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苡双顺手就拿过倒满的杯子,一口闷了大半,杯子磕在桌上,“铛”的一声。
“其实偶尔还会梦到那一天,”她趴在桌上,撑着头喃喃,“恐怕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天的经历……”
一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被养父母千方百计的排挤和利用。
就算后来,吃穿用度一落千丈,也比大部分人家吃用的好多了。
那次被绑走差点卖掉,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当她放弃了挣扎,就那么任由自己沉入湖底时,那股把自己拉上去的力道,是她这辈子感受到最有安全感的力量。
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安全感。
那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她在黑暗的湖里挣扎了太久,被那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举起露出水面时,一束强光照射,让她的视线完全迷蒙。
滂沱大雨砸在脸上,更是睁不开眼。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她渐渐想明白,那大概是车子的车灯。
那人应该是看到了她掉进湖里,直接把车开到湖边,立刻就跳进了湖里救她。
那天她唯一看到的,就是那一截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颚,雨水从下颚滴落,掉在她的鼻尖。
大雨倾盆,她的耳边贴着那人结实有力的胸膛,可以清晰听见他稍微急促但是十分有力的心跳。
还有那两句“别睡,坚持一下”“双双,别睡”。
她不觉得自己认识声音这么有辨识度的男人,醒来后对方已经离开了,只有她自己在医院。
后来她被文家逼着嫁给素未谋面的宁家掌权人,原本她是不愿意的,但是那天宁长安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瞬间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
她才愿意听从安排,至少先见一面。
如果她不能选择结婚对象,那么能嫁一个跟救命恩人相似声线的人,也是好的。
当然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满脑子粉面混合物,都是浆糊!
救命之恩有那么多种报答方式,何至于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宁长安那个冷漠的渣男,是不是都两说呢。
林煜舟的嗓音有点怪异:“你是说,你以为是长安救了你,所以你才愿意嫁给他,并且在婚后爱上了他?”
文苡双托腮叹气:“可以这么说吧。”
林煜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在思考很久远之前的事情。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屋里只有火锅咕噜噜沸腾的声音。
文苡双有点困,她越趴越低,整个人像一只失去了活力的猫猫毯,瘫在了桌面上。
“困了……”她喃喃,缓缓闭上眼。
林煜舟温柔的嗓音隐隐约约:“你……遇到那人的地方,是陆渔镇吗?”
陆渔镇……
她的思维迟钝运转。
醒来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头痛欲裂。
一个护士在给她换吊瓶,看到她醒了赶紧喊医生。
她十分温柔地安抚文苡双:“你醒啦,因为你呛水很严重,高烧两天,还有点轻度肺炎,所以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两天哦。”
文苡双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问:“这是哪里……”
护士:“这是陆渔镇医院。”
文苡双倏然睁眼,正对上林煜舟观察她的双眼。
林煜舟被吓了一跳,他眨眨眼:“怎、怎么了?”
文苡双缓缓坐直身子,大脑在一锅浆糊里努力思考:“你怎么知道是陆渔镇?”
林煜舟的神色一怔,正要说话,一声细微的鞋跟落地的声音。
他转头。
门口的男人沉默站着,面色冷峻,神色笼在门口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林煜舟刷一下站起来:“长安!你,你怎么……”
他什么时候来的?
林煜舟的面色有点紧绷,垂着身侧的食指死死扣住了拇指,
他往前走了一步,勾起一个招牌式的笑容来:“长安,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宁长安冷漠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转过,落在了文苡双仰头靠在椅子上的后脑勺,声音里好像裹着冰碴子。
“知道哪种人死得快吗。”
林煜舟面色一僵。
文苡双嘟嘟囔囔,又趴回桌上:“听错了吧……又是他的声音……”
宁长安长腿迈出,直直走向背对他趴在桌上的人。
林煜舟眸子里隐约闪过一丝冷意,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
一身冷气的男人站在文苡双身边,垂眼看她,眼神深而乌黑,隐约可以看见后槽牙咬了咬。
“文苡双。”
文苡双动了动,听不清嘟囔了句什么。
宁长安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弯腰一手穿过文苡双膝弯,把人像小孩儿一样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人,一手拿过一旁的双拐,转身就往外走。
文苡双趴在他身上,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自己很不见外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宁长安居然就很配合地调整了一下,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林煜舟想说什么,脚下才一动,往外走的人突然停下了。
他冷漠的视线突然就那么刺过来。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冷漠风格,是真的带着怒气和寒意的,带有攻击性的寒冰眼神。
林煜舟后背都绷紧了,迎上他的视线,表情镇定。
“回答我。”
林煜舟一愣:“什、什么?”
宁长安的嗓音冷若冰霜:“哪种人死得快。”
林煜舟语塞。
“她的手术才不到半年,能吃这么辣吗?”
“这么多冰啤任她喝。”
宁长安看她的眼神里只有冷漠:“你是宠她还是害她?”
