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银袋子递到她跟前,“姑娘,这是你刚才被人抢走的钱袋吗?”
她惊讶抬头,只见一红衣窄袖劲装女子站在她的面前。此女长相中等,七分英气三分娇蛮。论五官并不出彩,却有一种闺阁女子少有的爽朗。
“是,是我的。”
“那你拿好,切记财不外露免得被人盯上。”女子抬着下颌,神情有些许傲慢。
“多谢女英雄,你真是厉害了。”裴元惜眼神晶亮,“那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你为人仗义有侠士之风真令人敬佩。”
女子傲慢的表情转成羞赧,不自在地挠头,“我真有那么好,你真的敬佩我?”
“当然,你是女英雄。”裴元惜不吝夸奖,眸中更是崇拜有加。
宣平侯静立一边,看向裴元惜的目光全是宠爱。三什么侠士之风这样的话肯定是她自己听到济哥儿说过,然后记下来的。
在他的眼里,他的三娘不傻。能夸人,能和别人交谈,看上去同别的姑娘家一般无二,哪里像旁人说的是傻女。
那红衣女子被裴元惜一夸,简直是心花怒放,“这位姑娘,我叫洪宝珠,你叫什么名字?”
洪?
宣平侯脑子里闪过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时听到自己的女儿回答,“原来是洪姑娘,我姓裴,我叫裴元惜,在姐妹中行三。”
裴三姑娘?
洪宝珠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裴元惜,“你……你是那个裴家的……”
傻女?!
第17章
公冶楚
像是印证宣平侯和洪宝珠的错愕,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及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洪将军边跑连抱怨。
“宝珠,你跑慢些,你爹的老骨头都散了。”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洪将军一看到宣平侯,那是气也不喘了,腿也不软了,立马精神抖擞显示自己的老当益壮。两人像乌眼鸡一样,互相不屑地盯着对方。
“这就是你家的……姑娘?”他们异口同声,然后各自嫌弃地别开视线。
洪宝珠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有好感的姑娘竟然会是裴家的裴三姑娘,那个东都城里有名的傻女。可是这裴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啊?
“你真是裴家的三姑娘?”
裴元惜点头,“对啊,你知道我?”
谁不知道裴家的三姑娘,当然东都城的贵女们也都知道洪家的宝贝疙瘩。这两人一个蠢一个傻,都是名声在外。
“你看上去也不傻啊?”洪宝珠道。
洪将军冷哼,“宝珠,你和一个傻子说什么话,咱们走。”
宣平侯心里那个气,“我家三娘会做诗,你女儿除了打架还会什么?”
这可真是戳了洪将军的肺管子,他气得胡子一翘翘的。刚想反驳,就听到裴元惜替自己女儿辩解。
“爹,洪姑娘帮我追回银子了,她是个好人。我觉得她很厉害,比很多人都厉害,女儿很喜欢她。”
洪宝珠一向被人讽刺惯了,乍闻有人喜欢自己简直如同喝过冰镇的杏皮水一般,周身无一处不舒爽。她不满地瞪自己亲爹一眼,眼神中尽是责备,“爹,裴三姑娘好好的,人家还会作诗,哪里是个傻子?”
“我不傻。”裴元惜很认真地告诉洪宝珠。
洪宝珠也很认真,“我也不光会打架,我还会帮助别人锄强扶弱。”
“你真厉害,我觉得你这样特别好。要是遇到坏人,你能打赢他们。坏人就该打,他们听不懂弹琴,作诗不能把他们吓跑。”
裴元惜说得那叫一个天真,却是实实在在说到洪宝珠的心坎里。她最看不惯那些娇娇弱弱的姑娘们,一个个的抚个琴吟个诗什么的,成天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真让他们遇到危险时,她倒是想知道弹琴吟诗能不能帮她们逃命。
这个裴三姑娘,她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我和你简直是一见如故。”
旁边是一对目瞪口呆的老父亲,瞧着自家女儿一个说你真厉害,一个说我很喜欢你。她们一见如故,而他们是相看两相厌。
不多会的功夫,两家女儿已是洪姐姐元惜妹妹地称呼起来。听得洪将军是吹胡子瞪眼,宣平侯是满脸的不自在。
洪宝珠兴致勃勃,非拉着裴元惜逛完这个摊子逛那个,裴元惜茫然懵懂地跟着她,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宣平侯很快释然,大人们如何,不关小辈们的事。
三娘没有朋友,在府中与姐妹们也不怎么往来。能遇到一个愿意带她一起玩的姑娘,不是什么坏事。
洪将军黑着一张脸,女儿总是被人嘲笑,渐渐不太喜欢出门做客,也没什么说得到一处的朋友。这难得有个愿意投眼缘一起玩的,却不想是裴家的傻子。
这都是什么事。
洪宝珠可不管他爹心里的弯弯绕绕,满心欢喜自己终于结交到一个可以说话还不嫌弃她的朋友。管他什么傻不傻的,她觉得不傻就行。
“还是这样边走边吃有意思。”她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拿着糖葫芦,“我最不喜欢被人约束,我娘还给我请了一个嬷嬷,说什么要学习进宫的礼仪,我才不要进宫!”
