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立马点头,“幸亏你想得周到,你若不提一时半日祖母只所还想不到这一茬。你二妹妹虚度多年,是应该紧跟着学些东西。二娘,你自己以为如何?”
裴元惜欣然,“多谢大姐姐想着我,孙女自是想学的。孙女想跟着姐妹们一起进学,便是学不出什么名堂来,也可以陶冶一下情操。”
康氏很高兴,觉得她会说话。
这个年纪再学,确实有些跟不上。若是那等争强好胜的非要追上别人或是非要学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有些急功近利。这般淡然豁达,倒真是越发与莲儿性子相近。
赵姨娘含笑听着,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婆子去知会琴棋夫子。又说现在另给裴元惜准备琴具来不及,不如先用裴元若的。
裴元若有才女之名,有很多琴具。
康氏夸她想得周到,让裴元惜同她们一起去挑琴。
赵姨娘的院子离长晖院不远,一刻钟便到。进了正屋,赵姨娘让裴元若带着下人去将那些琴收拾出来供裴元惜挑选。
下人们上了茶水点心,沁凉的室内燃着好闻的幽香。一应布置素雅极简,桌上梅瓶干花,并一套青花茶具。处处细节雅致而不失风骨,同轩庭院里大相径庭,却多了一份自在简单。
裴元惜感觉赵姨娘在看她,“姨娘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难怪侯爷喜欢你,你确实是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赵姨娘感慨,神色凝重,“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大概应该能看出来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事先略知一二。我知道你同你哥哥亲近,与你大姐姐关系也好,我怕你因为我而对他们生了间隙。”
清香幽幽中,室内一片静谧。
裴元惜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猜到这个事实。
赵姨娘似乎在斟酌用语,目光幽深。良久像是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轻轻一声叹息,“二姑娘如此聪慧,自当知道我要说什么。”
裴元惜道:“姨娘可是要同我说,你一早知道我和元君的身份有异?”
“没错。”赵姨娘的双肩微微松驰,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我确实一早知道,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不宜出头。且我并无实际的证据,不敢贸然告诉夫人。就算我豁得出去,夫人未必会信我,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我是居心叵测之人。”
确实,沈氏不会信她。
她庆幸自己把话摊开来同裴元惜讲,这个孩子如此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知道济哥儿很看重这个妹妹,元若也很喜欢这个妹妹。她不想因为这些猜忌让自己儿女难做。
裴元惜问:“我理解姨娘的难处,既然当初没说,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件事?便是姨娘不说,我也不会因此而对哥哥和大姐姐生分。”
“我不敢肯定……也不敢乱说。又不想你一辈子都被当成庶女,那样对你不公平。”赵姨娘垂眸。“我知道以你的聪慧应当能猜出来,纵然你不会因此而和你大姐姐哥哥生分,我却良心难安。”
“真是这样吗?”
赵姨娘惊愕,她在裴元惜那清明的眸中看到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通透。不由心紧了又紧,慢慢露出一丝苦笑。
她就知道事事都瞒不过这孩子的眼睛,然而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想说。
沈氏生产之日,当她听到沈氏和李姨娘前后脚生下女儿时心里就有些异样。这些年她关注着李姨娘,暗中寻找着那些蛛丝马迹,隐隐印证自己的猜想。
然而出于私心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恨沈氏。
她在生大姑娘之前,其实小产过。那个孩子她还来不及知道存在,就死在沈氏送来一碗补汤中。
后来她怀上大姑娘,自是小心再小心。轩庭院送来的补汤,她再也不敢喝一口,全部悄悄倒在痰盂里。
生大姑娘的时候,要不是老夫人坐镇恐怕她不可能平安生下孩子。在大姑娘几个月的时候更是发过一场高热,起因是一个乳母乱吃东西。而那乱吃的东西,也是轩庭院那边的手笔。
当她怀上大公子时,她知道自己要更加小心。所以她干脆天天去陪老夫人,同老夫人一起吃喝。因为老夫人的庇护,她生大公子的时候有惊无险。
这些年她冷眼旁观,未尝不是一种报复。看着沈氏对别人的女儿疼爱有加,看着沈氏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得痴傻可怜,有时候甚至产生过一种痛快。
“自古妻妾就是敌人,二姑娘不会以为夫人这些年对我仁至义尽吧?”
