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先皇后,宋熹之身上的疲惫也逐渐消了,她一字一句的道:
“珍嫔跟我说了,陛下时常会去行宫中的一处禁地,缅怀先皇后。而今日也大概是去了那个禁地,所以才遇到的刺杀。”
她眼眸灼灼的盯着他,剩下没说完的话,似乎都在她的眼眸里了。
贺景砚自然知道她接着想要说些什么。
他长臂一伸,就弯腰搂住了宋熹之的腰肢,随机便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胸前突然被他坚硬而炽热的胸膛抵住了。
宋熹之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心跳漏了一拍,又是猛地垂着他的胸口。
“我还没换衣裳,也还没穿鞋呢!”
男人只是扯了一件斗篷,又是披在了宋熹之的身上,随即驾着轻功,就直接从偏殿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没穿鞋袜,便踩在我的脚上。”
宋熹之此刻整个人都笼罩在他沉重的斗篷下,恨得牙根有些发痒。
不过是去禁地调查真相,此刻被他弄得活像是去偷情了一样。
贺景砚的轻功是没话说的,此刻已经躲过了宫中所有的士兵,到了珍嫔口中的那一处禁地。
耳畔温泉汩汩流淌的声音,甚至是还能感受到一阵潮湿和热气。
两人就像是回到了鹤延山的那个夜晚。
不过贺景砚今晚并没有搜寻太久,便直接发现了方才光启帝与刺客的打斗所在。
因为进入禁地不远处,便横亘着两个刺客的尸体,刺客鲜血如注,手上的兵器散落。
贺景砚在此处缓缓降落,又是垂眸对着宋熹之笑:
“此处没有想鞋袜多有不便,不如你踩在我的脚上,以免沾到地上的血污、”
若是要踩在他的鞋子上,那双手就必定要搂住了他的腰肢,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
宋熹之才不愿意干这种事情,她盯着两具刺客的尸体,毫不犹豫的便打算扑过去对他们进行尸检。
男人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先将自己的斗篷铺到了满地的落叶上,随即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了准备好的鞋袜,单膝跪地,捧起了宋熹之脚。
然后仔细又认真的为她穿起了鞋袜。
宋熹之看着男人突然的动作,有些愣神,随即又是感受着脚掌上属于男人滚烫的温度。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动作也有些笨拙,可低着头时,却是无比的认真,也是那么的好看。
宋熹之闭了闭眼眸。
等他穿好了鞋子,宋熹之便转身去检查了身后两具刺客的尸体。
尸体有很明显的外伤,一看就能看出来两人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光启帝击毙的。
不过宋熹之也在他们的部分伤口中,发现了些许的红色粉末,红色粉末的含量甚至是比方才陛下伤口处的还要多上些许。
她微微一愣,就听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们两人的武器与陛下所受的伤口一致,不过刀上并无毒。”
宋熹之听见这话,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回忆起了皇帝当时在生死一线时的反应。
“并不是刺客将毒药抹在了自己的武器上,而所有人的伤口处却沾染了毒药。”
“那只能是在皇帝受伤之后,有毒药洒到了他的伤口上而导致。”
“皇帝知道毒药是什么,却不愿意说,他也知道毒药的解药是什么,但是又有些不确定,所以这个毒药是皇帝知晓的,与刺客无关,可能是皇帝自己带过来的。”
宋熹之说着,却又是听见了男人低低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也可能就是在这禁地周遭的。”
“在两方人马打斗时,随着剑风,飘散到了所有人的伤口上。”
贺景砚说着,又是猛地搂住了宋熹之的纤腰,随即驾起轻功,就飞到了尸体附近的一棵树上。
这棵大树长得很高很高,树冠茂密葱茏,若是不抬起头来看,还真无法注意到它。
等两人到了树梢上,宋熹之吸了吸鼻子,便真的闻见了那抹似有若无的香气。
就是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宋熹之的眼眸一亮,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以免将粉末吸入体内。
紧接着,又是急急的放眼望去,并没有注意到男人闻见这香气时,呼吸微微一顿,眼眸已经是幽深一片了。
这树上的鲜花是紫色的,在寒冷的冬日却开得异常的妖艳,密密匝匝的藏在了绿叶里。
鲜花的花瓣呈现出长条状,形状有点类似于曼陀罗花。
而那粉末大概就是从鲜花的花蕊上来的,宋熹之不敢凑近闻粉末的气味,只能摘下几片叶子仔细辨别。
“我判断不出来这棵大树到底是什么植物,不过一定就是它造成了陛下脉搏暂停、气息全无的状态。而且这气味与先皇后身上的一样。”
宋熹之说着,屏住呼吸摘下一朵花,又是用帕子包裹起来。
随即她才拍了拍身后男人的大手:“你去林子里抓两只野物过来。”
男人一愣,又是驾着轻功带着宋熹之回到了地上。
