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林华仪却一下挣脱了他的束缚,大步走到素娘跟前,指着她道:“爹,她是谁!”
林太师觉得自己的女儿近日情绪似乎太过偏激,竟在外人面前也不加掩饰。
他沉着脸朝林华仪招手:“华仪,回来。”
顿了顿后又补了一句:“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乡野村妇。”
林华仪闻言却并不相信,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仿佛有一团火,几乎燃烧殆尽她所有的理智。
尤其是看到谢珩把谢苓带在身边时,那嫉妒之心就像滔天大火,难以压制。
她恨恨盯着谢苓,转头又万分伤心的看谢珩,想从对方嘴里知道这个和她六七分像的女人是谁。
为什么他要带这个女人出来?这女人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想着,她便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珩哥哥,她是谁?”
谢珩淡淡看着她,漆黑的眸底是冬夜一般的冷寂。
他道:“她叫素娘,是你的母亲。”
林华仪愕然地看向素娘,脸上飞快浮现出一股厌恶之色。
“我母亲是王氏女,”她上下扫视着素娘,目露嫌弃:“怎么会是这个乡巴佬。”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与她以往的温柔贤淑大相径庭,灵堂里的人不免诧异。
“华仪,不得无礼!”
林太师看着自己女儿双目充血,情绪越来越激动,心口一紧,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他呵斥住对方,强行将起按在身边,眼神警告她不得多言。
好在她虽情绪起伏不定,但尚有理智,再加多年来对父亲言听计从,潜意识的习惯令她瞬间安静下来。
此时一直不吭声的素却突然说话了,她深深看了眼林华仪,目光里没有失望,也没有厌恶,声音平静异常。
“谢大人,你让我来见这二人,我来了,”说着她跪伏在地,眸中狠厉转瞬即逝:“我也可以作证是林太师犯下罪责并且诬陷于您。”
她顿了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可否放过我锦州的家人。”
话音一落,四周皆静。
这话里的意思很复杂,似乎在说这一切都是谢珩逼迫她的——命她认下根本不认识的亲戚,强迫她诬陷林太师。
默默看戏的谢苓暗叹一声,心说果然这素娘会反水。
她悄悄看向一旁端坐着的谢珩。
因为受伤,他唇色有些泛白,气色也不大好,但这点病气并未削弱他的威势,反而更显深沉冷寂。
他手中把玩着个鹅黄色的玉扳指,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看起来并不怕素娘反咬一口,显然是早有预料。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对方侧头垂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谢苓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帘作乖顺状。
谢珩居高临下看着素娘,冷嗤道:“不愧是一家人,连心狠手辣的性子都如出一辙。”
他懒得再看对方,对一旁的远福道:“去,把人带来。”
远福闻言退下。
林太师此刻心如乱麻,但能凭借攀附权贵爬到如今位置,那自然也不是太蠢。
他稳下心绪,强迫自己不去看素娘,转而看像一直装作没事人的谢家主谢崖。
“谢家主,谢珩此时还是戴罪之身,您身为我大靖臣子,理应协助在下将其送往刑部。”
“还有在座的诸位,你们就打算助纣为虐,袖手旁观吗?”
“你们不怕陛下怪罪吗?!”
林太师知道自己或许是在说废话,可他现在相当于被谢珩瓮中捉鳖,想去外面搬救兵,那是难如登天。
毕竟他带来的几个侍卫,早都被谢家人扣下了。
灵堂里除谢家人外,剩的只有依附谢氏的一些小家族,以及同其一派的朝臣。
话落下半天,都没人理会他,而是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他环顾一周,看向角落里身材微胖,和他并无龃龉的中年男人。
灵堂里,唯独余丞相是中立派。
他只能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
可余丞相能做到几十年来稳坐丞相之位,自然也是老狐狸。
只见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别过头掏了掏耳朵,跟一旁的夫人说着小话。
林太师有些绝望。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娘,心中头一次生出了怨愤。
若不是为了找她,自己也不会中计。
这个扫把星!之前她不在的时候,自己是多么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可现在呢?他恐怕要命不久矣!
正想着,他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抬头看去,只见远福带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马,身旁是他不久前收入麾下的属下——左卫营杨惯。
当初他遇见杨惯时,对方刚被谢珩逐出谢府,还受了酷刑。
他观察了杨惯许久,确定对方恨极了谢珩后,才收入麾下,试图挖出点谢氏的把柄。
本以为是他运气好,现在看来,这分明也是谢珩做的局。
这人是谢珩故意送到他身边的。
他又看向杨惯侧后方佝偻着腰的婆子,瞳孔微缩。
这婆子,正是曾为林华仪接生的接生婆。
林太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死寂。
杨惯手里,恐怕早拿了他不少把柄,包括……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果不其然,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走到离他几步的地方,拿出圣旨,三言两语宣读完毕。
而后挥手命人来押他。
“林太师,走吧,跟我等回去协助调查。”
林太师哀叹一声。
“诸位稍等,我有话要说。”
他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地上的素娘,看向谢珩道:“把她一起带走吧…她确实是我女儿的母亲。”
“只是,希望你能放过我女儿,她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为你做过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还有……”
不等他说完,一旁的素娘忽然爬了起来,狠狠推了一把他,泪流满面道:“你个畜生!你个畜生!”