“姨娘,我不是在为我母亲辩驳,但她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你仔细想想,她如果真是心思恶毒之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换走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真的容不下妾室,侯府后宅岂能这般平静。我不知道你同她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我想她就算是有些嫉妒之心,却绝不可能使一些阴损的手段害人。”
赵姨娘若有所思,看向裴元惜。
裴元惜直视着她的目光,声音清冷又特别安抚人心,“姨娘今天能跟我说这些,我很感谢。我相信有朝一日所有的误会都会解开,姨娘会明白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在此向姨娘保证,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饶是赵姨娘想过她聪明,饶是赵姨娘以前听宣平侯对她毫不吝啬的夸奖,都没有这一刻来得切实体会。
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沈氏真令人羡慕。
“你不怨你母亲吗?因为她轻信他人,才害得你又痴又傻受尽苦难。”
裴元惜摇头,“不怨,她亦是受害者。从她对元君的宠爱和呵护,我知道她是一个好母亲。造化弄人,可能是我们的母女缘分太浅。我虽然不太可能会与她亲密无间,但我也不愿意看到她被人欺骗被人误会。”
“夫人真是好福气。”赵姨娘有些动容,“那我等二姑娘替我解惑的那一天,希望夫人如同二姑娘相信的那样,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一定。”
裴元惜向她保证。
外面传来动静,裴元若领着几个下人把那些琴搬进来。宣平侯府富贵百年,她又是侯府的大姑娘,那些琴中不乏名器。
裴元惜欢喜地上前挑选,一边向裴元若请教着。姐妹二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瞧着当真是一对好姐妹。
赵姨娘看着她如同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和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欢喜,更加羡慕沈氏。但愿夫人配得上这个孩子的一片真心,不要让这个孩子失望。
——
宣平侯府的琴棋夫子是一位男子,她们称他为夏夫子。夏夫子约摸二十四五的年纪,有着不同于少年郎的成熟稳重,又有着琴艺熏陶而生的风流俊逸。
只是那张脸太过严肃,对谁都板得死死的。偶尔看人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在看到自己的学生中多了一位姑娘后,也仅是朝裴元惜略略一点头。
四位姑娘都来齐了,连眼睛红肿的裴元君都在。
裴元君衣着打扮同之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更为华贵一些。仿佛只有这样,她依然还保有自己从前的尊荣。流光溢彩的步摇、镶玉镂金的华胜、水波丝滑的雪纱裙。一举一动端庄淑雅,看上去还是那个人人艳羡的侯府嫡女。
“三姐姐,你坐那边去吧,这个位置你应该让给二姐姐。”说话的是裴元华。
嫡女变庶女,庶女变嫡女。庶女确实应该要给真正的嫡女挪位置,裴元君恨的是裴元华早不说晚不说,偏等众人都落了座才说。
她咬唇看着,目光隐恨。
以前她是嫡女,这个四妹妹无论到哪里都喜欢巴着她。她有时侯乐得有人奉承,有时候又极尽厌烦,有时候没什么好脸色。
给人脸色和被人下脸,滋味不可谓天差地别。正是因为她从嫡女变成庶女,她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高高在上。
她想过会受到的羞辱,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裴元若颦眉凝思,虽说四妹妹这话突兀,但实在是有道理。且不说嫡庶有别,单论长幼元君也应该给元惜让位置。
裴元惜没有看她们,也没有在意裴元君含恨的眼神。“不必让来让去,我看这样很好。”
裴元华夸张称赞,“二姐姐,你真是心善。明明你才是嫡女,却由着三姐姐这个庶女占着自己的位置。都说嫡庶有别,外人瞧着三姐姐通身的气派,只怕依然还认三姐姐是嫡女。”
