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大夫来得及时,只一粒药丸就让她不得不醒转。
便是听到北茴在说,“紫茉姑娘装作与红颜姑娘谈心,在茶里给红颜姑娘下了药,红颜姑娘就晕了。美人散有个特点,就是药效有半个时辰的沉睡期,等人醒了,药效也就发作了。所以在这半个时辰里,她们把红颜姑娘悄悄抬去了荒院。”
那几个抬人的小厮和丫环被带进来,一一承认,都说是得了夫人的吩咐办事。
北茴面无表情继续道,“等他们走后,东蓠姐姐就把红颜姑娘从荒院带走了。”
申大夫也证明,是他调药给红颜姑娘解了“美人散”。
时安夏淡漠地看了一眼时婉晴,又看了一眼邱紫茉,“既然红颜的清白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那么邱紫茉的清白在我眼里,也一样一文不值。”
是她吩咐东蓠动的手脚,将“美人散”放进了邱紫茉晚上吃的燕窝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其实,走到这一步,你们还是可以回头的。”时安夏淡淡道,“邱夫人,但凡你还有点良知,悬崖勒马,你的女儿就不会遭受这奇耻大辱。”
下一个进来的人,便是一个男子。他身型跟时云起十分相似,高挑瘦弱。
如果不看那双眼睛,长相还算周正。但就是那双眼睛,实在太猥琐了。
南雁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不由难受地闭上了眼。竟然是他?
没错,这个男子就是南雁前世的丈夫陈金福,那个被罚去庄子里干苦力活儿的陈妈妈的儿子。
陈妈妈对儿子千叮万嘱,一定要想法子接近南雁。
只要拿下了南雁,凭着南雁在姑娘跟前的脸面,她就能顺利从庄子里再调回侯府享福。
为什么选择南雁呢?其实很好理解。
五个丫头里,东蓠会功夫,性子直,不好糊弄;北茴更是厉害的人,娶回去还不知道谁伺候谁;西月性子闷,在姑娘跟前不太说话,算是最不得宠的,所以不必选;红鹊年纪太小,长得又太出挑,也不合适。
就只有南雁是最好的人选。性子温柔可爱,会讲话,在姑娘跟前很得脸。当然,也是最好拿捏的人。
于是最近一阵,陈金福总是在侯府外晃悠,指望能碰上南雁。
可南雁每次出门,都是跟在姑娘身边,陈金福无法靠近。
结果他接近南雁的目的没达到,却被时婉晴和邱紫茉捡到了。
第158章
天下最可怜最委屈的人
陈金福哆嗦着趴伏在地,痛哭流涕,直喊自己冤枉。
北茴冷声道,“抬起头,看看是谁指使的你!”
陈金福连头都不需要抬,就哭诉起来,“是大姑奶奶!也是她教小的进屋之后要模仿起少爷说话……小的就……”
“好了!不必说了!”北茴打断,“带下去!”
陈金福连连磕头,被带下去的时候,因惊吓过度还尿了一地。
一时间整个厚德堂充斥着难闻的尿骚味儿,众人都捂住鼻子嫌弃得不行。
时安夏便是看向南雁,发现她也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身子还嫌弃地往边上侧了侧,不由得嘴角微扬。
再看向一脸呆滞的时婉晴,时安夏淡淡地问,“邱夫人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吗?我可以为你答疑解惑,让你死个明白。”
时婉晴说不出话来。人证,物证,每一样都是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
其实这种事哪家后宅没几起?她在汇州邱家时,比这做得狠多了。
就算她婆婆逮到现形,也是随意糊弄过去,谁会真的人证物证摆到族老们面前控诉?
只有时安夏!
只有时安夏啊!她恨透了这个侄女!