裴元惜眨巴着眼,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
她突然明白过来,“你肯定是不用去的,怪不得你不知道。听说陛下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各府里都在准备进宫的事,你们府上肯定也有准备的。我跟你说,千万别进宫,陛下那个人……”
景武帝商行有怪癖,且不止一个。
他不洗澡。自从他有一次掉进池水中差点被淹死之后,他再也不肯洗澡。当然擦洗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用水冲洗或是泡澡。
盛夏苦暑,他不爱洗澡又受不了出汗,自然是要出城避暑。
他喜欢吃各种味道奇怪的食物,庆和殿里总是飘着说不出来的臭味。为了给他做御膳,听说很多御厨都病了。还有他喜欢养一些恶心的虫子,什么蜈蚣毒虫应有尽有。那些虫子在宫里到处乱爬,太监宫女们苦不堪言。
一个皇帝不洗澡、爱吃臭东西、还喜欢养毒虫,这样的天子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洪宝珠说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看着一脸无知的裴元惜心生羡慕,“还是你好,不用担心进宫的事。”
“洪姐姐要是不想去,让陛下讨厌你就行了。”
“对哦。”洪宝珠犹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我又不想当妃子,干嘛要学得那么辛苦。到时候我该怎么样怎么样,陛下肯定看不上我。元惜妹妹,还是你聪明。”
被人夸聪明的裴元惜一脸骄傲,“那当然,我爹说我是最聪明的姑娘。”
洪宝珠也跟着骄傲,“我爹也说过,我是他见过最有习武天赋的女孩子。”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说不出来的得意。
后面跟着的父亲们面色各异,彼此在心里鄙视着对方,同时又觉得在疼女儿这方面上他们还有一些相似之处。
最后分开的时候,倒是生出一些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还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当然洪宝珠和裴元惜是恋恋不舍,还约了以后见面。
宣平侯原本想说什么,待见裴元惜那张欢喜的脸,便觉得朝堂之事是他们大人的事,孩子们自己开心就好。
裴元惜两手占得满满当当,又不肯让裴青帮忙拿。
小孩子心性十足,看得宣平侯忍俊不禁。夜市下的长街繁华热闹,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悠闲地逛过。
“三娘,前面有个馄饨摊,爹记得小时候吃过。”他转头对女儿说话,却发现不见女儿的踪影。
四下看去全是陌生的人潮,哪里还有女儿的踪影。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发软。裴青立马扶着他,他语无伦次,“三娘呢……是不是跑回家了……还是买什么东西去了,快……快去找……”
主仆二人挤开人群往回找,在长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也不见裴元惜的身影,宣平侯侥幸的心情沉入谷底。
他的三娘……
一抬朴实厚重的轿子缓缓过来,轿子上那个像剑一样的徽记独一无二,他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扑过去。
“大都督……”
轿子停下来。
“原来是裴侯爷,何事?”冷冷清清的声音,从祥云图案的藏青轿帘内传出来。
“求大都督救救小女。”
宣平侯说了自己女儿突然不见的事,还说了怀疑女儿是被拍花子的猜测,“下官那女儿天性纯良不谙世事,臣怕她出事……”
“你说的是你家三姑娘?”马车里的男人问。
“正是。”宣平侯心里打着鼓,公冶楚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那可是最为冷漠最为不近人情之人。可是放眼东都城,能帮他找回三娘的人除了公冶楚还有谁?