野物很快就抓来,是两只倒霉的山鸡,此刻正在奋力的扑腾着翅膀,苦苦挣扎着,还撕扯着嗓子,发出了咯咯咯的警告叫声。
宋熹之心道了一声对不起,便是让贺景砚划伤山鸡的鸡翅膀。
山鸡发出了一声哀鸣,宋熹之便将手帕里的粉末洒到了山鸡的伤口上。
只见一息过后,山鸡无力挣扎,声音逐渐变低,直接倒在了地上。
两人瞬间打起了精神,只见贺景砚检查了一番山鸡的鼻息:“气息全无,鸡已经死了。”
这就和光启帝的症状相同。
宋熹之点了点头,又是掏出了准备好的药粉。
这药粉就是根据光启帝的那副方子配好的,她觉得事情实在可疑,便将药渣保留了下来,随身带着,原本打算出宫之后再研究。
只见宋熹之将药粉喂到了山鸡的嘴巴里。
片刻过后,原本了无气息的山鸡,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又是扑腾着翅膀,从地上站了起来。
贺景砚看着死而复生的山鸡,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本死去的山鸡,吃了解药之后,又活了过来。”
“它这是……假死?”
宋熹之咽了咽口水,抬头望着贺景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假死。”
第306章
“此药粉的作用是导致人假死没错,只是若不服用解药,便可能会真的死去。”
宋熹之语气沉沉的说着。
这样的推测与今日光启帝的中药的症状相符合。
宋熹之心里想着,又是让贺景砚抓来了第二只山鸡。
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将粉末直接洒在山鸡的伤口上,而是直接将花粉从山鸡的嘴里喂了下去。
山鸡吃了毒粉,死的很快。
但是当宋熹之将解药再次喂到山鸡的嘴里的时候,这只山鸡却不像是第一只那样恢复的那么快。
两人蹲在树下等了一阵子,才看见山鸡重新有了气息,才是扑腾着翅膀,可却怎么都站不起来,看起来也是蔫蔫的。
宋熹之的眼眸晦暗了一下,便听见贺景砚询问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答:“这证明了那毒粉的药性很大,所以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且这个伤害不可逆,所以山鸡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状况也无法恢复如初。”
宋熹之是因为看见皇帝的状况,才有了这样的怀疑。
“因为陛下只是伤口上不慎沾染了一些粉末,却能直接导致他假死过去,性命垂危,那就证明此物不能直接入口。”
如今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宋熹之的话音刚落,贺景砚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将幽深的眼眸望向了宋熹之方向,薄唇轻启:“若是不能直接入口,那制作成熏香呢?”
“对人体的危害是否小了许多?”
他的话音刚落,宋熹之便觉得世界都在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抬眸与男人对视,两人皆在对方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心跳都共振了起来。
“若是经过多道工艺制作成熏香,药粉对人体的危害大概能逐步减小。”
宋熹之喉咙干哑的说出这话,终于将所得的一切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
贺景砚伸手握住了宋熹之微微发颤的手,大掌将她的手完全的包裹在掌心里,随后才道:
“所以你的母亲,很可能就是因为制作假死熏香的事情,被牵扯到了宫廷的斗争里,这也能解释为何……皇后死时,面容温和,身上却有着浓重的异香。”
大概是毒粉经过了数道工序,以至于香味被完全的激发了出来。
宋熹之点了点头:“所以皇后是使用了我母亲研制的熏香,所以假死了。”
贺景砚垂了垂眼眸,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既然是假死,那她人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几十年都不曾再次出现?”
宋熹之没有回答。
她回忆起光启帝中毒后的反应:“陛下似乎有些不确定这个解药是否正确,甚至于他时常到禁地怀念先皇后,这也就证明……或许皇后假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不同意珍嫔去试药,因为在他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已经发生过变故了。”
宋熹之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就像是给了人一个巨大的希望,又在顷刻间把他的希望击碎了。
贺景砚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随即才道:“那就去查当年那件事情所有的知情人。”
“既然是准备假死,那肯定已经做好了假的身份,准备好了所有的退路。”
“沿着那条退路查下去,或许就可以逐渐查清当年的真相。”
假身份?
