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之所以扶持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
他?绝不会想要?一个天天想着还宗的小皇帝,所以自己死后,留下一个太后压制住他?,让他?就算产生这种念头,也没办法实现。
而太后面对皇帝,天生劣势,小皇帝掌权后,很容易就能摆脱那种影响。
这个时候,能多一层血脉压制,那可太好了!
所以如果是她妹妹生出来的儿子,毫无?意外,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过继优先权,只要?她妹能生,那么下一任皇帝,必然是她妹的孩子!
哈哈哈!
老?皇帝再喜欢她,给她的东西再多,又怎么能有?那一丝骨肉连筋的血脉亲缘可靠。
拥有?她一半血脉的小皇帝,只要?他?登上皇位,她的地位,将前所未有?的稳固!
那是她妹妹的孩子,就算再冷酷无?情,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眼也不眨的,一掌权,就开?始清算他?亲生母亲的宗脉。
就算他?当真完全?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狠毒,那么只要?他?不是个傻逼,就该知道,谁是对手,谁是盟友。
他?父亲的那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会威胁他?的皇位。
当上了皇帝后,谁又舍得把皇位让出去呢?
到底是你们亲生父子,手足兄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重要?。
还是那煌煌正位,天下俯首,一言而决,万众归一重要?。
好好想想吧,究竟是你的父族会站你这边,还是母族会站你这边。
如果你不是个傻逼的话,就应该知道!
袭红蕊一下子神?清气爽,笼罩在她头顶的男女?主阴云,瞬间消散。
就算男女?主有?那又有?什么关?系,唯一一个可以登上皇位的儿子,是她外甥!
她未来的外甥,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要?脑子没被门?框夹了,就会为自己的妻子孩子筹谋,绝不会想着去贴补自己亲爹。
他?们那一家,顶到头了,也只是个富贵王府。
而作为重要?后盾的袭家,却会随着新帝的威势,长久屹立,万世不倒,再也不用想什么打地鼠的事了,哈哈哈!
一想到这,袭红蕊简直要?笑疯了,然而突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惊恐地一点点瞪大眼睛,她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顺畅的,谋划到千年万年后。
却一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
仿佛被兜头扇了一记耳光,袭红蕊整个灵魂都轻了一下。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的妹妹……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她的妹妹!
是她跌落在烂泥里,依然会抱住她,和?她好好说话的妹妹。
是就算保护不了自己,也会保护她的妹妹。
是她前世千万次嘶吼,千万次怨恨,千万次流泪,千万次不甘,千万次想要?抓住,最干净,最不容毁去的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那么重要?的妹妹……此刻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用作一枚冰冷的棋子。
男主那只艳丽的、歹毒的、随时随地吐着毒汁的、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永远在暗地里潜伏着,等待给你致命一击的,天底下最歹毒的蜘蛛。
她连白怜儿都不想她嫁过去,为什么轮到自己的亲妹妹,却可以欢天喜地的做出这个决定了!
“娘娘……娘娘……”如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袭红蕊缓缓回?神?。
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那根树枝,攥成无?数节,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袭红蕊摊开?掌心?,看向被刺破的手掌,又看向如意,强抑恐惧的脸,和?那边那俩,哦不,那三个人。
缓缓回?头,看向如意,唇角勾起一线——
“啊,本宫想起来了,黄府时那十二个姐姐,各以一个时令的鲜花命名,所以现在跟在绿烟身边的,叫腊梅是不是?”
如意强抑着颤抖的身体,无?比克制地点头:“是……”
袭红蕊便笑起来,伸出手,遮住眼眉,抬眼看向那边,慢条斯理?道——
“哎,被家人卖进府里,为奴为婢,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是可怜的女?孩子,所以我想着,就把她们留给绿烟吧。”
“我对我妹妹说,好好对她们,她们也会好好对你的,人都是将心?换心?的。”
“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因为你不知道,我的妹妹是个多好的人。”
“她有?那么好,好到再冷的心?,碰到她也没办法不软下来,所以怎么会有?人,在她身边受着她的好,还想着欺负她呢?”
袭红蕊转过头对着如意微笑:“你知道吗,我想不明白。”
如意:……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所以她知道,对于娘娘来说,就算是瑞王世子,也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她想和?娘娘说来的,她想过了今晚,就和?娘娘坦白的。
她想和?娘娘说,不管她原来的主子是谁,不管未来有?什么刀山火海,她都只想站在她身边!
因为娘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最值得追随的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差那么一步……一切就全?都那么直白的……暴露在了娘娘眼前……
如意抬头,眼中近乎染上了绝望的色彩。
袭红蕊却再没看她一眼,转过头,无?比冷静的,等着那边的人,发现她。
……
袭绿烟呆呆地看着瑞王世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抬手看着掌心?的三截木棍,缓缓眨动着眼睛——
瑞王世子……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啊……
将木棍捧在胸前,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牙,忍不住又是一笑。
像月亮~
送走宁澜的背影后,袭绿烟又想起了之前三个姐姐的问题,重新蹲下身子。
将那个分别代表“五天”“四天”“三天”的木棍排列起来,一下一下地比划着。
“如果是六十天,大姐要?回?十二次……二姐回?十五次……三姐回?二十次……十二……十五……二十……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她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腊梅却有?点心?慌。
回?头看了一下影影绰绰的梅林,赶紧低下头劝道:“姑娘,她们那边大概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袭绿烟低头,看着没摆完的树枝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道:“好吧。”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顺着原路返回?,等走到半道的时候,突然看见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的袭红蕊和?如意。
见到她们,腊梅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强作镇定道:“见过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
袭红蕊轻笑了一声?:“在前头和?人说话,一转眼你们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在这干什么呢?”
