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婉晴只觉那“哈哈哈哈”的笑声,震得耳膜发疼。
面前所有人都变成呲牙咧嘴、青面獠牙的怪物。
还有那站在最前面的冷漠男子,不正是地狱使者黑无常又是什么?
时婉晴又晕过去了,没有一个府卫上前帮忙。
砰一声,院门关了。
邱紫茉欲哭无泪,蹲在地上,抱着时婉晴,“母亲,母亲!你醒醒……”
时婉晴悠悠叹口气,有气无力,“别摇了,再摇我又要被你摇晕了。”
邱紫茉忙扶着母亲起身,抽抽着哭泣,“您没事就好,咱们回去吧。敲登闻鼓要被打三十大板,母亲您这身子骨儿根本受不住啊。”
时婉晴阴阴地看了一眼女儿,“谁说我要敲登闻鼓?是红颜!是红颜要敲登闻鼓!”
母女俩回院以后,就把邱红颜叫到屋子里来。
时婉晴已经恢复了端庄模样,待邱红颜请了安后,便让她坐下,又将点心推到她面前叫她吃,这才温声道,“红颜,在这一众儿女中,母亲最疼你,你是知道的。”
若是没听到那日母亲的话,邱红颜是相信而欢喜的。
自小因着她长得乖巧喜庆,相貌又不具攻击性,别的姐妹挨打受罚,她都堪堪躲过。
虽然没少受邱紫茉奚落,但母亲以前对她也算是不错。
可既然知道了真相,再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她硬着头皮点点头,“红颜谢母亲疼爱。”
时婉晴又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别光顾着吃点心,也喝点茶。”
邱红颜低着头,听话地喝了一口茶下肚。
又听时婉晴道,“你哥哥自小也是最疼爱你的,你想想是不是?”
这点倒不假,哥哥是个很好的人,读书厉害,性子温和。自来就是个不爱言语,对所有姐妹都很好的人。
邱红颜便又点点头,“哥哥很疼我。”
时婉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邱红颜身体莫名一僵,被嫡母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摸得遍体生寒。
就听嫡母问,“你哥哥惊世才情,却在这场斗试落榜。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邱红颜不着痕迹地离嫡母远了一些,才低头回话,“许是哥哥没发挥好。”
时婉晴沉默了片刻,引导她,“你想想,你哥哥都落榜了。那时云起一个从小只上过几天学堂的人,竟然能位列榜首,你不觉得奇怪吗?”
邱红颜仍旧低着头回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哥哥肯定是太累了,加上题太难,才失误的。母亲不必难过,等春闱时,哥哥肯定能中会元,当上状元郎。”
时婉晴:“……”就有点冒火,引不上道呢。
邱紫茉眼睛珠子转着转着,却道,“红颜,你先回紫藤院吧。”
时婉晴一听,气得瞪了一眼女儿。
邱紫茉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待邱红颜走远了才道,“母亲,你这个方法不行。红颜那么蠢,哪能理解您要她去敲登闻鼓?”
时婉晴狠狠将邱红颜喝过的那杯茶砸在地上,“养她那么大,一点用都没有。”
邱紫茉眼里划过一抹精芒,“有用,很有用。母亲,您想想,就算红颜去敲了登闻鼓,挨了三十大板,又起什么作用?”
时婉晴闷声不吭,暗自生气。
邱紫茉又道,“登闻鼓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敲的?到时候进了刑部一审,她不就得把母亲您吐出来吗?不过是一场斗试而已,又不是真正的春闱,犯不着使那么大劲儿。再说,就算敲了登闻鼓,对时云起影响也不大。您看上一次的登闻鼓不止没把他拉下来,反而为他增光添了彩?您说是不是?”
时婉晴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对,忍不住咬牙,“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邱紫茉替母亲揉着肩,“您要真咽不下这口气,好办啊!后天不是对抗试吗?咱们拖着时云起,让他上不了场。就算他上场了,也让他没心思答题。”
时婉晴抬起阴阴的双眸,“你有什么主意?”
