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猛地闭上眼,语速极快地说道:“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自己泡。”
她想甩开对方钳在腕间的手,却忽然被一把扯向浴桶。
仓惶间她睁开眼,试图稳住身形,可哪知谢珩即使失忆了,也性子独断又霸道,硬生生将她拽到跟前。
她差点栽进水里,好在一只手撑住了浴桶,才幸免于难。
但不可避免的,二人拉扯间不少药水溅在了她的身上,泅成淡褐色的污渍。
谢苓有些恼怒,瞪着谢珩道:“快点放开我。”
她此刻和谢珩离得极近,近到看得清他因热气微微微泛红的耳垂和脖颈,以及……盛在锁骨上水滴。
谢苓脸上烫得更厉害了,不只是热的还是气的,她挣扎着手腕,对方却越抓越紧,她不由得“嘶”了一身,加重了语气:“快点放开我,谢行玉!”
谢珩却摇了摇头,死都不松手:“不,我要姐姐陪我。”
他看向谢苓泛红的手腕,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力道放松了些。
谢苓气不打一处来,忍着脾气扯出个柔和的笑:“乖啊,我就在屏风外面,你别闹。”
谢珩继续摇头,油盐不进。
谢苓没法,只好道:“那你松开我,我不走。”
谢珩却还是不松手。
谢苓气得头疼,正想放弃,却无意间瞥见对方玉色的肌肤上有处显眼的异色。
他的耳垂如同染了花汁,透着绯色。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种想法——谢珩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盯着对方的耳垂看着,就看到颜色越发鲜艳,仿佛滴血。
失忆了也会害羞是正常的,但害羞还要拉着她就有些奇怪。
谢苓杏眸微眯。
如果她趁此机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对方若恢复记忆了,定然不会选择忍耐。
谢珩就看着谢苓的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想了些什么,怒气徒然消失不见。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谢苓突然俯身,一张艳若桃李的玉容靠近了他的耳侧,他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桃花香气。
即使在药味弥漫的浴桶里,也格外清晰。
“堂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耳边吐息温凉,语气轻柔,如游动的小蛇般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耳畔,转而游至脊骨,带来一阵令他颤栗的酥麻。
此刻他几乎感受不到药浴带来的剧痛,握着谢苓的手不自主的微微收紧。
他此刻很想,很想掰过她的脸,用手指揉上她红润的唇瓣。
然后让她闭嘴。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种柔软湿润的触感。
但是不可以,起码现在还不可以。
他侧过脸,和对方粉润的唇瓣只有一指之隔,面上的表情疑惑而无辜:“姐姐,你怎么叫我堂兄啊。”
谢苓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不似作假,遂施施然站起身,说了句:“我去给你添水,乖乖泡着。”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谢珩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盯着她绕过屏风,拉开屋门,响起重重的关门声。
她在生气。
谢珩垂下眼帘,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冰冷,犹如山巅积雪,无情无欲,哪里还有方才的清澈与天真。
他抬起沾水的手,轻触了下发烫的耳,眼底眸光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方才她那句“堂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如同春日里生长的野草,顺着心口出肆无忌惮地在他脑海中扎根。
挥之不去。
谢珩心想,他或许是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等从荆州回去,就让父母定个势均力敌的家族联姻。
他把身子往下浸了浸,靠在桶壁上,缓缓阖上双目,掩住了眸底摄人的冷光。
*
谢苓提了水进浴房,就见谢珩似乎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把水添好后按禾穗的要求加药,就在屏风外坐着了。
方才得试探,对方并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现,眼神清澈无辜。
看来果真是还未恢复正常。
就是不知道谢珩届时恢复记忆后,会不会找她算账啊。
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找借口了。
*
帮谢珩泡完药浴天色就很晚了,院子里清辉洒落,和昏黄的灯笼交相辉映,显得十分有烟火气。
谢苓跟禾穗也先后沐浴了一番,回到屋子后禾穗帮她的虎口换了药。
只是她没想到禾穗居然要跟她一起睡。
谢苓倒也没有拒绝,她巴不得趁此机会多了解些,好决定要不要和禾穗达成合作。
准备熄灯时,威叔突然叩响了屋门。
“乖女,你自己回屋睡吧,不要打扰阿婵姑娘歇息了。”
“人家还病着呢。”
禾穗躺在里侧,手压在头低下,扬声道:“我不要,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我要跟阿婵姐姐睡。”
门外的威叔不说话了,但谢苓知道他还没走,那道高大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停在门外。
谢苓对威叔是有些惧意的。
一来他长相凶恶。
二来,她觉得对方身份太过异常。
试问哪个大夫会隐居在荒无人烟的山崖之下?还从早到晚研制新药。
他研制了给谁看病?
再者,她醒来时向禾穗道谢,禾穗曾说过一句“你们找不到这的”。
最开始谢苓以为禾穗的意思是此处在悬崖下,不好找来。
后来她观察了院落周边,隐隐觉得此处院落所在的竹林似乎是阵法。
她在阳夏时看过不少闲书,其中就有奇门遁甲,八卦阵法。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竹林全貌,也没能自己走一走,不然就能确定是什么阵法了。
就她目前了解猜测到的这些东西,足以说明威叔此人不好惹。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屋门,怕对方直接撕破脸皮朝她发难。
好在门口的身影停了一小会后,传来一道低沉粗犷的声线:“好吧,乖女你早点睡,不要打扰到阿婵姑娘休息。”
禾穗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赶紧睡去吧。”
“记得不要偷偷动我的新草药!”