腊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好这个时候,袭绿烟先开?口?了:“我想起了一些问题,屋里太闷了,就想来外面走走。”
腊梅瞬间松了一口?气,这下就和?她没关?系了,笑着附和?道:“是啊,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还是有?点不习惯。”
袭红蕊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一把将袭绿烟拉过来:“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想什么见鬼的问题。”
“不习惯就不习惯吧,待久了,就习惯了。”
“正好,今天就留下来吧,我让人跟皇上说一声?。”
随后看向腊梅,笑吟吟道:“你也留下。”
腊梅:……
和?袭绿烟的全?然高兴不同,腊梅的心?,突突跳起来。
她抬头看向袭红蕊,却不能在那张敷满白粉的脸上,看到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有?些忐忑地看向相熟的如意,如意也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地看着她。
她突然有?些心?慌,想向绿烟姑娘求救,但袭红蕊宛如毒蛇吐信般阴冷的眼神?,已经扫过来。
腊梅突然感觉一身的骨头都要?软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
袭红蕊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上,对着大家笑道:“梅枝都折好了吗?”
各掐一枝梅的贵妇贵女?们一起笑吟吟道:“是。”
袭红蕊便笑道:“那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吧,祝愿大家福寿安康,盼着有?时,我们再聚一次。”
底下人立时再谢:“谢娘娘。”
袭红蕊便笑着招呼言钰,让底下的人,把贵人们都好好地送出去。
又特别嘱咐:“对了,记得把白姑娘好好送回?国公府,我还有?些薄礼,送给白姑娘,请白姑娘笑纳。”
白怜儿正被秦母和?秦雁兰拉着说话。
新上任的户部司左曹,白怜儿身为公府千金,自然略有?耳闻。
这个时机,新上任一位户部大员,意味着怎样的浪潮,不用多说。
不过这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不需要?想那么多,她只要?嫁给喜欢的人,就足够了。
然而当袭红蕊再次对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拒绝。
因为她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逃避外面的一切。
如果那辆马车,一直不用下车就好了……
……
顺利结束所有?事后,清华宫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袭红蕊笑着遣散众人:“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给大家一个惊喜。”
底下的人顿时更?开?心?了,长舒一口?气,回?屋睡觉。
只有?如意和?腊梅,近乎惊恐地看着她。
袭红蕊扫了她们一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语调很轻松道:“你们也去睡吧,腊梅第一次来我这,就先住在你那里吧,今夜,我这不用人侍奉。”
如意和?腊梅强抑颤抖道:“是……”
袭绿烟不是傻子,抬头看了看如意和?腊梅,又抬头看了看袭红蕊的脸,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可她看着姐姐笑意不达眼底的脸,终究是没有?说话。
……
老?皇帝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听袭红蕊那边的人报,说想留妹妹住一宿。
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并让她以后这么小的事,就别报了,自己处理?吧。
于是袭绿烟就光明正大留下了。
姐妹俩也是好久没见了,甩掉厚实的吉服,一起躺到床上。
袭红蕊抚摸着她的脸颊,微笑道:“今天多好的机会,没准哪个就是你未来的婆婆呢,你跑什么?”
袭绿烟:……
“下次不跑了……”
“哈。”袭红蕊忍不住笑起来。
她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袭绿烟接话这么痛快,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
空气陷入沉默,许久,袭绿烟才开?口?问道:“姐,你看什么呢?”
袭红蕊微怔,眼睛动了一下,轻笑道:“我想看清你的脸。”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脸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呢?
袭红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看清妹妹的脸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性的,把所有?人当成一个符号了。
怎么会这样呢?
袭红蕊觉得很疑惑。
她终于久违的,开?始审视自己,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不由?瞪大眼睛,那么她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袭红蕊很努力地去回?想最初的自己,那时的她,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比如不想再当伺候人的奴婢。
不想再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
不想再穿着别人的旧衣,吃着别人的剩饭,还要?对别人感恩戴德。
然而这一切,现在都实现了啊。
她不仅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而活,甚至可以高高在上的,主宰别人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还是觉得不够呢?
已经可以停下来了,只要?她不再将目光放在更?遥不可及的巅峰,多看看脚下,就可以停下来了。
她已经比和?她一同出生的太多人,幸运太多了。
停在这个高度,其实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不再把男主视为竞争者,柔顺下来,更?多的为自己谋身,那么她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足够保她一世无?忧。
甚至足够保她家人世世代代,跳出泥坑,永享富贵。
可她到底在不安什么,又在乞求什么,以至于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的,无?法停下来。
她停留在这个节点,既看来路,又看前方。
一直以来,无?比坚定的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了。
因为那条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路守,向她索要?一项财物。
袭红蕊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现在那个路守开?口?了,他?向她索要?一颗心?,一颗只属于她的心?。
袭红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终于瞪大了眼睛。
明明向她索要?任何东西,她都不会吝啬,为什么要?向她索要?这颗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不可能交给任何人的心?呢!
如果她失去了这颗心?,那么她还怎么当一个人呢!
一瞬间,袭红蕊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了。
原来她想要?的,只是当一个人而已!
这里是人间,她作为生存在人间里的人,想当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她用尽一切力量,奔跑在这条路上,双手磨得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只为了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尽情奔跑。
可当她跑到终点才发现,横亘在她前面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座悬崖。
那里并没有?前路,只有?一个轮回?,和?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如果她卑微乞求,就会成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中的鱼肉。
如果她握起那把刀,就要?先割掉自己的血肉之心?,成为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