邱紫茉可不想红颜跟她嫁去同一户人家争宠,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后天对抗试,那就明晚给红颜下药,然后找个跟时云起身形差不多的男人半夜进她房间毁她清白。”
时婉晴:“……”
邱紫茉没注意到母亲的表情,自顾说得热乎,“黑灯瞎火的,让那人以时云起的语气说几句话,红颜迷糊的时候根本分不清是谁。”
时婉晴麻了,“……”不得不扭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女儿。
邱紫茉怕母亲脖子扭疼了,便转到前面去,两眼放光,“到时只要红颜一口咬定半夜毁她清白的人是时云起,咱们就能把时云起拖着不许他出门考试,死活让他给个交代。就算他最后还是参加了对抗试,受这影响肯定也思绪恍惚,根本不可能考得好。”
时婉晴从质疑女儿到同意女儿再到赞赏女儿,完全不需要多少过程,“你一个小姑娘家,上哪儿懂得这些手段的?”
邱紫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出阁,讲这些未免有些不体面,不由得脸儿一红,“哎呀,话本子不都这么写?上回在汇州知府家中,他家小妾的侄女不就是这么污了知府的嫡子。后来为了平息风波,那嫡子才把小妾的侄女抬成妾室。我们那个圈子都传遍了,谁还不知道这些个手段?”
时婉晴叹了口气,方觉自己是把女儿还当个孩子看呢,“你说的这个方法好是好,就是……”
第149章
求惠正皇太后保佑我神鬼不侵
时婉晴觉得方法有效,但细节经不起推敲。
譬如明晚时云起一直在院里温书,又有那么多府卫守着。他就有人证,证明他没出过门。
邱紫茉听了母亲的忧虑,胸有成竹地笑笑,“那就让他悄悄出趟门好了。”
时婉晴双目灼灼看着女儿。
邱紫茉也不负她所望,满眼精明,“时云起跟魏府那姑娘不是刚定亲吗?现在是不能见面的,只要以魏姑娘的语气写封信引他出门,他肯定得躲着府卫走。到时他为了保住魏姑娘的名节,也不敢说大半夜私会魏姑娘。那么,他行踪就存疑了。”
时婉晴满是赞赏和欣慰,“我茉儿真是长大了,学会了筹谋算计。要知道,这是一个女子在府里立足的本事,一定不能手软。”
邱紫茉洋洋得意,“母亲您瞧好了!您只要把药准备好,其余事情交给我办。我保证给您办得天衣无缝,让时云起有口难言。”说着她拿出一个巾子晃了晃,“母亲,您看这是什么?”
时婉晴拿过巾子一瞧。这是一条男子用的方巾,一个巾角上绣有一朵白色的菱角小花,另一个巾角上绣着一片白色云朵。
她纳闷,“谁的?哪儿来的?”
邱紫茉眼神闪了闪,“那日在茶楼,我让碧娇从魏姑娘身上偷来的。您知道碧娇的绝活儿,向来不会失手。”
“她没发现?”
“当然没发现了。”邱紫茉挑眉,“再说了,发现又如何?反正找不到人。这条巾子肯定是送给时云起的,你看那图案,多明显。”
时婉晴阴毒地笑笑,“到时就把这条巾子留在现场,我倒要看看,时云起还怎么去参加考试?”
邱红颜睡到半夜醒来冷汗涔涔。
她屋里没什么贴身婢女可用,派来照顾她的婢女也总跑到姐姐屋里讨好去了。
她晚上要起个夜,喝水点烛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
但今夜不知怎的,一直陷在梦魇中出不来。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井的水鬼,浸在冰冷的水里,朝着井口伸手,喊着,“母亲,救我!姐姐救救红颜!”
可那井口出现的面容如此狰狞,是一个人呲着獠牙凶狠的样子,以及母亲和姐姐阴毒的冷笑。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一把将她从井里拉上来。
她看清了,那是夏儿姐姐温柔的模样。
夏儿姐姐像一个小太阳,温暖着浑身湿透的她。渐渐的,衣服干了,冷寂的心也活过来。
她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扑进夏儿姐姐怀里,依赖地喊着,“姐姐,姐姐抱抱我!”
