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多?谢江长老?了。”沈庾信默默松了口气,拱手道:“我有几个小徒弟也要去溪源秘境历练,届时?还请江长老?多?加照拂。”
“自然。”江顾点了点头。
另一边,玄之衍和卫风听不见各自的师父在?什么,只知道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玄之衍忍不住问卫风,“你师父不是?对你很好么,你这么怕他作甚?”
“你师父也对你很好,你又怕他作甚?”卫风挑眉问道。
“……我,尊敬他。”玄之衍笃定地点了点头。
卫风抽了抽嘴角,“我自然也是?因为尊敬我师父。”
“……”
“……”
两个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使劲搓了搓胳膊。
“你根本?不知道,我师父他看起来脾气很好,我符咒画不对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能吃人!”玄之衍小声道:“我备课的书卷上次错了一页,他冷下脸来我觉得我犯了天条。”
卫风嘶了一声,“我师父还好,他一直冷着脸,除了拜师那天我就没见他笑过。”
玄之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江长老?被透春峰的弟子们评为最恐怖长老?榜榜首?”
“谁的!我师父他这么——这么——温柔。”卫风昧着良心,有些洋洋得意又有些愤愤不平,“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好。”
玄之衍啧啧了两声,“他这么好,有本?事你别怕他。”
“弟子怕师父天经地义。”卫风吊儿?郎当地摊手道:“我那是?怕吗?我那分明是?敬爱和尊重。”
“江长老?!”玄之衍忽然冲他背后喊了一声。
卫风立马挺直腰背规规矩矩地站好,乖巧转头问好:“师父。”
走廊上空荡荡地不见半个人影。
玄之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卫风笑着弯起了眼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抡起了拳头。
——
江顾在?透春峰一连接触了包括沈庾信在?内的十几个长老?,大部分都是?教习卫风的带课长老?,他虽然不耐烦同这些人打交道,但身?处宗门内,有时?候武力镇压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并不是?精通所有术法门类,也知道这些长老?都各有所长,他要做的只需要确保卫风在?透春峰能真正学到东西,至于将来卫风要修习什么术立何种道,那就是?卫风自己的事情了。
“师父,我回来啦!”卫风御剑在?山洞前来了个漂移,潇洒地从剑上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他面前。
“何事这么高?兴?”江顾一个眼神,便让他停在?了三步开外。
卫风从善如流地盘腿坐在?了他对面,从书袋中拿出了几张符纸,开心道:“师父你看,这是?我今日画的符,沈长老?夸我有天赋!”
江顾看了一眼,这几张符手法尚且稚嫩,但灵力充沛行笔流畅,在?初学者里算是?上等,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
卫风眼睛瞬间变亮,“师父,宋长老?我炼丹学得也很快,我的火是?所有人当中持续时?间最长的。”
江顾道:“你的火灵根对此有一定助益。”
“没错,我还定下了下旬的炼丹房,不定可?以炼炉下品养元丹出来。”卫风有些激动道:“我还是?第一次炼丹呢,师父你看,这个是?我炼的第一颗丹药。”
他将一枚黑漆漆的丹药递到江顾面前,满脸期待。
“……”江顾不是?很想接,但还是?摊开了手。
“师父,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鸢鸟的血。”卫风凑过来低声道:“因为当时?我的手指被炉钩钩破了,然后我就发现里面能看见鸢鸟的印记。”
他有些新奇地同江顾分享自己的发现,“师父,你我要是?加了神鸢鲛的心头血,会不会炼制出天阶丹药来?”
“不可?。”江顾微微蹙眉,将那颗丹药放回到了他手中,沉声道:“心头血有神鸢鲛的气息,难保会被有心之人发现,何况以炼丹人的血肉入丹乃是?丹修大忌,你才刚刚入门,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
卫风被他训得一愣,旋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了。”
“无论你是?不是?神鸢鲛,都不会影响你是?我徒弟。”江顾冷下脸道:“下次不必如此试探我。”
骤然被如此直白地戳穿小心思,卫风顿时?有些慌乱,“师父,对不起,我只是?想……”
“不必解释。”江顾抬眼看向他,“我知道你自小在?宗内生活艰难,不信任别人无可?厚非,但你既然做了我徒弟,便收起这些无用的陋习,与?其探寻旁人对你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不如静下心来多?修炼几个时?辰。”
卫风被训得狗血淋头,垂着脑袋讷讷应是?。
“去自己修炼。”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攥紧了手中的丹药,也不敢再跟前几日一样?亲昵地凑上来插科打诨,灰溜溜地进了自己的小山洞。
少年眉宇间尚且带着几分天真稚气,被训斥之后整个人有些恹恹,但依旧透着股倔强的不服气,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乖巧又狡黠的垂下了脑袋,装模作样?地开始修炼。
卫风孤身?一人在?阳华宗磕磕绊绊长大,自小的遭遇让他对别人有着天然的戒备和不信任,但同样?也让他极度渴望同长辈的亲近,有些小聪明和小心思,却?又因为没人教显得笨拙而愚钝,甚至因为矫饰过度惹人厌烦,在?他身?上有许多?缺点和臭毛病,就像是?树干横生的枝桠,除了拖慢幼苗长大之外毫无用处。
