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晚看着她这副模样，摸了摸她的手，这才垂下眼睫朝饭厅走去。

    过了一会儿，耿姨进来。

    见她坐在桌边一言不发，也没有去端饭来吃，心里叹了一口气。

    叶风晚问：“有机食物还有多少？”

    耿姨听到她问这个，愁绪也跟着爬上脸庞，“就只到明天了，我前天就跟小归说了这个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和曲家联系。”

    叶将归早年在觉醒异能的时候发了一场大病，导致黯铀元素入侵全身，医生竭尽全力，也只能将毒素排到大腿往下，于是就积累在膝盖那里。

    自那以后，她就不能行走，身体也每况愈下，三天两头生病。

    饮食方面只能摄入有机食物，但凡含有一丁点黯铀元素，都能给她的身体带来不可预估的损害。

    当初姐妹二人留在壹基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曲家保存了一处旧纪元留下来的无污染农场，能生产出天然食物。

    叶将归对有机食物需求量大质高，中央城没有曲家这样的无污染农场，即便当初孟泰承诺将她接过去，但未必能供给得起。

    叶将归和曲万山当初谈判的时候，提供有机食物就是其中的条件之一。

    如今过去了几年，曲家的态度越发不明确，有机食物的供应也断断续续，每次都要催，催过了才会让人送过来。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叶将归自己处理，眼看就只剩一天的食物量了，耿姨也不知道她联系了没有，还是曲家那边卡住了食物。

    “我有问过平日送菜的小于，他偷偷跟我说上面没安排送，他没办法自作主张。”

    叶风晚脸色紧绷，听完她的话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待会儿联系曲家。”

    耿姨欲言又止。

    这三年来，叶风晚和曲家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曲家怀疑她和反叛者联盟勾结一起，更是导致曲百川死亡的罪魁祸首，即便是叶将归在上面多方周旋，也没能洗脱嫌疑。

    曲家对她很不待见。

    是以食材的事情，叶将归都是自己对接，尽量避免她和曲家人对上。

    现在要是她亲自联系，不知道两边会是什么反应。

    叶风晚没有在意耿姨的担心，站起身，走到窗边，拿起手环拨通了电话。

    那边好久才接通。

    “风晚？”

    “曲叔，是我。”

    “难得今天有空联系我？”

    叶风晚垂眸，道：“我不像我姐那么忙，都有空，就是怕曲叔日理万机，不敢打扰。”

    曲万山哈哈一笑，声音听起来却不那么让人舒服，“我再忙，也不及你们科研人员啊，曲叔我，还有壹基地，就靠你们姐妹俩了。”

    叶风晚闭上眼睛，忍受着对方的冷嘲热讽。

    曲万山没听到她搭话，看似无意地问道：“你姐最近在忙什么？”

    “在忙变异青头鸭的项目，原本已经接近尾声，但这两天好像有点撑不住，回来饭也没吃，就昏睡过去了。”

    听到叶将归不好，曲万山语气果然一变，“将归要不要紧，我让长青过去给她看看。”

    叶风晚：“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方所长来也是这个样子，大晚上的就不要麻烦他多跑这一趟。不过我听耿姨说小于那边好些日子没送食物过来了，现在只剩一天的量。”

    “我姐可能觉得食物来之不易，不敢多吃，营养跟不上，毒素压不下去，人也跟着垮了。”

    曲万山听到这话，故作吃惊：“下边的人没跟我提这事。我估计是这么个事，农场前几天上报，说因为前头那几场疫雨影响，农作物有一部分疫化了，还有一部分要上贡到中央城，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各方周转不过来，没来得及调配…”

    “不过让你姐放心，我会让他们无论如何要匀出她的那一部分，这两天应该能到位。”

    叶风晚眼底露出讽刺，曲万山当然不舍得叶将归死，但他就是要让她们姐妹二人打电话去求他。

    他在博弈，而叶风晚，是情感。

    “好的，麻烦曲叔了，我回头和我姐说您已经在想办法了。”

    “好好照顾你姐。”曲万山说完，挂断通讯。

    叶风晚拿着手环，带回手上，转身看着耿姨道：“下次送菜的事，你直接跟我说。”

    耿姨应下，给她端菜上桌。

    有机粮食，也只有叶将归当成药来吃，叶风晚和耿姨吃的，都是可食用范围的普通食物。

    而另一边，曲万山挂断电话后，耳边立即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爸，农场明明就有粮食，为什么不给将归送去，您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

    曲万山转过身，瞥了一眼眼前面带愠色的大儿子，道：“你急什么，叶将归是壹基地的招牌，我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曲宁被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惹得很是心焦：“将归不是外面那些人，您不要把对别人的那一招用在她身上！我现在拿去给她们。”