忽然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仿佛是这天下最可怜最委屈的人,“那我呢!我难道不是你表妹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要毁我清白,你让我今后如何做人?我还没满十六岁,我还没议亲啊……呜呜呜呜呜……”
邱紫茉悲痛欲绝,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祸不及儿女,那都是我母亲的主意,为什么你要害我?为什么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美人散’的药粉,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把锅甩得干干净净!真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才是最无辜最可怜最受害的人。
时婉晴呆滞地看着女儿当着这么多人把自己卖了,心像是被挖了个洞,洞里流出了血,越流越多,多到她感觉一阵窒息。
时安夏平静地笑了笑,“有一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看来说的就是你了,邱紫茉!”说完朝北茴看了一眼。
后者会意,又带了一人上堂来。
邱紫茉只觉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
那是益香院的粗使丫环小桃,原是在温姨娘院里当差的,因性子笨,总受嫌弃。她是上次清算中蔷薇院少数留下来的人之一。
于素君本想将她充到其他院去的时候,时婉晴回京了。
匆忙间,于素君就把小桃派给了时婉晴。
时婉晴自己带了得用的下人,又使银子买了些丫环小厮,就更用不上小桃了。但她也不想把小桃退回去,便将其放在外院专事洒扫。
北茴问,“小桃,你说说,那晚你听到了什么?”
小桃低着头回话,“那晚听说夫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晕倒过,厨房就炖了参汤准备送进屋。那会子找不到念珠和念月两位姐姐,奴婢就端着参汤守在门外侯着,等念珠姐姐她们送进屋去。奴婢隐约听到夫人说要让红颜姑娘敲登闻鼓,是紫茉姑娘说敲登闻鼓没用,不如拖着起少爷不让他出门考试。夫人问紫茉姑娘有什么法子,紫茉姑娘说给红颜姑娘下药,然后找个跟起少爷身型差不多的男子毁她清白……”
待小桃陈述完,时安夏问,“邱紫茉,你的清白是清白,红颜的清白就不是清白吗?”
“她怎么跟我比!怎么跟我……比!”邱紫茉惊恐地瞪大双眸,呜嘤一声堵在喉间。
时安夏鄙夷地看她一眼,“邱紫茉,你真是死性不改,猪狗不如!说吧,你还要狡辩什么?继续啊!我可以继续给你找人证物证。”
她想起什么来,拿出一块雪白的方巾交给魏采菱,又叫人把碧娇押上前,问,“我嫂子绣给我哥哥的巾子怎么到了你们手里的?一朵菱角花,一片云朵,也能成为你们构陷我哥哥的证物!”
碧娇趴伏在地,发现面前有一滩湿渍后,立刻又退了几步跪在地上,忍着恶心回答,“是在静安茶馆的时候,紫茉姑娘叫奴婢偷了魏姑娘的方巾。”
邱紫茉:“……”就很绝望。
至此,整个阴谋水落石出,再无存疑。
时婉晴母女也不再狡辩,只怕再狡辩,又多出几个人证物证来……麻木了,心气儿也就委顿下去。
堂上交头接耳,老侯爷面红耳赤。
家里出了这种羞死先人的事,使得老侯爷又一次想到,为什么自个儿孙女办事就不能捂着点私下里解决?非要把侯府后宅私事摆到台面上,让族老们看笑话?
这让他很没面子,很羞愧,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但他不敢提出反对和责难,因为他虽然是建安侯府的老侯爷,但显然已不具备话语权。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侯府的破烂就是靠这孙女在缝缝补补。所以更怕的是,一旦他抢过话语权,人家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活了这一辈子,也就这几天才光鲜一点。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嫁的女儿跟孙女生出嫌隙来。
他已经从心底同意将时婉晴除籍,再不要这个女儿。
唐楚君却想的是,这种事情不该让女儿背负。女儿还未及笄,还未出嫁,小小的肩膀怎能扛得下这些重担?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强,太弱了,撑不起儿女头上的天。如果不是女儿及早将时婉晴的阴谋扼杀,今日她儿子就得遭殃。
就算出了这道门去考试,但身上背负着辱人名节的罪名,又哪有心思考得好?又如何面对魏姑娘?