如此明晃晃的挑拨离间,裴元君很是恼怒。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裴元惜没有搭理拼命挑事的裴元华,让裴元君长松一口气。转头想到自己再是自欺欺人,在这个傻子面前都要矮上几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裴元华撇嘴,开始同裴元惜套近乎。裴元惜实在是懒得搭理她,反倒是认真向裴元若请教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那位夏夫子对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板着的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琴。待到时辰一到,自顾开始授课,也不管有没有人认真听。
这般夫子,倒是少见。
若不是自己真的琴艺高超,想是不敢如此懈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元惜感觉裴元若有好几次都看向夏夫子。那目光常常出神,时不时悄红双颊。
她心沉了沉,若有所思。
夏夫子的琴音时而高山流水,时而慷慨激昂,又时而阴郁沉闷,着实太过随心所欲。不过琴技实在是高超,便是如她这等丝毫不通琴艺之人都能感觉到他琴声里的灵魂。
授课完毕,夏夫子抬脚便走。仿佛这些侯府姑娘是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那飘逸的身影太过匆匆,不多时便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裴元惜看到裴元若眼中的失望,心下了然。
“二……二姐姐。”裴元君出声。
这声二姐姐引来裴元华夸张的嗤笑声,“我差点忘记了,现在她才是二姐姐,而二姐姐你以后就是三姐姐。三姐姐你一声二姐姐,把我吓了一大跳。”
曾经的裴元华何时敢对裴元君这样说话,听在裴元君的耳中分外的羞辱和难堪。她要鼓起多的勇气才能叫一个原来的庶妹为二姐姐,若不是母亲叮嘱她要和这个傻子好好相处,她何至于这般。
如今的她,唯有讨好母亲才能保留自己从前的体面。如果失了母亲的心,那么她在这侯府之中人人可欺。
她刀子一样的眼神刮过去,纵然她现在是庶女,那也不是裴元华能嘲笑的。
“四妹妹,不管我是行二还是行三,我都是你的姐姐。”
“知道了,三姐姐。”裴元华状似亲昵地靠近裴元惜,裴元惜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同裴元若挨近。
裴元若心神还黯然着,之前没有注意几个妹妹之间的暗流涌动。此时醒过神来,不用问便知发生何事。
她自来不喜欢裴元华对裴元君太过奉承,同样也不喜欢对方此时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同一府的姐妹,理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妹妹这性子真该好好改一改。
“四妹妹,你三姐姐说得对,她始终是你的姐姐。咱们都是姐妹,自当荣辱与共。你在府中这般言辞不妥还罢,若是在外面依然如此,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裴元华对裴元若还是很尊重的,裴元若平日里为人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她不情不愿地同裴元君道歉,提出要去裴元惜那里坐一坐。
“我听人说二姐姐的院子原是姑母的院子,是咱们侯府的独一份。我一直想进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我们姐妹一起过去坐坐,不知二姐姐欢不欢迎?”
裴元惜还没开口,裴元若说她没空,她还要回去跟着教习嬷嬷学宫规礼仪。裴元君表示她也没空,她要去沈氏跟前侍侯。
两人先走一步,留下裴元惜和裴元华。
裴元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二姐姐,你听听三姐姐那话,她要去侍候母亲,合着还当自己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亲骨肉。”
她以为裴元惜定会大怒,且引她为知己。
谁知裴元惜表情淡淡,道:“她是被母亲亲自养大的,感情自是不一般。我身体还没有好全,就不陪四妹妹说话,先行一步。”
裴元华哪里愿意,姨娘可是叮嘱过她,无论如何都要同这个新的二姐姐处好关系。还说这个傻子之前痴傻,比裴元君更好哄弄。
“二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正好我顺路,我送你回去吧。我都听说了,你是被三姐姐推倒的,她那么对你,你还替她说好话,你真是太心善了。”她作势要挤开春月,扶住裴元惜,却不想被裴元惜轻轻推开。
裴元惜神情依然平淡,但是那清灵的眸中却闪过一丝嘲讽,“四妹妹认为我是善心之人,定然觉得我又蠢又傻,比其他人好糊弄吧?”