    “站住！”曲万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是三十二岁，不是十二岁，怎么还能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你叔叔要是见你这样子，会死不瞑目！”

    曲宁迎上他的目光：“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证据是小晚对二叔下手，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叶风晚下的手，跟将归有什么关系！”

    “流着相同的血液，你说有什么关系？你当真以为叶将归说不站队就不站队，要是没有她的纵容，叶风晚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站不住脚。您不应该那么做！”曲宁据理力争。

    曲万山被他三番两次顶撞，也来气了，手边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斥道：“现在整个基地的资源那么大的缺口，几十万张嘴等着填喂，你却在为这些小事跟我争吵，像话吗！”

    曲宁咬牙：“可现在叶氏姐妹二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帮基地解决资源短缺问题，您就这么对她们？”

    曲万山板着脸：“我承认叶将归是在为这个事情在不懈地努力，可叶风晚呢，她都做了什么了，她背着我们又做了什么？”

    曲宁：“没有证据能证明叶风晚做了那些事，就算她真的做了，你们做的那些事，那些被卖到无主之城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难道不应该吗？”

    曲万山大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骂：“逆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基地将来是要交到你的手上！你不能像你弟弟那样全面支持我的工作就算了，竟然还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作对。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爸——”曲宁脖子通红，不服气。

    曲万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骂道：“你是最后利益获得者，最没资格说的人是你！”

    “但凡你弟弟能再争气一点点，我就不会还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让你觉醒异能，还抱着希望让你成为下一任基地长。”

    曲宁的义愤填膺在听到“觉醒异能”这几个字顿时烟消云散，沉默了下来。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痛处。

    他并没有人前所看到的那么淡然。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也盼着叶将归去2所。

    他转过身，背对曲万山，手掌盖在眼睛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万山见他这模样，又怎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里的想法，放缓了声音道：“我这么做，就是让她们认清楚，没有我们曲家，她们什么也不是！你还是多想想办法劝劝叶将归，让她接手2所的工作，参与到长青的项目里面来，以她的脑域异能和聪明才智，我相信让你觉醒异能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

    曲宁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几近狰狞的表情：“你还要让我去劝她，当初要不是你拆散了我们俩，我至于像现在这样，半步

    弋?

    都不得靠近她？现在你要让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劝她？”

    曲万山沉下脸来：“当初是她自己带着条件来跟我谈判，是她坚持要解除与你的婚姻关系，不是我拆散你们。”

    曲宁当然不会信，怒吼：“是，就是你！是你拆散的我们，你就是介意她是叶维的女儿，介意她是个残废，介意她生不出孩子。”

    曲万山大怒：“住口，枉你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要计较这些儿女情长，一个大男人就应该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我没想到你的目光竟短浅至此，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曲宁不理他，夺门而出。

    等终于走到大门外，站了大约十来分钟，直到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打开手环打了个电话。

    “小晚，你姐姐的食材，明天早上就让小于送过去。”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和刚才判若两人。

    手环那头传来叶风晚的声音，“好，谢谢曲院长。”

    第13章

    无主之城

    叶风晚洗完澡，又去叶将……

    叶风晚洗完澡，又去叶将归的房间里看了一眼。

    耿姨刚才给她喂了点粥，总算是睡了过去，但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稳。

    于是便脱了鞋，上床，躺在她的身边。

    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眠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叶将归的声音。

    “小晚。”

    叶风晚侧过头。

    “小晚，忘掉爸妈的仇恨，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叶风晚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有出声。

    “比起复仇，我想爸和妈更希望你能像正常人一样，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平安顺遂。”

    叶风晚摇头。

    现在的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平安顺遂。

    黑暗中，叶将归看不到她摇头，自顾道：“你去中央城，只要他们知道真正研究出新品仙人掌和净化草的人是你，定会将你视若珍宝。”

    叶风晚侧过身子，依稀中能看得见身边这人蜿蜒的脸部轮廓。

    “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她道。

    叶将归有些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才问：“你刚刚给曲家打电话了吧，是不是很憋屈？”

    叶风晚笑笑：“不憋屈，比起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人家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极品粮食送到咱们家里，他们岂不是更憋屈。”

    叶将归：“你啊。”

    她怎会相信。

    叶风晚道：“别想了，好好当你的研究所所长。你信奉科学，追求真理，只要信仰不倒，心无旁骛，就没人会动你。”

    不管是何人掌权，想要赢得民心，就要给人民希望，科学家往往是能带来希望那一部分人，尤其是从事粮食领域的科学家。

    只要姐姐能一直不偏不倚，专心领域，不到不可调和的地步，都能确保她自身无虞。

    叶风晚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担心无用，我只会更好。”

    叶将归叹息，“这件事上，我总说不赢你。”