时辰不等人,要是三娘被人带出东都城,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到哪里去找女儿?他们父女二人怕是要永生不能再见。
一思及此,自责到不能呼吸。
良久,就在他感到越来越绝望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藏青的轿帘,暗光忽隐间可见半张冷峻的侧颜。
“柳则,传我的命令,封城!”
宣平侯一听,紧绷的心弦挣断。
他身体松懈的同时软软一倒,倒在裴青的身上。
第18章
来人
裴元惜是被人捂晕塞进马车的,在宣平侯和裴青奔走在长街两头寻找她时,那辆马车就从他们身边经过。
驾马车的是个瘦小猥琐的汉子,坐在马车内的则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马车很寻常,是那种普通百姓都能雇起的青油布简易马车。
马车出了长街,七拐八弯停在一间二进的宅子前。
妇人似乎嗅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精明的一双利眼眯起来,“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汉子伸着脖子张望,待听到有人惊呼柳卫时,感觉脖子发凉连忙缩头缩脑,催促妇人赶紧把裴元惜弄进去。
柳卫是大都督公冶楚的护卫,东都城人人皆知。柳卫出动,许是都督府出了什么事。公冶楚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可令百鬼哀嚎。
公冶楚办差,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三年前景武帝即位,全凭公冶楚杀出来的通天路。那路的尽头是庆和殿,那路的沿途是商氏皇朝皇子们的血肉。听说血染红了宫中的地砖,一切反对的声音都被扼杀在刀剑之下。王公贵族也好,重臣武将也好,举凡是不同之声皆没有再开口的可能。
“真是晦气。”汉子嘀咕着。不知道都督府要办什么差,要是搜查起来,他们少不得要费心思解释一二。
“总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妇人倒是很淡定,他们今夜偷的这货不过是一个侯府的傻女,宣平侯府还没那么大的脸去惊动公冶楚。
远处传来什么有刺客封城门之类的话,她眉头皱起来,“一个臣子府上进了刺客,竟然私自传令封城门。这商氏的江山,也不知道是姓商,还是姓公冶。”
“胡婶,你少说两句。万一被人听去了,你我性命不保。”
汉子有些害怕,瞳孔扩散四下张望。待见巷子里无人往来,这才算是长长松一口气。他想上手去沾裴元惜,妇人瞪他一眼,他讪讪地缩回手。
“胡婶你也真是的,还讲究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傻子都被咱们拐来了,明天出了城把她往山里一卖,她还不知道要给哪个泥腿子做婆娘,你还在意那些个臭规矩。”
“以后我不管,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就见不得乱规矩的事。”叫胡婶的妇人把裴元惜抱进屋。
汉子搓着手把马车赶进去,朝着妇人的背啐一口。假模假式,这么讲规矩还被主家给赶出来,做了这档子营生还摆那些个架子。
妇人安置好裴元惜,就着灯光看清她的长相。
汉子探头过来,咽了一下口水,“我滴乖乖,这些个世家小姐怎么恁好看。不是说傻子吗?哪家傻子长得像个仙女似的。”
妇人白他一眼,“世家姑娘中,鲜少有难看的,这不稀奇。”
“是,是。胡婶是见过世面的。”汉子涎着笑,黄浊的目光定在裴元惜的脸上恨不得贴上去。
“你看着她,她要是醒过来喊叫你就堵住她的嘴,我出去打听情况。”妇人交待汉子,眼神中带着一种凌厉,“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干我们这行本来就损阴德。你要是不怕死后下油锅剐一身皮肉,还是守规矩些的好。”
汉子唯唯诺诺,等她出去后叉着腰朝空中吐出一大口唾沫。
“老虔婆,还教训你马爷爷。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些门路的份上,爷爷我早就不和你一起干了。被主家发卖出来的奴才,还敢在你爷爷面前讲规矩,我呸!什么玩意儿!”