夏儿姐姐便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声音又软又暖地安慰她,“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小可怜儿……”
邱红颜便是在这声亲昵的“小可怜儿”中醒过来的,一望无际的黑暗,使她身上的温暖顿时消散而去。
没有夏儿姐姐,没有小太阳,没有柔软的拥抱,更没人叫她“小可怜儿”……呜呜呜呜呜,好害怕啊。
邱红颜摸黑起来点烛,烛光慢慢亮起来,照着她孤单飘零的影子在墙上一晃一晃。
她倒了杯水喝。水是凉的,有点像她在梦里沉于井中的冷浸。
邱红颜只喝了一口,凉意便蔓延至四肢百骸,触手成冰。
一想到冰冷的井水,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然后安安静静爬上床去,抱膝裹着被子,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在想,今夜母亲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暗示她什么?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对了。
一阵风吹来,竟把窗户吹开了。风灌进屋子里,又把烛火吹灭了。
邱红颜在黑暗中想起嫡母说要把她跟邱紫茉嫁去同一家,便觉得什么生活的希望都没了。她忽然想自己姨娘,眼泪糊了满脸,将脸埋进被子里,压抑着沉痛的哭泣声。
这京城的冬天啊,实在太冷太冷了,冷进了骨头缝里,冷得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不知不觉中,邱红颜胡乱穿好衣裳就往外走去。
她裹着白色披风在游廊中行走,走得很快,一溜烟……风吹来,太冷了,手忙脚乱一时没搂住,披风便飘在身后。
她只想快点去到夏时院,便任由披风飘着。她脚穿软底鞋,跑起来又快又轻盈。
廊里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照着邱红颜一溜烟的白色残影若隐若现,可吓坏了刚从温姨娘那边回来的时安柔。
就想着半夜没人,时安柔才这么晚去看温姨娘。谁知还遇上了鬼,顿时吓得腿脚瘫软,挪不动步。
丫环金玉问,“小姐,你怎么了?”
时安柔忙一把捂住金玉的嘴,“嘘,别说话,你看!鬼!鬼在飘……”
金玉抬头一瞧,只瞧见一缕白影,登时吓得灯笼从手上滚落出去好几尺远。
主仆两个抱得死紧,同时抬头往那边看去。但见那白影飘得极快极轻盈……两人又赶紧把头埋在彼此颈项里,瑟瑟发抖。
金玉不知道那人是谁就算了,就只单纯怕鬼而已。
可时安柔不一样啊,她看清了那是邱红颜。
那是邱红颜!是邱红颜啊!
她到现在还记得邱红颜泡胀发白的尸体……这一世会不会变了厉鬼顶着个躯壳在侯府里索命?
这一想……啊啊啊啊,亲娘救命啊……不不不,亲娘救不了命,还是求求惠正皇太后救命吧。
嘴里便是念念有词,“求惠正皇太后保佑我神鬼不侵,保佑我平平安安!”
时安柔带着金玉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连夜弄了个空白牌位供起来,准备早晚上香。
金玉问,“姑娘,您供奉的是谁啊?”
时安柔瞪她一眼,“少打听。反正要早晚供奉,供果不断。没事多拜拜,避邪。”
金玉当了真,想起刚才那鬼影,只觉身体又凉了几分,忙朝着牌位拜了拜,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平安安”,心里自然也把自己的那份求了进去。
时安柔求完以后心安定了,便是想起惠正皇太后竟然和陈大将军定了娃娃亲……这真就很扯。
他们这操作,要把红鹊放在哪里?难道时安夏为正妻,再纳红鹊为妾?
时安夏真的放弃晋王了?放弃晋王可就等于放弃泼天富贵啊……人家不要的富贵落不到自己头上,只能眼巴巴看着,谁懂那煎熬的滋味儿?
从时安夏指间缝里漏出来的晋王殿下,能不能安排给她啊?这么想着,时安柔又去牌位那里诚心磕了个头。
时安夏正睡得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牌位,吃了供果。
第150章
这么爱哭的一只爱哭鬼
时安夏一觉醒来,听红鹊边给她梳妆边报,“昨儿个半夜,红颜姑娘蹲在咱们院门口,可怜巴巴的。北茴姐姐见着了,就把她放进来,还安排她睡在东厢房。”
时安夏伸手拿起桌上玉梳拨弄着梳齿,“现在她醒了吗?”
红鹊没回答,倒是门外伸进来一个脑袋,“夏儿姐姐,我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时安夏扭过头,笑着朝她招招手,“来。”
邱红颜便高高兴兴走到跟前,半蹲着偎在时安夏腿边,“夏儿姐姐,我昨晚睡不着,就到你院里来了。”
时安夏拿手中玉梳轻轻梳了一下邱红颜的额发,“说说,为什么睡不着?”