而他要做的就是?修剪掉这些无用的东西。
江顾看着地上的几张稚嫩的符纸,微微皱起了眉。
那些黄纸瞬间化作无数齑粉,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暗色的阴影里。
养孩子真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阳华云海(二十三)
自从卫风掌握了元神入识海修炼的方法之后,
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在透春峰上完一天的课之后,傍晚他便回到清平峰,由江顾检查他一天的学?习成果,而后开始修炼,
每日寅时天还未亮,
江顾便会喊起他来教他剑法,待到卯时他要围着清平峰来回跑上十圈,
待时辰到了又要去透春峰上课。
短短一个月下来,
卫风已经快忘记睡觉是什么感觉了。
这天清晨他照旧在山洞前练剑。
江顾刚开始教的剑术非常简单,
无外乎劈砍砸挡几个最基础的动?作,
卫风已经练习了上千次,短短几天虎口和掌心?就磨起了水泡,每次练剑手掌都钻心?的疼。
但他没敢抱怨,生怕江顾嫌弃就不教了。
“腰背挺直。”江顾站在他身边,眉头微蹙,
手中的剑鞘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他微微弓起的后背上。
卫风吃痛闷哼了一声,
手中的剑颤了两下,紧接着剑鞘就抽到了胳膊上。
“胳膊不要抖。”江顾的剑鞘砸在了他膝盖内侧,
“马步扎好。”
卫风咬牙举着剑,
额头上的汗顺着两鬓滑到了下巴上,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声音微微颤抖,“师父,我快坚持不住了。”
“那就歇歇吧。”江顾道。
卫风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
就听江顾冷声道:“等你同别人?斗法时也?最好能服他让你歇一歇。”
卫风立马闭嘴不话了,
老老实实举着剑到天光微亮,一直等到江顾可以了,
他才哆嗦着腿坐在了地上。
他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江顾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在他耳朵边响起,“去绕山吧。”
卫风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睛,声音虚弱道:“师父,我其实以后不准备炼体……”
他真的不需要多么强壮,只要法术厉害,旁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果你法力?尽失呢?”江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随便一个人?都能近你的身,你很喜欢被人?掏丹?”
卫风顿时回想起了些不太美妙的回忆,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江顾看着如同烂泥瘫在地上的少年,手搭在了剑鞘上。
“我这就去跑师父!”卫风忙不迭爬了起来,满脸痛苦地开始绕着清平峰崎岖的山路开始跑。
江顾全程御剑跟在他身后,只要他速度稍慢灵力?化?作的冰锥就会擦着他的脚后跟扎进?石头里,就算知道江顾不会真的伤到他,那冰凉的触感还是会让他头皮发麻。
谁能想当初他第一次爬清平峰用了整整一天,而现在一个时辰就能跑十圈呢。
好不容易结束了两个时辰的折磨,卫风去透春峰上课时都觉得?苦尽甘来。
“卫师兄!”柳献看见他,欣喜地跑了过来,“卫师兄你走慢些。”
卫风偏头看他,“早。”
“早啊师兄。”柳献微微仰起头,“卫师兄,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有吗?”卫风抬手同他比划了一下,有点诧异道:“好像真高了些。”
“也?瘦了。”柳献笑道:“师兄在清平峰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卫风瞥见了拐角处转过来的莫道津,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师父日夜苦心?教导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算不上辛苦。”
莫道津闻言看了他一眼,抱着书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
卫风抱着胳膊啧了一声。
他在透春峰最喜欢上的课就是江顾教的基础功法,不知是不是他师父有意?为之,讲课的进?度非常适合他修炼的速度,唯一让他不爽的就是只要江顾在透春峰出现,莫道津一定?会在他身边。
简直就像个跟屁虫。
卫风已经不止一次撞见莫道津单独请教江顾问题,而江顾也?给他讲解得?十分?细致。
就算知道江顾对?待弟子课业十分?认真,虽然冷冰冰地不近人?情?,只要有弟子问,他肯定?会给出最适合的建议,但卫风就是看莫道津不顺眼。
果不其然,江顾很快也?从连廊拐角处走了出来。
“师父!”卫风撇下柳献,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江顾已经习惯了他早上练功鬼哭狼嚎,一到透春峰活蹦乱的德行,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师父,明日休沐,我能和玄之衍他们下山玩吗?”卫风期待地看着他。
“都有谁?”江顾问。
卫风伸出手指给他数,“玄之衍、柳献、杜清、白景同,还有喻千凝那边几个师妹,冯师兄也?会带人?去,好多人?呢,大家还商量去拢云城吃饭住一晚。”
“去吧。”江顾道。
卫风惊喜地看着江顾,“真的吗师父?”