所有的退路?
宋熹之听着贺景砚的话,心脏还是无可避免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的手微微一颤,想要缩回来,却又是被男人强硬的拉住了。
男人皱着眉头看她:“怎么了?”
宋熹之垂了垂眸子,重复了他的话,她的语调里似乎带着一股哀愁:“假身份?”
这股哀愁似乎今日一直都有,只是因为她的若无其事,贺景砚下意识的将其忽略了。
“皇帝和皇后用这个假身份,欺瞒了天下所有的人,贺景砚,你说这天底下最受伤的人会是谁?”
贺景砚沉默了良久,时间似乎是久到亘古,久到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暴起。
宋熹之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试着缩回自己的手,只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听贺景砚在良久之后,才道:“自然是最亲近的人。”
宋熹之就说:“太子殿下。”
贺景砚的胸膛猛地一震,呼吸在此刻停滞。
却又听见宋熹之的声音人就是在继续:“我觉得太子殿下会是最受伤的人。”
“果然,欺骗的都是最亲近的人,最受伤的也都是那个最亲近的人。”
分明是朗如日月的一国太子,生来却背负着母族灭门的仇恨,而自己的母亲也被自己父皇的残酷害死了。
冷酷的父皇将他送去庙宇,死生不得相见。
宋熹之想着,缓缓抬起头,映着月色,贺景砚便在她的眼眸里看见了隐隐的水光。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此刻的月光:“贺景砚,你会伤心吗?”
贺景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在此刻被撕扯的粉碎,浑身的血液几乎都翻涌沸腾了起来。
他的脊背僵直,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哑着嗓音,说了一句:“伤心。”
宋熹之微微笑了笑,眼泪却在此刻从眼角滚滚而下:“我也很伤心。”
她不喜欢欺骗,不喜欢隐瞒,更恐惧像珍嫔和良妃一样,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得到一份虚无缥缈的怜惜和爱。
于是她对男人开口道:“那我们查完这件事情之后,就和离吧?”
查完各自母亲死亡的真相。
宋熹之的话音刚落,便感觉男人握着自己的那双大手,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冰凉的。
第307章
宋熹之想要去抽回男人掌间的手,可男人却僵硬的像是一块石头,几乎是纹丝不动。
于是宋熹之闭上了眼眸,又是继续道:“其实我觉得侯府根本不适合我,贺云策和宋若安如今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很累了。”
她不愿去想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有多少假的身份,又是为他自己准备了多少的后路。
她只知道事到如今,他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愿意说。
宋熹之将自己的手缓缓抽了回来,被焐热的手缓缓冷却,耳畔是一片的寂静,她似乎能听见山林历间或响起的虫鸣声。
在断断续续的虫鸣声中,她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说了一句:“好。”
……
华清池后的山林间是一片寂静,可良妃和景悦公主被数个太监拖出去的时候,却是闹得歇斯底里。
良妃纵使是被脱了出去,怀里却还是紧紧抱着景悦公主没有撒手。
可那宗正寺的掌事太监,却是冷笑了一声,强硬的将两人分了开。
“赵贵人,如今更深露重,您也别忙活了,还是让这乡君,去她该去的地方吧。”
良妃看着眼前一个个拜高踩低的人,气得牙关都在发抖:“如今陛下的圣旨都还没有下,如今还是在行宫而不是宫中,还没到时候……”
“公公您就让景悦留在本宫身边,就最后几天,等到时候回宫了,你们宗正寺再行处置……就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好吗?”
良妃朝着眼前的掌事太监面前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此刻的她发髻凌乱,妆容都花了,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可那太监可不顾及往日的情面,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浮尘:“赵贵人,您还以为您从前执掌六宫的娘娘呐?”
“如今誉王倒了,成了郡王,公主被罢黜,成了乡君,比那没有血缘的人还不如看,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完这话,大手一挥,便直接吩咐人把景悦公主拖走了。
良妃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几人拖着昏迷的景悦公主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良妃艳丽的脸突然变得悲怆了起来,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指甲几乎是陷入肉里,流出了鲜血。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她身边的嬷嬷小心翼翼的提醒,良妃才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的宫中。
等她回了宫,便看见已经有很多太监在搬她的东西了,毕竟一个小小的贵人根本不配住在主殿里,虽然这只是一个行宫。
可此刻的良妃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是默默的等待拜高踩低的下人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随后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下人。
她拿起纸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的誉王,一封是给赵庆舒。
她写信时眼眸里似乎含着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