邱红颜噘了一下小嘴,“不知道怎么就醒了,感觉自己在井里,水浸得我好冷呀……我就在那喊救命,然后夏儿姐姐你就来救我啦。”
时安夏的手顿在空中,整个背部凉浸浸的。连安慰的声线都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暗哑,“以后睡不着就到夏时院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知道吗?小可怜儿……”
随着这声“小可怜儿”落下,邱红颜的泪水如洪水蜂拥而至。
天啊,夏儿姐姐真的叫她“小可怜儿”呢!这不是做梦吧?她使劲拧了一把大腿上的肉,疼得直抽抽,抽完继续掉眼泪。
时安夏:“……”就很无奈,心底也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柔软。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没心眼的,上辈子在井里求救无门一定很绝望吧。临死前是有多恐慌呢?
这么爱哭的一只爱哭鬼啊……几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嘤哩呜啦哭个没完。
倒是没来由有些羡慕,她已经很久不知哭是什么滋味。最近的一次,就是和母亲解开心结,发现母亲其实很爱她。
但也很难让她像这样肆意哭泣,仿佛前世今生,她都很难有特别脆弱的时候。
邱红颜好容易哭完了,便抽抽着说,“夏儿姐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时安夏温温道,“说说看,有多大胆?”
显然,邱红颜是有准备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带了些讨好,“夏儿姐姐,这是我的身契。”
时安夏:“……”大清早的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见着她这一举动,屋里所有干活的丫环也是全部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她。
邱红颜早上醒来躺在东厢房里就想到了,如果以后都能留在夏时院多好。所以让人找来笔墨,自己签下了身契。
这会子一股脑将身契塞时安夏手里,振振有词,“夏儿姐姐,你看,红鹊妹妹叫红鹊,我叫红颜,是不是挺有缘?我也来给你当丫环吧,正好和她凑成一对儿。”
红鹊:“!!!”你管这叫一对儿?
时安夏感觉这姑娘是不是疯了,好好的小姐不做,要做丫环。但转眼一想,有那样的嫡母,还真就不如当个丫环。
她把身契放桌上,淡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邱红颜一抬眸,望见那双幽深又总令她温暖的眼睛,不由得默默低下了头,手指绞着帕子,“我就是没来由的心慌,总觉得要出大事儿。”
时安夏将她拉到绣墩上坐好,又给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不就是做个噩梦吗?梦醒了不就没事了?”
邱红颜摇了摇头,“不是,昨夜母亲把我叫到跟前,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我总觉得她在暗示什么。”这便把她和时婉晴的对话咕噜咕噜讲了一遍。
时安夏安静地倾听着“她说,我说;我说,她说”,心里便知时婉晴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定是要生出些事来才甘心。
末了,她道,“红颜,你乖乖回紫藤院去。我会派人保护你,不要害怕。你就和平时一样,没心没肺过着就成。”
邱红颜好想赖在夏时院,结果没赖成,心里失望得很。
她现在是一出夏时院就慌,一踏进这院子,就感觉无比踏实。
她觉得自己天生就该跟着夏儿姐姐,为奴为婢都开心。
邱红颜走后,时安夏把几个贴身丫环都叫进了屋。
“你们都听到红颜的话了?想想,如果你们是邱夫人,你们会做什么?”时安夏喝着盅里刚熬好的红枣燕窝汤。
自落水后,她就一直在补气养血。如今面色红润,颊上的酒窝都深了不少,笑起来说不出的艳绝耀眼。
东蓠想了想,回道,“昨夜奴婢去给起少爷送纸砚,碰到府卫在说邱夫人发癫了,嚷嚷着要去敲登闻鼓,把起少爷的第一名给撸下来。姑娘,您说,她会不会是想叫红颜姑娘去敲登闻鼓?”
南雁经这一提醒,又回想红颜姑娘说的对话,这前后一串就对上了,不断点头,“奴婢觉得就是这样。”
红鹊虽糊涂,但也是很关心跟她一对儿的“红颜姑娘”,忙跟着点头,“邱夫人自己不想挨那三十板子,肯定是想叫红颜姑娘去受的。”
西月最近在夏时院当差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申大夫院里帮忙打理草药。
她便是从另一个角度想到了些问题,“若是敲登闻鼓,红颜姑娘受下三十大板。但刑部的官员又不傻,随便一审,就知道红颜姑娘不可能自己来敲,背后必有人指使。邱夫人肯搭上自己干这么蠢的事儿?这又不是真正的春闱,只是个斗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