他压根没指望江顾能答应,毕竟江顾在他修炼一事上抓得?很紧,他问纯属没话找话拖住江顾不让他见莫道津。
“这段时间很辛苦,放松一下无妨。”江顾道:“进?去上课。”
“谢谢师父!”卫风顿时将莫道津抛到了脑后,能出去玩的开心?完全掩盖了这段时间修炼的痛苦。
江顾看着他欢快的跑了进?去,对?上了门?口一直往这边看的黑发少年。
不把饵放出去怎么钓鱼呢。
到了晚上,卫风在小山洞中兴致勃勃地收拾着明天要带的东西。
他从来没和这么多同窗的师兄弟一起出门?游玩过,在拜江顾为师之前,几乎没人?愿意?和他来往,称得?上朋友的只有一个玄之衍,再然后便是那些师姐师妹,大多也?是花许多灵石便没了下文?,但这一切都在拜江顾为师之后改变了,他不仅交到了许多新?朋友,连透春峰教课的长老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尽管他从前并不在意?这些,但他还是喜欢热闹的,和谐又正常的学?习环境让那些书册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师父,玄之衍他们要下山要带师门?的令牌,咱们清平峰好像没有令牌。”卫风往自?己的储物袋中塞了一大把上品灵石,“正好我在拢云城认识个雕刻的工匠,要不让他给咱们设计一个?”
“随你。”江顾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
“好!”卫风又往储物袋中抓了把灵石,“师父,我看你天天只穿这一身衣裳,我正好去云裳阁给你做几件,师父你的剑还是要配个剑穗,我看别的长老都有,你的护腕磨破了都没换……还有咱们山洞太空旷了,我前些日子定?制了个屏风和两套桌椅,师父你不喜欢床咱们放张软榻也?行,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江顾只觉得?他叽叽喳喳烦人?得?很,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敷衍地应道:“随你。”
见他没拒绝,卫风很是开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他师父大概是一个人?习惯了,生活堪称枯燥简陋,连自?己的佩剑都不怎么打理,那柄上品剑鞘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抽他,卫风悄悄蹲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
江顾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又干什么?”
“师父,你的剑鞘要不要镶块玉?”卫风笑得?乖巧,“我峰上有块上好的蓝玉,价值连城,正配这把宝剑。”
最好镶上之后师父就不舍得?用这剑鞘抽他了。
这玩意?儿抽人?是真他娘的疼。
江顾不耐烦地将剑鞘扔给他。
卫风抱着天天把自?己抽得?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笑得?狡黠,“好嘞师父。”
卫风从前在清平峰几十个人?伺候他一个,活得?甚是精致,就算搬来了清平峰也?不委屈自?己,什么都拣好的用,将他那个简陋的小山洞装扮地舒适奢靡,还将洞顶镶嵌满了夜明珠,每每他在洞中打坐,璀璨的光线便笼罩下来,活像功德圆满即将原地飞升。
江顾多看一下都眼疼。
“师父,我自?从修炼之后就很少犯困了,是不是因为我在识海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卫风进?到自?己的小山洞将剑鞘放好,心?中沾沾自?喜,明天早晨终于不用挨抽了,肯定?也?不用再练剑,虽然知道师父是为自?己好,但能休息一天也?不错。
“并非是休息,只是另一种意?义上补充精力?,你可以偶尔放松下来睡——”江顾还没完,就听见了一阵细小的鼾声。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卫风趴在藤席上以一个神奇的姿势睡了过去,甚至右手还卡在缝隙里准备掏什么东西。
江顾果断移开了目光。
真是……蠢得?花样百出。
翌日清晨,卫风果真如江顾所料,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能按时起床。
玄之衍和柳献在山下用传音符喊了他许久,最后不得?不壮着胆子上了山。
两个人?在山洞外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江长老,我们和卫风约好了今日一起下山。”
站在洞口的江顾点了点头,负在身后的手弹了点灵力?,正中卫风脑门?。
“啊怎么了!?”卫风一骨碌爬起来,惊惶地看着周围,眼睛还没睁开就去摸剑,“师父我这就去练剑!”
“……”江顾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今日不是要下山吗?”
“哦,对?——”卫风一拍脑门?,看见洞外的玄之衍和柳献脸上一喜,手忙脚乱地换了套衣服,抓了床头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从缝隙里拿了个小盒子,嘴里还咬着根发带着急忙慌地跳上了个飞剑,大声喊道:“师父我走啦!”
江顾头都没回,直接封了山洞,难得?清静。
“真过分?。”卫风嘟囔了一句,将储物袋和木盒递给玄之衍,“帮我拿一下,我扎头发。”
风吹得?他的长发四处乱飞,柳献道:“卫师兄,咱们人?多,不如去租飞舟吧。”
“租什么飞舟,我连云峰好几艘飞舟都扔着呢,你同冯师兄一声,咱们从连云峰走。”卫风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柳献开心?道:“能省不少钱。”
“你这会儿又不嫌招摇了?”玄之衍看向卫风。
卫风扎好头发,“还有好些个师姐师妹,咱们御剑去她们的罗裙珠钗都被风吹乱了不好。”
“瞎操心?。”玄之衍哼笑了一声。
卫风啧了两声:“看见没,这就是她们喜欢跟我玩却从来不同你玩的原因。”
“滚滚滚!”玄之衍没好气地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