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李倾城终于忍无可忍,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大骂了一声:“我□□祖宗!”
朝着刘巧娥扑将上来。
电转火石之间,刘巧娥正待出手,一道如水剑光却快她一步,抢在她面前替她挡下李倾城狠厉一击!
这一剑青光莹莹,乍似平平无奇,却暗含锋锐剑芒,剑气四溢。
一缕断发缓缓自李倾城眼前飘落,李倾城大吃一惊,看着挡在刘巧娥面前的那素麻道人。
那青年男子出招虽然迅捷凌厉,神态却很诚恳:“李道友,且住。”
刘巧娥惊疑交加地盯着慕道瑛,“你——”
慕道瑛回头看了她一眼,“刘道友。”
“刘道友请回罢,此事因在下而起,便交由在下处置。”
刘巧娥怀疑:“你来?”
……大概吧。
慕道瑛骈指冲大门一点,嘴上道,“放心交我。”内心也有点自我怀疑,能不能招架得住这般激烈的骂战。
大门在刘巧娥面前轰然合上。
——他怎敢?!
他如此自作主张,刘巧娥勃然大怒:“慕道瑛滚开!用得着你来吗?!”
想推门,却纹丝不动。
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道家法门,刘巧娥几个法诀砸上去都纹丝不动,气得她红了脸。
而在门外。
李倾城心下微凛,瞧着眼前这清俊的男子。
真奇怪,这男人瞧着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文雅模样,微微蹙着眉时竟有些让人不敢侵犯的端肃。
慕道瑛默了一刹,朝几人拱了拱手,“多谢诸位厚爱,只是在下如今是仙盟要犯。如何处置,还待老母出关之后再作安排。辜负了诸位道友心意。”
“诸位道友,请回罢。”
李倾城犹不肯放弃,试探说:“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咱们合欢宫向来是遵循着天性的。老母更不会怪罪。”
慕道瑛不为所动:“男欢女爱,亦要讲求你情我愿。在下一心奉道,断离五欲七情。”
他重复,“诸位道友,请回罢。”
李倾城与众少女面面相觑,到底是慑于那一剑之威,讪讪离去。
待李倾城等人走后,慕道瑛这才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骈指朝房门一点,一道青色光华闪过,门扉洞开。
这实乃玉清观一个小的法诀禁制,也无怪乎刘巧娥撞不开。
进门前,慕道瑛便料想到刘巧娥气性小,定要发作,但真见女人撞上来,他还是微觉头痛。
女人个头矮小,不过堪堪到他胸口,但气焰却嚣张。
慕道瑛眼疾手快后退半步。
刘巧娥疾言厉色:“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慕道瑛怔然,“……抱歉。”眉目疏朗,神情竟十分诚恳真挚,“瑛见那位李道友人多势众,又颇有些修为在身,唯恐你吃亏受伤。”
“呸!”刘巧娥恨恨,“要不是你拦着我老娘早就将这个小娼-妇揍得头脸开花!”
“小娼-妇”三个字入耳,慕道瑛再次不着痕迹蹙了蹙眉,“刘道友——”
若说与刘巧娥相处过程中,有什么最令他不能适应,不敢苟同,便是她这翻着花样的詈词秽言。
刘巧娥歘地抬头冷笑:“你这什么表情,又憋了什么好屁?”
“以后——”慕道瑛道。
刘巧娥:“以后?”
慕道瑛顿了顿,“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罢。”
果不其然,刘巧娥一愣,勃然变色:“什么话?你嫌老娘说话难听?!”
慕道瑛只觉面对刘巧娥,就像只捧了只刺猬在手,软也好,硬也好,都无济于事,稍不留神就要被扎个满手是血。
他叹气:“瑛并非此意。”
昨日他刚同刘巧娥不欢而散,今日他被李倾城等人围困在门前时,她大可以视而不见,却仍仗义执言,虽然这个“言”不怎么动听。
又想到她那日丢给他那一堆精心搭配的伤药。
慕道瑛认为,刘巧娥本性不坏。
这些詈词秽语,是她身处污淖,耳濡目染之下养成的恶习,需要纠正。
“修道先修心修性。”慕道瑛劝说,“怒则气上,污言秽语固然可逞一时之快,却易动气,不易静心。”
“操-你爹的,”刘巧娥怒道,“说得什么狗屁鸡毛歪理,气不发出来难道要憋在心里吗?岂不是要修成个大圣人?”
慕道瑛竟然还说:“圣人忘情。”
刘巧娥啐了一口:“那老娘我今天就骂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待如何?还能干站着听我骂不成?”