“我不是……”
宁长安抱着人,转身就走。
林煜舟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眼神讳莫如深。
他扣在拇指上的力道很大,食指上那一点点指甲划破了指腹。
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很介意一点。
宁长安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站在门口,又听到了多少?
第117章
宁长安抱着文苡双回家,刚上电梯,怀里的人就不安分地动了动:“痛……”
他刚拿拐杖戳了电梯按键,见状动作一顿,低头去看。
文苡双的侧脸埋在他的脖颈间,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子上,一股酥麻的战栗从尾椎一路爬上他的后背,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宁长安后背一僵,攥紧了手里的拐杖。
“好痛……”
怀里人的呓语拉回他的神智。
文苡双有点耐不住了,挣扎起来。
宁长安紧了紧手里的力道,转身大步回车里,驱车赶往市医院。
凌晨2:29。
急诊室里,文苡双躺在床上昏睡,手背已经扎上了盐水,心脏监护也接通了工作。
陈老戴着口罩,面色严肃正在检查文苡双的身体数据。
“她的心率偏快。”
宁长安守在一边。
“大手术疤痕都得好个三五月,她这可是切胃,居然让她又喝酒又吃辣!”
陈老一边诊断一边数落。
“当初双双出院,你还跑来跟我了解她的病情和恢复情况,那么殷勤地记录术后恢复和养护的注意事项,我以为你怎么着也是顿悟了,会照顾人了。”
“结果呢?”
陈老从病历上面抬眼,剜了眼沉默的人,越说越气。
“扭头就去离婚!哼!假惺惺,跟文家那几个败类别无二致!”
一旁还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打下手,缩着脖子假装自己很忙碌,大气都不敢出。
文苡双不仅吃了辣,冰啤还喝了不少,今晚什么检查做了都是白搭,只能先检测体征数据,然后等明天一早醒来再看。
折腾了这么半天,文苡双似乎过了那个疼痛的劲儿,又自顾自睡过去。
她咂咂嘴,翻个身,嘟囔:“干了!”
宁长安:“……”
陈老一听,刚熄灭的火气又腾得冲天而起。
“你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堂堂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照顾不好自己的老婆!要你有什么用!”
宁长安这一波实属无妄之灾,被陈老骂得狗血淋头。
他默默挨了,没有辩解一言。
陈老骂完,气冲冲走了。
小护士犹豫:“先生,我们急诊晚上不能陪护……”
一边的医生拦了她一下,问:“宁先生,需要给您准备一张简易陪护床吗?”
沉默了一晚的男人终于开口,嗓音低哑:“谢谢,不用。”
“那好,护士台有值夜班的护士,有事可以按铃。”
医生也不多问,给两个小护士使个眼色,三人转身离开了。
宁长安坐在文苡双的病床边,侧头看着这人的睡颜,良久,轻轻叹气。
她把大家折腾一通,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他没什么睡意,干脆给黎棠打电话,吩咐他把自己的工作笔记本拿来医院,准备通宵上班。
被大半夜从床上挖起来的黎棠:“……”
满心怨念不敢开口,化成长长一声仰天大吼。
有一个工作狂老板是什么感受?
看在年薪八十万的份上,忍了。
文苡双还没睁眼,意识迷迷糊糊间,就听见轻轻的键盘声,哒哒哒的,轻巧又密集,十分催眠。
她的意识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家里就她一个人用电脑,哪来的键盘声?
文苡双瞬间清醒,刷地睁眼,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
她有点懵逼。
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醒了?”
文苡双大脑嗡了一声,倏然坐起,就看见了床脚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的腿太长,委屈地曲着,双膝大开,前面的小矮几上放着笔记本,还亮着光。
宁长安远远看着她,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我怎么……”
宁长安的声音很平淡:“你被林煜舟灌多了冰啤酒,又同时吃太辣,胃痛得打滚,我才把你送来医院。”
文苡双:“啊?”
要素过多,她回忆半天。
自己前一晚确实在跟林煜舟在“老船长”吃火锅,对方问自己要不要喝酒,她也点了冰啤。
至于喝多……
她不太确定:“我好像没有喝很多……”
宁长安:“十一瓶。”
文苡双:“不可能!”
宁长安定定看她,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
床头上,自己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
文苡双拿过手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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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吃完的桌面,桌上七零八落散着一堆酒瓶子,地上还有一堆,打眼一看,至少十多个瓶子。
不是,她怎么会喝那么多?
“怎么是你送我来的?”
宁长安一改最近茶里茶气,柔和的态度。
今天有点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然呢,你希望谁送你过来?纵容你吃辣,灌你喝酒的林煜舟?”
他的语气实在不算是友好。
文苡双听得直皱眉:“你吃炮仗了?说话做什么那么难听,煜舟为什么要灌我酒?都是我自己要喝的。”
“谁知道呢,想知道什么消息吧。”这语气凉凉的,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宁长安不再开口,收回视线垂眼看电脑,又重新开始敲键盘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