他独自骂咧一会儿,嘿嘿笑起来。老虔婆不许他碰,他偏要碰。狞笑着转身,正对上裴元惜茫然中带着惊恐的眼神。
“小美人醒了。”
他涎着笑走近。
裴元惜瑟瑟发抖,“你是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笑得更大声,听说这姑娘是个傻子,真是白瞎那花儿一样的脸。不过傻乎乎才好玩,等会还不是任他摆布。瞧瞧这豆腐似的皮子,真是嫩得像水一样。
“别怕,你乖乖听话,等会就送你回家。”
“真的?”裴元惜像是相信他说的话,“那我听话。”
许是知道她是傻子不担心她逃跑,眼下他欲成那好事,见她这般听话汉子便没有用绳子将其绑起来。
他心痒得厉害,从怀中摸出一瓶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她表情迷迷瞪瞪,压根不知他的意图。娇娇软软地站起来,指着一旁发黄蚊帐的床,“地上不舒服,我要睡床。”
汉子求之不得,暗道这小傻子还挺上道。床上好啊,比地上软和舒服,正好让他们来一场颠鸾倒凤。
床头有一个笸箩,被她不小心打翻。
少女弯着身体面对着他,曼妙的身姿纤细的腰身。他心里的邪火烧起来,几下脱去裤子如饿狼扑食一样扑过去。
尖锐的剪刀刺进身体,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时,又是一剪刀刺向他的眼。
“臭婆娘,你……”
裴元惜往下一缩,躲开他的攻击。
趁着这个当口,又是一剪刀扎进他的下腹。迟来的痛感从胸前眼睛和腹部延展,他再也顾不上裴元惜,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臭婆娘,臭婊子,臭傻子……老子饶不了你……”
裴元惜抓过桌上的那瓶东西刚要出去,门口传来脚步声,情急之下她捏着瓷瓶躲进衣柜和两个箱子的空隙中。
回来的是那位妇人,妇人看到地上的汉子大吃一惊。
“马老瘪,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臭婆娘……”马老瘪痛得打滚,“胡婶,先别管她,赶紧给我请大夫……”
那妇人的目光突然冰冷,“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你是不是碰她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还不赶紧……给我找个大夫,我都快死了……”马老瘪哀嚎起来,抓着她的裤腿,“胡婶,求你救我!”
妇人似乎犹豫一会,然后转身朝门外而去。
躲在暗处的裴元惜要想逃离,必须经过倒在地上打滚的马老瘪。额前厚重的刘海遮住她眼里的光芒,她开始试探着往出走。
马老瘪惜命,更恨她。那只没受伤的眼在看到她出来后迸出仇恨的目光:“该死的臭婆娘,老子弄死你……”
随着一声木凳断裂的响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裴元惜不敢停,像猫一样溜走。一出门,异样的危险感令人毛骨悚然,她看到院子里并未离开的妇人。
妇人冷笑,“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还不算傻。”
裴元惜沿着屋檐往右边挪,她的脸上尽是恐惧和茫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爹会来救我的!”
妇人又是一声冷笑,“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要是乖乖听话还少受些皮肉骨。我胡婆子不是那等不尽人情之人,只要你不哭不闹跟着我走,我自然会送你回家。”
“真的吗?”裴元惜茫然的眸一亮,极为依赖地看着她,“你真的会送我回家,我家是侯府,是……什么宣平侯府。你要是送我回去,我爹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宣平侯府,好大的爵位啊。”妇人讥讽嘲弄,她不屑的眼神望向皇宫方向,“以前不过是个二流勋爵,不想原先顶事的世家倒了霉,和稀泥的倒是立起来了。”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神情略显恍惚。
再看向那屋檐时,哪里还有裴元惜的身影。
“傻子不傻,倒是有趣。”
她慢慢朝黑暗中走去,院子就这么大,一个姑娘家也翻不墙爬不了屋顶,她倒要看看人能躲到哪里去。
布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在寂夜中清晰沉重,那一步步的接近,像是刀尖一寸寸地紧逼。躲在水缸后面的裴元惜一手捏紧手中的剪刀,另一手握住那个顺来的瓷瓶。
“出来吧,听话,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妇人越来越近,她闭着眼睛估摸着距离,拨开瓷瓶的塞子丢出去。
瓷瓶里的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好物,黑暗中传来妇人的一声咒骂,然后是一声闷响。紧接着好像一阵风过来,裹挟着冰冷的危险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