于素君脸色更是肃穆,第一次感受到当家主母的重担无法承受。
这些本来该是她有所警觉的事,却让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替她扛下所有。
就,很羞愧。
时安夏抬起澄澈的双眼,看着座上长辈们,“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时婉晴不顾手足之情,不念家族荣辱,无中生有,心生嫉妒,秽乱后宅,阻人前程。试问族中还有女儿能活得自在过得安稳吗?还有男儿能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吗?”
第159章
红颜现在是我的人
时安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似一记重锤敲在时族人的心上。
她的声音分明还稚嫩,但平静又低沉的语气,令得听者肃穆,不由自主坐得端正起来。
就连时成轩本来懒洋洋的,也慢慢挺直了背脊。
于是众人听她道,“从我被大伯父带回来,踏进侯府的那一刻,就有人跟我讲规矩,守礼仪,说勋贵世家应该如何如何重传承。”
“请问规矩礼仪是什么?是长辈无论使什么坏心眼,晚辈都要唯唯诺诺应承吗?”
“请问传承又在哪里?传承是任由妇人在后宅搅动风云,换人子嗣,污人清白?还是心无荣辱,目染尘灰,手沾鲜血?”
“都说建安侯府没落了,都说时族人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在座的族老长辈们真的就没有一点遗憾吗?我相信长辈们心中都还存着一点希望之光,想着某一天,时族人重新站在人群最耀眼的地方。”
“家族荣耀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光芒,而是每个人的力量,汇聚成川成河成海。安夏此举非是要对大姑母一家赶尽杀绝,不留后路。只是毒瘤不除,还会埋下祸根。”
“安夏言尽于此,至于如何决断,请各位族老斟酌。安夏告退……”
厚德堂内安静肃穆。
邱红颜一动不动,崇拜极了,看向时安夏的目光里满是星星和泪光。
哇,她的夏儿姐姐才是真正的一束光,一团火,是她梦里的小太阳啊。
时安夏喊她,“红颜,走了。”
邱红颜如梦初醒,答应一声,才红着脸,踩着小碎步,鬼鬼祟祟伸手去抓时安夏的衣袖。
时安夏便是这样一手牵着红颜,一手挽着魏采菱,带着自己的人缓缓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时,时安夏扭头看向时婉晴,“对了,邱夫人,我必须通知你一声。红颜现在是我的人,我这就带走了。以后你再敢动她一根头发,我拿你邱家是问!”
我的人!邱红颜被这几个字幸福晕了,更加用力抓紧时安夏的衣袖。
走出很远,她听到时安夏吩咐红鹊,“把夏时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就给红颜住了。”
红鹊应了一声,朝红颜笑嘻嘻眨了眨眼。
邱红颜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红鹊帮忙,我自己就能收拾。夏儿姐姐,以后我也来侍候你。”
时安夏看她一眼,没好气,“我不缺侍候的人,我缺个妹妹。”
“那我当妹妹也行的,不挑不挑!”说完,她愣住了。妹妹?夏儿姐姐的妹妹,那可是很尊贵的,她怎么配?就忙改口,“不不不,我不能当妹妹,我喜欢给你当丫头,侍候你。”
时安夏见邱红颜性子纯善,天真可爱,又不贪心,便是心生欢喜,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我自有安排,你别管。”
另一边厚德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同意将时婉晴除籍,只有族长沉默不语。
他有些感慨。
谁都以为时安夏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时婉晴赶尽杀绝。
只有他知道,那姑娘实在是个纯善之人。
早晨,时安夏找到他,说会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把时婉晴逼到绝路,让时婉晴以为无路可走。最后,再由他提出留籍查看,给时婉晴造成一种绝处逢生的错觉。
当时,他问她,“你为何要扮恶人?”
她道,“总有人需要当这个恶人。”
他又问她,“时婉晴做了这么令人不可原谅的错事,你又为何放她一条生路?”