慕道瑛面不改色,平静颔首,“你说,瑛在听。”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青年淡色的双眸,澄澈如平湖之月,干净无暇,足可清楚倒映出她那小小的人影。轻描淡写的语气,压力如泰山压顶。
刘巧娥舌头仿佛僵在了嘴巴里,语塞。
讪讪地嘀咕:“你他娘的——”
没滋没味地骂骂咧咧了几句,终还是不好意思大声。
倒是慕道瑛主动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一个萦绕于心多时的问题。
他一直苦于找不到个由头来跟刘巧娥拉近关系,如今,两人勉强也算共患难,慕道瑛不太确定地想,气氛难得也尚算融洽——
“刘道友——”
“怎么?”刘巧娥语气不善,目含戒备。
慕道瑛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贵派这些人其实并非你同路人。”
刘巧娥倏道:“道友是出生凡人界大夏朝的慕家吧。”
慕道瑛回过神来:“是。”
他的出生,在东华界并不算秘事。
刘巧娥掩饰不住言语里的妒羡:“慕公子锦衣玉食,自然不知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苦楚,能活着便已是万幸,像我这样能一窥仙途,便已是侥天之幸!”
“至于同不同道,重要吗?”
慕道瑛道:“瑛本不该多这一句,但他们如此欺你辱你,你当真甘心?”青年乌眸沉着,若刀刃新发于硎,明锐清亮。
许是受辱在前,刘巧娥沉默了半晌,竟再没像前半夜那般尖锐。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或者说,你能帮我走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不过想让我帮你逃跑。”刘巧娥道,“好,念在你今日仗义,我可以帮你,但你呢?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慕道瑛不由又多看了刘巧娥一眼,他并未想到她能如此直接说出这一席话来。
他方才出言解围,其实并非为了博取她的欢心好让自己便宜行事。
他只是单纯不忍见她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但,这很好。
能够沟通,交易,这很好。
刘巧娥既然误会了,慕道瑛自也不会解释,
他甚至稍稍正色,恳声说:“瑛势单力薄,的确需要道友相助。”
“只是,非瑛一人远走高飞,在下想问,道友可愿随瑛一同离去?”
咚。
对上慕道瑛诚挚视线,刘巧娥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脸上又开始发烧。
暗恨他,郎君无心,偏又无知无觉招花惹草,招惹女子芳心,当真多情无情,可恨至极!
“你难道就不怕我告到陈总管那里去?”刘巧娥勉力说,只语气已有些外强中干了。
“在下如今沦为贵派的阶下之囚,处境再坏也好过如目下这般光阴虚度。”慕道瑛抛出自己的诚意,“我有几个好友,各在太玄、游剑任职,瑛虽戴罪,恳请好友举荐道友入派修行倒是无碍的。”
“这都是大派,条件更好,机会更多,天下之大,道友既在此地怀才不遇,又何必局限于小小一处合欢宫,蹉跎光阴呢。”
慕道瑛其实不太爱说话,难得苦口婆心说这样一席话,说完,便等待刘巧娥做决断。
刘巧娥抿了抿唇,没正面答复,但语气却显而易见地松动了:“……让我再考虑考虑。”
深知刘巧娥为人敏感多疑,慕道瑛也没有逼迫她立即给自己一个答复。
等刘巧娥走后,慕道瑛微微叹了口气,忍不住默念了几句《清静经》。
虽说方才指点了她勿要轻易乱了气,但跟刘巧娥相处的这几日,他自己却先乱了清静心。
他见过的女人不多,朋友也不多,异性朋友就更少了,纵使有心找个参照,也只能想到沈澄因一个。但沈澄因是标准的世家出生的贵女,进退有度,举止合宜。跟刘巧娥简直有天壤之别。
……世上竟有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子。
福生无量天尊。
第9章
我哄到你了吗?
出了水云涧,刘巧娥照例来到了浮云谷。谷内的杂役见她面色不爽,都纷纷埋头避让。
刘巧娥前脚才被慕道瑛教育过,心里正憋着一团火。
大清早地,李倾城那贱人浪到她门前也就算了。
那慕道瑛算个什么东西,跟她非亲非故,也敢来教训她?
一想到慕道瑛瞧她的眼神,刘巧娥便恼红了一张脸。他也不责备她,眼里平静又诚挚。
老娘我这么多年来就这么过来的,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时,就听邻居家那口子夫妻骂架,试问左邻右舍,哪个不这样说的?说得爽利,骂得痛快!她就这个脾性,看不惯她拉倒!
刘巧娥咬牙切切,目光瞧着远处那些弯腰锄地的杂役,杂役被她眼风带到,一个哆嗦,锄头入地太深。
刘巧娥当即发作:“叫你们刨坑不是给我添乱!”
杂役忙点头哈腰认错:“管事见谅,见谅!”