“你怎么就认了呢?你不是最心狠手辣吗?你快点想办法啊!”
“你认了我女儿怎么办?你要让她成罪人之女吗?”
林太师被推得踉跄,步步后退,却并未还手。
等素娘发泄完,他才面如死灰地捉住素娘的手腕道:“我确实没有办法。”
“我因为找你才被算计,这也是你的错,所以我们应当一同上路。”
素娘崩溃大哭,她仿佛要把近二十年来的愤恨发泄出来,疯狂捶打林太师。
一旁的林华仪早都被变故吓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素娘,又看向面色冷淡,端坐于檀木圈椅上的谢珩。
“为什么?”
“珩哥哥,为什么?!”
她捂着刺痛的脑袋蹲在地上,歇斯底里质问谢珩。
谢珩睨着她,目光宛若再看一件死物,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你忘了吗,还是你告诉我,你的嫡母死因有异。”
“也是你告诉我,你父亲因为一个破旧的香囊关你禁闭。”
第59章
你拿什么换?
灵堂之外,
寒风渐起。
林华仪似乎是没听懂谢珩的话,她双目失神,不可置信地晃着头,
嗓音沙哑:“是我…是我害的?”
呢喃了好几遍,神色越来越癫狂,像是笃定了什么。
她赤红着眼站起身,怨声道:“谢珩,
你好狠的心!”
“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居然利用我对付我爹!你好狠!”
“……”
一句句,
一声声,
如泣如诉,
歇斯底里。
谢珩漠然看着对方在屋子中间控诉他,
怒骂他,漆黑的眸底无波无澜。
等林华仪哭骂地上气不接下气,他对着门外看戏的大理寺卿道:“将她一起带走,
她虐杀奴仆的证据我已派人送去大理寺。”
大理寺卿点头应下,
抬手一挥,
林华仪便被人押住。
林太师没想到谢珩竟无情至此,
对一同长大的青梅也不放过。
他气得发抖,瞪圆双目扬指咒骂,一身儒雅气息荡然无存。
“谢珩,你迟早要为你的薄情寡义付出代价!”
说着他环顾一周,
视线一点点刮过谢家人的脸,
最终回到谢珩身上。
“你会因为你的无情,将你身边的人都害死!”
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人将他拖拽着押走。
声音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谢府。
只是这这诅咒的声音阴冷黏腻,谢苓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久都觉得异常难受。
她看向谢珩,就见对方狭长的眸子低垂,眼底的情绪漠然至极,仿佛林太师诅咒的不是他。
谢苓对眼前这个薄情的男人涌现出一种恐惧之心。
他真的…对林华仪一丝一毫感情也无。
哪怕跟她相识十几年,也未曾有过一丁点儿的心软。
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一个人对于相处久了的阿猫阿狗都尚有感情,何况是人呢。
但谢珩偏偏只有利用,他为达目的,不会顾及任何情分。
他的野心太大了。
谢苓垂下眼,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太过心软,比不得谢珩无情。
可夺权之路,要的正是他这种薄情寡义。
她要像他学习才是。
*
林家人被押走不过眨眼的功夫,灵堂里的外人都颇有眼色的跟谢家人辞别离开。
谢氏其余人也都散了,谢苓跟长辈们行了礼,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空了下来,唯剩谢夫人跟谢家主二人。
谢夫人美目泛红,她有些责怪地看着谢珩,说道:“珩儿,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许我们通气?”
“你是想吓死我们一大家子吗?”
谢家主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替谢珩解释道:“珩儿也是怕中途出纰漏,你莫要怪罪他了。”
谢夫人闷声应了。
三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灵堂内静默下来。
片刻后,谢夫人不知想到了了些什么,她若有所思地扫过二儿子昳丽却冷淡的脸,试探问道:“珩儿似乎跟苓娘相处的不错?”
谢家主闻言皱了皱眉,也跟着说道:“你跟苓娘年岁都不小了,再者她的婚事已经有了点眉目,珩儿你该要避嫌才是。”
谢珩将手中的扳指戴回拇指,抬眸冷声道:“父亲,母亲,谢苓于我有用,她的婚事二位莫要插手。”
谢家主早习惯了听儿子的话,听谢珩说完,便放下心来。
谢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劝道:“你打小就主意正,母亲也从不拦着你,但利用归利用,还是要注意男女大妨才是。”
谢珩嗯了一声,起身朝二人告辞:“大理寺和刑部还有要事,儿子先退下了。”
谢夫人颔首,交代道:“晚点陛下若宣你入宫,记得去看看你长姐。”
“昨日她来信说,皇后近日似乎跟城郊的寺庙和道观有不少牵扯。”
谢珩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
建康的天一连晴了几日,路上的积雪相融殆尽,树也露出干枯的枝干,风一吹簌簌作响。
谢苓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命元绿雇了几个靠谱的长工,将采买的粮食囤积到了铺子后院的谷仓里。
旁人倒是也不起疑,毕竟粮食铺子屯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