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联系矿工们所言的镇压之言,只怕镇在佛寺下的,便是宋华侨之下尸彭踬。
顶上传来一阵阵震颤,危机便悬在头顶,赵鲤趴在沈晏肩头反倒脑子急转。
她喃喃自语道:“下尸彭踬为三尸中最强最暴戾者。”
宋华侨在桃源境的传说中,已成帝那游离的下尸彭踬,绝不是慧光一人可以对付得来。
“他只能镇不能杀!”
思绪便是一通百通,从赵鲤看破宋华侨分三尸之时,慧光原本的算计便在她眼中展露无疑。
当时的赵鲤,若在原三带领下,应该不会走桃源境这条道路。
而会直入地底裂缝,一无所知对上宋华侨的下尸彭踬。
一番斗争下来,若下尸彭踬胜,赵鲤被除。
若赵鲤杀了下尸彭踬,却又助宋华侨斩了最强最棘手的一尸。
下尸彭踬一除,藏匿帝君殿的上尸中尸自敌不过慧光。
届时九虫三尸一除,宋华侨登临阴曹帝君之位。
苦战一番的赵鲤,只怕又要对上一个正牌神。
此乃鹬蚌相争局,获利者为慧光。
赵鲤想明白后,愤恨庆幸之余又有些得意。
“饶是你慧光精似鬼,还不是要喝老娘洗脚水?”
“天命在我!”
沈晏在栈道上疾驰,他尽力让自己的脚步平稳一些,免颠到赵鲤。
还抽空捧上一句:“喝洗脚水,不是便宜了他?”
赵鲤嘻嘻笑,揽了沈晏的脖颈在他耳后一亲。
“别调皮。”沈晏长腿一跨,跃下几级台阶。
赵鲤正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大人,放我下来,这里距离够远了。”
他们已经逃至中层最右侧,便是顶上的帝君殿整个砸下来,也波及不到他们。
只是河对岸的卢照等应该小心些。
赵鲤脚落地,立即点起信使灯笼,传讯卢照注意帝君殿可能整个塌陷。
一路跑下来的李庆几人,这才得空歇息一阵。
李庆天生患咳疾,面色微微发白,沈晏得了赵鲤叮嘱从她后腰革囊取了一枚药丸递给李庆。
李庆龇牙咧嘴服下后,顿时灵台一阵清明。
“卢爷,领矿工出峡谷暂避。”
赵鲤对着手中铜镜道。
矿道中还有那些逃走的监工,以及那些生活在岩石缝隙中的蜥蜴。
对上这些东西,骨瘦嶙峋的矿工们根本没有活路。
铜镜对面,卢照颔首领命而去。
镜上紫烟一散,倒映出上方的栈道。
赵鲤正想用这镜子观察上方,沈晏已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一根细细的肉须扎入赵鲤手掌。
听得青鸟振翅的声音,赵鲤脑海中,顿时出现数个视角。
从多个方向,监视着上方的帝君殿。
这便利性让赵鲤微微挑眉。
只见整个帝君殿前广场,满是黑色淤泥。
这些黑泥仿佛活物,将帝君殿整个包裹。
盘旋云中的一只青鸟,发出一声清脆啼叫。
高高飞上半空后,忽一收翅膀,箭头一般朝着一薄弱处扎去。
尖尖的喙撞上包裹帝君殿的黑泥,以身为箭头在泥上冲出一个小窝后,嘭然炸成一团黑焰。
这黑色祭火附着黑泥之上,静静燃烧。
第一只第二只,接连三只青鸟撞上,方才将厚厚的黑泥撞开一个小口子。
第四只青鸟从这小口,急飞而入进了殿中。
青鸟飞过支撑殿顶的金柱,一声清啼后,殿中场景赵鲤一览无遗。
殿上灯火已熄灭,无数层层叠叠的泥人偶堆积成一处。
在中间聚拢成一个膨胀的人形。
上尸彭踞有形无实,赵鲤砍之无效。
但只要欲未斩,便知畏惧,
上尸彭踞天然被这些苦主克制。
赵鲤听得殿中嚅嚅声响,轻声道:“沈大人,靠近一些。”
沈晏依言操纵着青鸟靠近。
离得近了赵鲤便听见一阵求饶声。
宋华侨声音闷闷,似困在瓮中。
不停道愿给金子,已然知错。
但这些偶人,本就因他亏心而生,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些偶人又如何宽恕他。
只见无数偶人张着黑洞洞的眼睛,一个一个贴上。
每增一个,宋华侨声音便沉重一分。
直至最后,声音已经再不可闻。
眼尾余光,突然看见一个小人偶朝着青鸟处爬。
沈晏垂头得了赵鲤叮嘱后,操纵着青鸟停在殿上梁柱。
走近了赵鲤认出,这是个熟人。
小偶人跪地叩首,一叩再叩……直到第三次拜下再起,已是满身裂痕失了灵韵。
一声巨大轰鸣响彻天际。
构架于云端的帝君殿,整个碎裂。
大块大块的石块自空中掉下。
遮蔽了这峡谷大半日光的帝君殿坠落,酆都城毁。
第964章
再行篡神
黑云如墨,沉甸甸压在峡谷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倾泻而下。
整个峡谷之中,只听得隆隆回音。
赵鲤几人寻了一处山间罅隙暂避。
她探头看了一眼外边,立在她身侧的沈晏,抬手帮她护住头顶免遭落石误伤。
赵鲤只见得外头漫天烟尘,巨量帝君殿的建筑碎片自半空坠落,砸毁下方的酆都城与栈道。
这些几尺见方的建筑碎片极沉,石块和木柱之间可见大量黄金。
便是烟尘滚滚,赵鲤依旧眼尖地看见了这些代表财富的金色。
略一估算后,眼馋道:“沈大人,清扫山谷的艰巨任务到时候就交给我们巡夜司吧!”