她答,“因为时婉晴也是时家的一份子。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个才华横溢的儿子。志言表哥如果不剑走偏锋,也许会光芒四射。如今正是蒙尘之时,如果将他母亲除籍,他的身上也必会留下污点。”
是那一刻,族长真正相信了时安夏这个人就是想要所有人都好,而非只是她哥哥一人万丈光芒。
这是个有大格局的姑娘啊!
族长耳边回响着时安夏说的话,“家族荣耀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光芒,而是每个人的力量,汇聚成川成河成海。”
他眼眶湿润了,清咳一声,“时婉晴所做的一切的确令人发指,但庆祥也有教女无方之责……”
老侯爷一个哆嗦,“……”怎的还要清算女不教父之过不成?
又听族长道,“当然,我们这几个老的也有责任。往日格局都太小,只盯着自己家里那点事。老夫作为族长,实在……惭愧……”
各族老:“???”到底在扯什么?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啊。关键你揽归揽,别拖着我们啊。
族长正色道,“今日之事,水落石出,已无疑议。咱们时族之人,都应该吸取教训,各自回家整顿后宅之风,切勿再酿今日祸事。至于时婉晴……”
被点到名的时婉晴猛然抬头,目色悲戚,“我不能被除籍,我不能被除籍!我是候府嫡长女,我怎么能被除籍?父亲,我错了!族长,我错了!各位长辈们,我错……了……”
同时,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儿子说,“你错在不该让我熟读圣贤书。因为圣贤书教会我知廉耻,懂荣辱,生出羞耻之心。”
儿子还说,“不如,你去死吧。”
时婉晴眼泪模糊了视线。
心忽然疼得要命,仓皇着跪下,头深深贴地,“父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族长,长辈们……求求你们,别将我除籍,否则我的儿子女儿在家中如何抬得起头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她说出“我错了”那一刻,她是深深后悔了,也深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她改!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改,一定改!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几度喘不上气来。
直到族长说,“既已知错,那就先留籍查看。若再犯,直接除籍。”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一双模糊又沧桑的泪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族长。
她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张了张嘴,想问,又怕一问人家就改口了。
又听族长道,“你做出这种事,已经不宜留在侯府居住。今日就带着你的儿女搬离侯府,无邀不得入府。”
时婉晴终于敢确定,身份保住了。
没有听错,不是幻听。
她没被族长除籍!
留籍查看,留着留着就留成了永远。
她发誓再也不会犯错了,再也不嫉妒,绝对不惹唐氏母女了。
她泣不成声,“谢族长!婉晴知道错了!今日便搬出侯府。”
相较而言,搬出侯府她还是侯府嫡长女,比除籍要好多了。
时婉晴又向着长辈们磕了个头,便带着哭成泪人儿的邱紫茉出去了。
邱紫茉下意识伸手去牵母亲的衣角,却被轻轻拂开……
第160章
要做个取悦自己的人
母女俩生了嫌隙。
邱紫茉委屈极了,“母亲,别不理我!我当时也是想着保下一个算一个嘛。”
“所以你就选择背刺母亲?”时婉晴心寒地看着女儿。
邱紫茉一把抓住母亲的衣袖,哭得十分伤心,“母亲,女儿毁了清白,一时心中慌乱。女儿……女儿以后可怎么办?”
到底是自己宠大的漏风小棉袄,时婉晴心里发疼。
邱紫茉抽抽着,“母亲,咱们真的要搬出侯府?”
“嗯。”时婉晴其实在京城是有宅子的,一个二进院,很小。
宅子原是时老夫人给时婉晴的嫁妆,说以后万一回来,还能有间宅子可住。
当时她不以为然,觉得母亲多此一举。她若是回到京城,那是一定要住在侯府的,谁都撵不走。
她可是侯府嫡长女呢!
谁知命运就是弄人!事实证明,时老夫人一辈子没什么眼光,唯独这件事上显得极智慧。
时婉晴是从后门走的。马车缓缓离去时,她泪眼朦胧掀开帷幔向外看去。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侯府还是那个侯府。只是不知为何,门前的大树冬日就开始发芽了,灯笼也新得亮眼。
有人故意经过侯府门前,在那停停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