“一个个的做得什么东西?”刘巧娥抢上前来,挥锄点地,语速稍缓,“这玉碗雪花根细,坑要浅,浅了才能透水透气,不然烂根。”
那杂役唯唯应诺。
刘巧娥一皱眉,指尖飞动,捏了几道法诀,几道法诀射出,霎时间,便在花田中掘出纵横交错,排列疏密有度的土坑。
在旁的杂役们纵使畏她如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刘仙长的灵力把控是妙入毫巅的。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刘巧娥虽在外门中低微卑微,但在这些杂役眼中也无疑于天人了。
刘管事是个精细人,凡事多亲力亲为,赏罚分明,就是脾气不太好。
手底下的人犯了什么小错被她揪住,少不得一顿好骂。不过骂归骂,捱住了这疾风骤雨的一顿也就过去了,远不至于丢了性命。
本就心情不爽,这些杂役还给她添乱。刘巧娥恨恨掘坑,越想火气就越大,连带着干起活来都一身的蛮牛力气。权当是在给慕道瑛跟李倾城这两个贱人掘坟。
也不耐烦这些想上前帮忙的杂役,将他们都呵赶到了一边,自己一口气犁了八亩地,“看好了!”只最后留了两亩让这些人上手。
几个杂役千恩万谢。
刘巧娥全不理他们,继续向前巡视。
也不知是老天爷偏爱跟她作对还是怎么,这一圈走下来,不是水浇多了,就是花晒得狠了,还有个新来的小杂役竟连沤肥也不会,见她来吓得打翻了粪桶,溅她满身。
气得刘巧娥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脚将那小杂役踹翻在粪水中滚了几圈,这才稍稍出了口恶气。
其实这些杂务本也不必她细细过问。
花谷分东西南北四个大块,她专负责东边这片,手底下还有个杂役中的小管事,姓许,为人也算勤勉踏实,只不知为何这一上午都没瞧着他人影。
花棚里坐下喝了口水稍作歇息,问及左右。
杂役赵老二有些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话藏着话。
刘巧娥细眉倒竖,恶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敢瞒我就把你绞碎了做花肥!”
赵老二这才战战兢兢开口,“韩四娘子受了风寒,这两日病得沉重,刘娘子也晓得的……他俩……那个已成了‘云山伴’了。”
觑见刘巧娥面沉如水,不言不语,赵老二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要知道这位刘娘子是个母夜叉,虽然身处合欢宫,身边却连个男人都没有,对那些个成双成对的爱侣向来深恶痛绝。
今日让她见着这男女因情误事,指不定要如何责打一场。
刘巧娥果然动了怒:“这难道便是他不禀报一句就旷工的理由?”
赵老二硬着头皮:“许是昨夜……昨夜韩四娘子病急,他忘了回禀。”心里暗道,许开济你害死我也!
他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刘巧娥才冷冷开口。
“你回去告诉他,我给他放一天的事假。”
赵老二点头:“哎哎——”他蓦地抬眼,“哎?”
“罚他半个月月银——这是罚他无故旷工。”
“至于这韩四——”,刘巧娥皱着鼻子,从袖子里丢出个细口圆肚的白瓷瓶来。
赵老二慌忙骨碌碌兜住。
刘巧娥厉声:“这药你拿回去给她用着,叫她病好了赶快回来上工!十天半个月若还好不得就将人丢出宫去!”
赵老二忙替二人跪谢过了一场恩典,慌慌张张兜着白瓷瓶去了。
刘巧娥端起微冷的茶盏,细细摩挲了一二,哼哼冷笑了两声。
——云山伴,云山伴。
又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方才她虽在骂战之中,舌战群儒,不落下风,唯独有一句话戳中了她心中隐痛,令她很不好受。
正是那粉衣少女那句:“某人到如今连云山伴也没一个!真是丢死人了!”
合欢宫要修阴阳,就必须得有个区别于寻常道侣的
“同修”,所谓的云山伴取的正是朝云暮雨,露水情缘之意。
找不到同修,便习不得合欢宫最核心的功法,这六年以来,刘巧娥也只是囫囵学了个最浅显的皮毛。
但依刘巧娥的性子又怎肯示弱于前,哪怕私下里再如何偷偷伤神,人前总要强撑着一副目空一切的态度。
随着合欢大典将近,宫里的云山伴倒是一日比一日多起来。
这也实在是跟大典传统有关。
大典当日,照例是要祝祷上天,祈求上天赐福恩典的,这也无伤大雅,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有此传统。
可祭祀过后的那一项活动,便常被名门正道唾弃为邪魔歪道,下流至极。
合欢宫以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长生法门入道,以白水素女为祖师源流。
典礼过后,门中弟子会同他们的云山伴一道来到宫中那条名为“素水”的河流前,沐浴濯身,踏歌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