“哪能呢,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我是真的为二姐姐叫屈,你经历这样的事情还以德报怨,偏偏三姐姐她还那样对你,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裴元华一脸的替她打抱不平。
侯府的四位姑娘,裴元华最为娇俏,她年纪又是最小,便是放在从前裴元若都不怎么会说她。她又巴结着裴元君,沈氏对她还算不错。下人们都是眼亮心活的,在侯府没人敢看轻她。
前些日子秋姨娘被诊出有孕,阖府上下更是看重。她以为自己这般示好,裴元惜肯定会领她的情。没想到这个傻子不知好歹,竟然不接她的茬。
甚至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二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今天穿的是粉色衣裙,出门的时候仔细检查过,无论是身上还是妆容都没有一丝不妥,这个傻子为什么如此看她?
裴元惜唇角泛起浅浅的冷笑,“四妹妹,我是傻了十年,但我还能清清楚楚记得这十年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
裴元华心一突,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只听到裴元惜道:“我记得那一年我十岁,四妹妹你七岁。你正拿着一块点心逗狗,恰巧我从那里经过。你叫住我,说只要我同那狗争赢了,那块点心就是我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裴元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记得这个傻子当时看着点心流口水,要不是她听到大姐姐的声音,只怕这个傻子还真会同狗抢点心。
她记得自己十分遗憾,后来还去蹲守过这傻子几回,却是再也没有遇到过。
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还记得,那她和姨娘的计划……
“二姐姐,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还小,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定然是以为狗狗很可爱,二姐姐你也很好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在裴元惜的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讥笑。
裴元惜的眼神是那么的冷,那笑是亦是冷到令人发寒。不记得了,真是好借口。可惜她还记得,甚至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她就困在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戏弄。没有心智的自己垂涎裴元华手中的那块点心,裴元华还故意对身边的下人说:瞧这个傻子,一块发霉的点心都这么馋。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四妹妹你那时候已经七岁,七岁就知作恶,想必长大以后品性好不到哪里去。我曾经痴傻不假,但如今我心明如镜。你最好是别在我身上打什么歪主意,我可不是什么好性子。”
裴元华呆了,她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说好的傻子呢?说好的好糊弄呢?清醒过后的傻子都这么厉害吗?
“我……我真的没有……”她像是急得要哭。“大姐姐说我们姐妹要荣辱与共,我是真心想同二姐姐交好。”
荣辱与共?
“先前我痴傻时,你们嘲笑我戏弄我,那辱是我一人之辱,你何曾与我共过?如今我是嫡女,往后荣华自是比你多出不止一星半点,你觉得我的荣会同你一起分享吗?我的荣辱皆是我一个人的,与你何干?”
裴元华不过十二岁的姑娘,以前也是别人捧着惯着的,从未遇到如此不给她脸面之人。便是以前的裴元君,也会给她几分体面。
听到裴元惜如此不留情面的话,真的要哭了。
裴元惜不看她一眼,眼神中没有半分软化,“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哭给我看,只会让我觉得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再也没忍住,捂脸哭着跑远。
第32章
出头
裴元惜望向身后,那丛盆景后面有一角月白色衣袍露出来。夏夫子慢慢现身,严肃的表情,紧皱的眉头。
“夫子。”她恭敬行礼。
“我真想不到二姑娘会是这等性子。”
夏散雨抱胸而立,他是折回来找自己丢的一块玉佩,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他早听人说过世家内宅的姑娘们没有一个简单的,若无必要千万不要同她们接触太多。
裴元惜笑了,“夫子莫不以为我一个傻子突然变好,自然应该像个刚开智的孩子一样懵懂天真。感激所有人对我的示好,不论善意的恶意的我都要统统接受,不计前嫌地与她们姐妹合乐?”