门外的威叔笑着应下,紧接着身影便消失了,脚步声逐渐离开了屋子。
谢苓将蜡烛吹了,拉了拉被子盖住肩膀,借着月光看向一旁的禾穗,悄声道:“威叔走了吗?”
禾穗嗯了一声,说道:“放心吧他走了。”
“我耳力很好的。”
谢苓这才放下心来,斟酌着问道:“你从小就在这长大吗?”
禾穗本以为谢苓要问关于复仇的事,没想到对方问得却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想也不想就道:“是啊,有记忆起我就在这了。”
谢苓道:“有个问题有点冒昧,不知当不当问。”
禾穗了然,直接道:“你是想问我娘在哪对吧?”
谢苓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愧疚,她低低应了声,说道:“对不起,我不问了。”
禾穗却轻笑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对着她,一双明亮的眼在黑夜里煜煜生辉:“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娘死了,听我爹说是在我三岁的时候走了的。”
“我小时候比较笨,开窍的晚,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心中有些酸涩,有些心疼眼前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她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轻声道:“没关系的,有时候有娘没娘没什么区别。”
说着她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对她厌恶又冷淡的双眼,自嘲道:“譬如我,我的母亲就很讨厌我。”
禾穗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容貌秾艳,看起来温软好脾气的姐姐,居然有这种过去。
她心中起了相惜之心,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水后,搂住了谢苓的肩膀,说道:“没事,人生在世,总有点不如意的。”
谢苓又挑了几件小时候的事说,慢慢的,禾穗对自己的态度就亲近了起来。
她趁热打铁,问道:“穗穗,你家祖籍是哪的呀?”
“如果他同意你跟着,你想回祖籍看看吗?”
禾穗道:“我听我爹说我们祖籍是建康的。”
“不过我娘不是,我娘是荆州苗寨的。”
“我就随我娘姓,我爹姓高。”
谢苓眉心微皱,姓高……
想着,她脑海中忽然有了个骇人的猜测。
第50章
~
在谢苓记忆里,
大靖从先帝起就未有高姓世家,若非说有,那就是十几年前惨遭灭门的高泰武一家。
高泰武也是个奇人,
据说他祖上是前朝末年割据并州的将领高干,后因战败被斩,全家老小避难至辽东。此人便在辽东出生,后不知何原因辗转越过前秦边境,
来到大靖,进入军中。
后凭借一身蛮力屡立战功,
得先帝赏识,
一路升至宿卫军首领之一的中领军将军,
位居三品。
他身为先帝亲卫,
颇得重视,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谢苓曾听过传言,
说高家的宅子至今都空着,
只因当时血流成河,
将那片街道都染红了大半,
数月都有血腥味萦绕。
威叔…或许就是高家人。
观其样貌,极有可能就是传闻中天生蛮力,高大魁梧的高泰武将军。
谢苓脑子里捋了捋禾穗说过的话,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禾穗见谢苓突然不说话了,
以为对方睡着了,
于是打了个哈欠,也翻身闭眼睡觉了。
谢苓听到禾穗均匀的呼吸声在身旁响起,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理也理不清。
现在唯一能知道的,是谢珩来此地找高泰武将军,定与当年的灭门案有关。
能在天子脚下把三品朝臣一夕灭门,其中牵扯定然甚广。
而禾穗口中的复仇,想必就是灭门之仇吧。她的母亲应当就是死于这场惨案。
可威叔为何要没日没夜研制新药呢?他想救谁…还是说想杀谁?
谜团一个接一个,谢苓有些头痛。
她手中无权,接触不到朝中隐秘,能知道的信息少得可怜。
窗外清虚高挂,冷风簌簌拍打着窗扇门扉,似是又要下雪。
谢苓想着事情,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三天转眼即逝,天气愈发寒冷,院子里的水缸被生生冻裂了条缝儿,气得禾穗在院子里发火,抱怨亲爹怎么不把水缸移进厨房,出去买新的很费劲云云。
谢苓来了癸水,小腹痛得厉害,怀中抱了个汤婆子坐在窗户边看书,脚边的炭盆火星明灭,暖融融得烘烤着。
她时不时看眼窗外,看到禾穗父女俩鸡飞狗跳却十分温馨的对话相处时,总忍俊不禁,心中有些羡慕。
手中泛黄的书卷上洒着淡薄的日光,风一吹,房檐上的积雪簌簌飘落,闪着细碎的光,将父女俩的身影遮得有些模糊。
翻页的手停顿着,页角被捏出一道折痕,她心绪起伏不定。
她观察了三天禾穗和威叔,越观察,越心软迟疑,迟迟不敢同意与禾穗合作。
谢苓隐隐有种感觉,若真带走了禾穗,威叔心底的支柱或许就塌了一半。更何况朝中波诡云谲,禾穗若真是想为高家复仇,为母亲复仇,简直难如登天。
弄不好还会草草丢了性命。
谢苓垂下眼帘,心底万分纠结。
她真的要为了目的,带走禾穗吗?
于私来说,禾穗身份重要,她若能让禾穗待在身边,就等于在谢珩那多了层筹码,可以更好得与他周璇,甚至谈判一二。
至于禾穗报不报仇,会不会死,与她无关,她也不会随意掺和。
可于情来说,禾穗救了她,哪怕这是谢珩一开始就算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