    终于睡去。

    叶风晚却因刚刚的一番对话清醒了不少，她再次按亮手环，手指胡乱滑动着，直到看到阮姳的号码。

    长夜漫漫，有一种想给她发信息的冲动。

    但手环上时间已经显示十二点，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主要是，在对方眼里，自己是研究院工作人员，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只小猫。

    这样的关系，还不足以大半夜互相联系。

    她侧过身子背对着叶将归，左手垫在脑袋下，脑子里思绪翻飞，迷迷糊糊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日与凤凰在城中碰头，恰好碰上机车党当街掳人。

    凤凰其中的一个异能就是身体延伸，正好碰上监控死角，凤凰利用异能扯住了像货物一样被绑在机车后座上的年轻女子，硬生生将绳子扯断把人拉了下来。

    随后将人丢给自己，冲出去将歹人引开了。

    怀里的女孩双颊沱红，显然是中了药，昏昏沉沉不知所措。

    想送她去医院，可对方一听“医院”两个字，死活不愿，紧紧扯着自己的衣服袖子不肯放。

    “救我。”她喷在自己颈肩的呼吸是热的，肌肤也是滚烫。

    倘若是别人，叶风晚或许会直接交给同伴处理，可看着女孩那嫣红的眼尾，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无意识之间散发出来的媚态，她不放心。

    她怕其他同伴抵不住美色侵犯了她，于是将人带回了公寓。

    姐姐不在家，耿姨从不干涉她的私生活。

    她带着阮姳进了浴室，试图用冷水浸泡。

    可那些人药量下得太猛，就在她起身想要去姐姐的房间找镇静剂来给她注射时，身后的人已经扯掉衣裳，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定力，但在转身拥住阮姳的那一刻，柔软滚烫的唇贴上来，她亲手推翻了那堵意志力的墙。

    第二天早上阮姳醒来仓皇而逃的时候，其实她是醒着的，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选择了继续装睡。

    原以为只是一晚上的露水情缘，后来的日子里，却没控制住调查了她，也调查到了那日将她掳上车的人。

    崔荣。

    同时还有他背后的人贩子链条，万万没想到的是，链条的那一头，握在曲家人手里。

    随着安全区人口暴涨，粮食紧张，愈发狭窄的空间进一步激化了平民和掌权者之间的矛盾。

    就在这个时候，曲家人与奴隶贩子达成了合作关系。

    负责这个链条的人，就是基地长曲万山的弟弟——曲百川。

    这些人行走于黑暗之中，专挑无依无靠的孤儿、落魄的异能者，和被放逐的犯罪下手。他们将这些落单的人口贩卖到无主之城，由奴隶头子送去给城中的各坊主。

    无主之城不属于东大陆上任何一个基地，权贵坊主自成联盟，豢养奴隶，利益至上。

    沦为奴隶的这些人被送去挖矿，修建城墙，或者进入黑作坊。

    当然还有漂亮的年轻姑娘。

    随着他们胃口越来越大，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发展到了当街掳人的地步。

    安全区人口太多，没有人会在意个别人员的失踪，甚至还有些人巴不得能腾出更多的空间，只有失踪者的亲人四处奔走，却上诉无门。

    消息被压下来，没人知道这个偌大的安全区里每天都有人在失踪。

    而曲家则利用贩卖的这些人口，从无主之城换取了大量的资源。

    当叶风晚看到从同伴那里发来的照片，那些被贩卖的人口在无主之城的惨状，浑身发抖。

    于是除了父母的仇恨之外，她与曲家之间，再添新仇。

    崔荣也好，曲百川也罢，都是不能拥有异能的人，但他们通过了2所的实验，利用基因药剂，强制觉醒。

    在拥有异能的同时，他们还失去了一半的寿命。

    如今，普通人最长的寿命在八十到一百岁左右，异能者的寿命，则高达一百五十岁。

    而这群强制觉醒了异能的生化人，他们只有五十到六十岁的寿命。

    曲百川五十多岁了，他和崔荣都要定期回到二所检查维护身体机能，他躺在了叶风晚的实验台上。

    叶风晚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曲万山找不到证据证明是她动手，因为曲百川本来就已经接近了生化人的寿命极限，她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至于其他人，叶风晚有的是手段。

    ……

    次日，叶风晚醒得很早，起床就去了研究所。

    她惦记着昨晚睡前叶将归说的那些话，姐姐之所以会一再提起让她去中央城，那就意味着，要么是她对自己身体没了信心，厌倦了与曲家虚与委蛇和没有尊严地讨要食物，要么是担心自己与曲家产生冲突。

    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有机食物的问题。

    只有在这方面脱离了曲家，她们才能不至于处处掣肘，否则就只能被人拿捏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