,眼前少年的脸色有些怖人。
狄子晋问道:“她可有何异样?”
“没有没……”衙役想到什么,又突然愣住,“含小娘子一直垂头不敢看人。”
话落,衙役便见那名少年倏地起身离开。
见此,狄子晋让衙役先回去,他与乌稷两人跟上裴朗玉的步子。
裴朗玉径直走向含玥的屋子,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他直接推门而入。含玥的屋子依然整齐干净,没有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
他看了一眼床铺,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人动过。随后又看向女子的梳妆台,打开胭脂盒放在鼻边轻嗅。
床单和胭脂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裴朗玉视线又落在房中央的木桌上,桌上只放有一壶茶,他端起茶壶。
看来凶手还没来得及将茶壶换走,蛊是通过茶水下入含玥的体内。
裴朗玉发现蛊的来源,接下来就要看狄子晋。狄子晋调查今早的茶水是由谁送到含玥屋中,途中又经了几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