赵千户美美想着,后续清扫时能不能搞些回扣补贴巡夜司的小金库。
沈晏闻言眼中含笑,一边将她拽回暂避,一边道:“行。”
说着沈晏取帕子给赵鲤擦去她脸上浮土。
“鼻子下边擦擦。”赵鲤仰头还不忘指挥一句,又问:“卢爷他们撤出去了吗?没有伤亡吧?”
沈晏颔首:“已经撤出。”
“只是果如你所料,宋帝君殿虽垮塌,那些矿工却还没能从谎言中醒来。”
……
峡谷之外
卢照骑在马上,马鞭啪啪抽在地面喝道:“不许跪!宋氏怎配降下天罚?”
马蹄得得踏地,强制被卢照等人驱出峡谷的矿工们,仰望那天塌似的场景,绝大多数人跪地叩拜。
他们都只穿着一条犊鼻裈,裸露的背脊可以清楚看见骨头突出的形状。
这些黑瘦的身影如牛马跪爬在地。
口中念念不已,向那传说中的宋帝君请罪。
人群中只寥寥几人面前站着,脸上难免惶然。
被赵鲤抓住的鹰钩鼻男人,在变故突生时,便下意识跪了下去。
他张大了嘴看着坠落的酆都城,任由带着金属色颗粒的灰尘,扑了他满脸。
“起来!”
赵鲤有令尽量不许伤这些矿工,卢照便寻了这鬼差打扮的俘虏出手。
鞭子飒飒破空挥来,打在这男人的脊背上。
卢照控制了几分力道,这一鞭让这男人因剧痛而回神。
他披头散发,失焦的黑洞洞双眼看着卢照,却不起来。
整个人如木胎泥塑,失了魂灵。
卢照骑在马上,居高看见他乱发外露出的附耳,手中马鞭再挥不下去。
长叹一声后,卢照取下一支挂在腰间的传讯烟花。
伴随尖锐鸣响及硝烟的味道,一线红光窜上天空。
天空一只青鸟振翅飞过。
双目紧闭的沈晏睁开眼睛,对赵鲤摇了摇头。
对此结果,赵鲤长叹一口气:“算了,依计行事吧。”
她一声令下后,李庆等人分别从革囊中取出香烛以及装在竹筒中的米饭贡品。
又取出狴犴小像后,沈晏取出一纸诏书。
赵鲤为首,恭敬跪在狴犴小像前。
她先碎嘴子了一句:“狴犴大人,条件有限贡品简陋您海涵。”
她点燃香烛,恭敬上了一炷香后,接了李庆递来的一竹筒虎血。
这是临时去陪都承京取来的新鲜虎血。
大景太祖马背上得天下,征战时身上伤痕无数,需虎骨泡酒治疗旧伤疼痛。
加之他有些玩癖,建立大景后命人在承京设养虎仓。
在养虎仓中豢养本地以及各国进贡的老虎。
此后大景皇室享用的虎皮虎血虎骨酒,都从承京养虎仓中出。
这习惯一直保留到了隆庆朝。
竹筒中虎血倒出时,似还冒着热乎气。
赵鲤将之淋在用以供奉的两竹筒米饭上,恭敬道:“狴犴大人,此处藏污纳垢积病百年,人们深陷谎言信仰伪神。”
“请狴犴大人降法相指引迷途,拨乱反正。”
赵鲤目下欲行篡神之举。
她最了解信仰的本质,欲要剥除桃源境中人对所谓宋帝君的信仰。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自然是请一位真神法身降临白日显圣。
赵鲤相信以狴犴大人威武的卖相,虎啸桃源时,一定能秒杀那狗屁的宋帝届时狴犴顺手清扫桃源境中诡事,巡夜司后续也能省事不少。
赵鲤算盘拨弄得噼啪作响,举清香一炷在额前又一拜。
沈晏自怀中取出一纸请神诏书,正欲焚烧时,他手中持着的火折子突然一晃后熄灭。
火灭同时,黑暗的罅隙中一震。
沈晏见得一束黑火,自他右掌腾起。
随后黑色祭火焰席卷,这山间罅隙平地风起。
赵鲤手中线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
她听得耳边一声咳嗽,立时回望过去。
便见一个高大身影缓步走出罅隙。
背对赵鲤等人的那身影逐渐膨胀,足下踏着黑色祭祀之火。
那背影微侧首时,露出的一大把络腮胡子。
身上黑色冕服上,金线绣制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熠熠生辉。
“小家伙,有便宜也不先顾着自家祖宗。”
随风飘来的一声抱怨,赵鲤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待她多想,又听那中年人的声音笑了两声:“这阴曹帝君自当是朕啊。”
这笑声按说极有威严与压迫感,唯最后那一哆嗦的颤音,莫名透出一股子混不吝。
听得声音逐渐拔高,飞向半空。
赵鲤挠了挠头四下看看。
“那……”她不太确定地问道,“那是不是……”
李庆缓过了口气,如纸一般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太祖啊!”李庆许是过于激动,声音尖细如被踩了尾巴的猫。
沈晏也微微愣怔后,向赵鲤展示了拇指上的黑火缠绕的扳指:“是太祖。”
赵鲤瞬间冷汗直冒,不由扭头去看狴犴小像。
却只看见小像上,一个背过身去的老虎屁股。
从尾巴摆动的幅度看,狴犴显然心情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