不应该这样吗?
后宅的姑娘阴面里斗得厉害,明里照旧姐姐长妹妹短亲热无比。他一向以为那些虚伪的来往才是这些姑娘们的日常,没想到还能看到像裴二姑娘如此敢撕面脸的人。
他更没有听过哪个傻子傻了十年还会清醒过来,也没有见过哪个傻子言辞如此犀利不留情面。他真是很怀疑这位二姑娘真的傻了十年吗?
“二姑娘真让我刮目相看。”
“夫子也让我吃惊不小,我以为能教琴艺的夫子骨子里应该是不羁和随性的,没想到夫子如此严肃不苟言笑。”
两人目光相视,裴元惜的眼神清透淡然,夏散雨的目光郁郁深沉。
“生活所迫,并非我愿。”他说。
他原是富家子弟,父亲托了门路弄到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职。若不是三年前很多世家都倒了霉,他家也不至于被牵连,他也不会沦落到成为一名琴棋夫子。
凭他的才能,他自信能考取功名。可是朗朗乾坤,到处都是公冶楚的爪牙。他实在是耻于为那等人效力,失了出人头地的心。
“夫子是否自怜自己空有抱负,却只能窝在侯府与姑娘们为伍,做一个不知朝暮的琴棋夫子,不能一展自己的才华?”
夏散雨浑身一震,看向她,“二姑娘如何得知我抑郁不得志?”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他在侯府授业三年来,从未有人看出来过。他对府中的姑娘不热情,旁人只道他尊礼守规矩。
没想到这个二姑娘一来,就能看出来。
“从你的琴声和你的举止神态中得知的。”她答。“夫子实在是太过明显,我想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来。”
那般的不耐烦,那般的敷衍,侯府的银子还真好拿。
“原来我第一个知音竟然是二姑娘。”夏散雨苦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过得极不得志。我想报效朝廷,却无奈朝中豺狼当道。”
豺狼?
裴元惜可不赞同这个形容,那人可不是狼豺,他是真正的山中之王。她更不认同自己是夏夫子的知音,这么浅显容易看出来的事,哪里称得上什么知音。
“夫子以为男子出仕入朝堂,是为哪般?”
“自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既然是为天下百姓谋利,又何必在乎谁人当道,谁人为帝。你看这天下近几年可有灾闹可有民不聊生?若是百姓安居,温饱有继,你又何必因为某个人而宁愿自己庸碌一生不作为。”
公冶楚几乎屠尽商氏皇族不假,但先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荒淫无道醉心享乐,朝中乌烟瘴气,百姓疾苦三餐无继。
景武帝登基三年来,民间的光景比先帝在位时好上不止一倍。就冲这点,还真没法指责公冶楚是豺狼当道。
夏散雨怔住,连她什么时候告辞的都不知道。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那番话,越想越是觉得情绪激昂,如同万马奔腾。
最后他回过神来,对着她远去的方向作揖。
她劝说夏夫子绝不仅仅是点醒他,她希望他离开侯府,不要成为裴元若的烦恼。无论是祖母父亲还是赵姨娘,都不会允许大姐姐嫁给一个讨生活的夫子。侯府已然决定将大姐姐送进宫中,就不可能让这其中出什么岔子。
大姐姐慕恋夏夫子,终将是一场无果的相思。
退一万步说,假使夏夫子和大姐姐真有有缘,凭着夏夫子眼下白身也是难以成事。没有一官半职,裴家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的。
还有就是身为一个拿人银子的夫子,不应该尽心尽地教导主家姑娘们吗?那么敷衍了事,真当他们侯府冤大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