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穗拿着遥控器,调到电影频道,电影频道正在播《举起手来》,李明演的翻译官磕磕巴巴地说:“太太太君…喝…喝…喝…”小鬼子们便大口大口的吃猪食。
苏佳穗每次看到这段都忍不住笑,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哈哈哈哈喝不得啊,太逗了。”
纪景看她笑,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纪景就是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女孩子该有的羞涩,纪景也不至于……气馁到整颗心都被委屈填满。
酒店的房门被敲响,是朝鲜饭馆的服务员来送冷面。
炎炎夏日,吹着空调,吃着正宗的冷面和米肠,还有喜欢的电影看,对苏佳穗而言真是人生极乐了,她踩在地毯上的一双脚晃来晃去,时不时因为潘长江演的鬼子发出一阵爆笑。
纪景则是和她完全相反的境遇。
刚洗过冷水澡,又正坐在空调风口上,冷面里还贴心的加了几个冰块,米肠同样是冰冰凉凉。纪景如同坠入数九寒天,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手背上的血液都有些凝固了,唯有指尖是殷红的。
苏佳穗,你也未免太……
纪景吸了吸鼻子,狼吞虎咽的吃冷面。他不想苏佳穗说他是林黛玉。
好不容易,一碗冷面吃完了,纪景非常疲惫,本来今天就是一大早起来赶飞机,又坐了很久的车,他真的没力气,真的想睡觉了:“你,吃完放在这,明天我起来收拾……”
“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
“行,那你去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有很多安排呢。”
苏佳穗笑着跟他说了声。
纪景回房间,锁上房门,行尸走肉似的刷了牙,彻彻底底的电量耗尽,钻进被子里,蒙住头,一边掉眼泪一边睡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热醒了,纪景下意识的摸了摸床单,滚烫的,还以为自己开了电热毯,伸出一只手去摸电热毯的开关,然而摸索了半天,一无所获。
大夏天的,酒店根本就没有准备电热毯。
纪景稍微掀开一点被子,浑浑噩噩的坐起身,喝了半瓶矿泉水,这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发高烧。
夏天狗都不感冒。
纪景把水瓶按在额头上,自我厌弃到了极点——他现在还不如一条狗,他毁了这次旅行。
可发高烧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头痛,浑身痛,连八百年前就长出来的智齿都跟着痛。
得吃药,吃药病才会好,病好才能出去玩,不然害苏佳穗白来一趟,苏佳穗一定会被他气死。
想到这里,纪景都觉得自己罪不可赦,干脆烧死算了。
不过,纪景还是挣扎着下了床,扶着墙走到主卧门口,轻轻用手掌拍门。
卧室里很快传来脚步声,苏佳穗向内拉开门,一具热烘烘的身体忽然砸进她怀里,纪景一只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带着滚烫的喘息往她颈窝里拱,并不柔软的碎发蹭着她的脸颊,透露着一种很柔软的依赖。
“你怎么了?”
“我生病。”
苏佳穗搀扶着他,腾不出手,只偏过脸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被那惊人的灼热吓到:“你在发高烧啊。”
“嗯……”纪景可怜兮兮的回应。
“那,那我带你去医院。”苏佳穗难得有些惊惶,因为不确定这附近是否有医院,以及,现在是凌晨两点,恐怕很不好打车:“酒店,对,我给前台打电话问问,你先躺着。”
苏佳穗帮他扶到自己的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随后拨通前台的电话。
得知酒店大套房的客人突发高烧,前台也有些为难:“倒是有车可以送您二位去医院,只是外边正在下暴雨,夜间能见度很低,并且部分路段有滑坡的预警,您看……”
发高烧一时半刻死不了,可车祸和滑坡是会要人命的,何况以纪景的状态,万一淋了雨,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苏佳穗立刻做出抉择:“酒店有体温计和退烧药吗?”
“有的,稍后会送到您的房间,您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病人的情况没有好转,雨停之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送您二位去最近的医院。”
酒店的服务态度是真好,电话刚挂断不到一分钟就有人送来了体温计和一盒子杂七杂八的退烧药感冒药。
“纪景。”苏佳穗跪在床边,推推他:“你肚子痛不痛?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浑身都痛……”
“那先量一□□温,然后把药吃了。”
“好凉……”
“你是不是冷啊?”
“唔。”
纪景皱着眉,脸颊泛起一片不健康的红晕,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像是烧糊涂了。
苏佳穗心里很急,但是没办法,她也很少生病,看了半天的说明书,才找到对症的退烧药:“来,体温计给我。”
纪景从衣领里取出体温计,软绵绵的伸出手,递给她。
苏佳穗眯着眼睛观察水银的长度,和上面的数字一对齐,眼睛瞬间睁大了,口吻像发现了来自银河系之外的外星人:“三十九度五!你快烧到四十度了!”
“……”
“你说什么?”
纪景声音很低,有气无力:“我是……六六七。”
即便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可苏佳穗还是被逗笑了:“知道你是六六七,六六七也得吃药病才能好啊。”
苏佳穗握着纪景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纪景就像是没长骨头,又软绵绵的趴到苏佳穗的肩上。
“快,张嘴。”
“……”
纪景对白色的药片很排斥,简直是撒着娇说:“我想吃胶囊……”
苏佳穗对这种软磨硬泡的病号一点也不客气,捏着药片直接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而后又递过去一瓶水。
水是所谓的长白山山泉水,酒店自产自销,每一瓶装的都很满,瓶身极软,轻轻一捏就溢出来了,溅到纪景脸上,湿淋淋的。
“欸。”苏佳穗手忙脚乱,不知道是先帮他擦脸好还是先给他喝水好。
纪景含着药片,苦的直哼唧,自动自觉的含住了瓶口。
苏佳穗赶紧托起水瓶,想让他能喝到,只是,又托高了,差点让纪景在长白山溺亡。
“咳咳……”
“对不起对不起。”
苏佳穗用袖口蹭了蹭纪景脸上的水:“药咽下去没?”
纪景点点头,说不出话,他不仅呛到了,还噎到了,药片似乎卡在嗓子里。
“来来来,再喝一口水,多喝水多出汗。”苏佳穗这回没敢帮忙了,让他自己拿着瓶子喝。
纪景也没敢再耍赖撒娇,默默把剩下的水喝光。
他身上的白色真丝睡衣被水浸透了一大片,像牛奶的薄膜,湿哒哒的黏在肌肤上。苏佳穗想了想,给他解扣子。
“干嘛……”纪景捂住胸口,抬眼看她。
“衣服脱了啊,都湿了,穿着多不舒服。”
“……”
苏佳穗的眼神清澈无邪,令纪景无比沮丧,放弃了挣扎,洋娃娃一样任由她摆布。
药不能一时就见效,纪景高烧未退,又开始浑身发冷,缩在被子里不住地打颤。
苏佳穗到另一个房间拿来还带着余温的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纪景身上:“怎么样,好点了没?”
“还是,还是很冷……”
“还是冷吗?”
纪景说话声音太小了,苏佳穗要凑的很近才能听到。
“嗯……”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好不好?”
纪景摇头,含混不清地说:“热水壶,很脏,我不要喝……”
苏佳穗没办法了,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纪景很受不了这种关切的眼神,尤其是生病的时候,搞得他要恃宠而骄:“你抱我,好不好。”
苏佳穗叹了口气,躺到一旁,隔着两层被子,把他用力的搂紧。
“进来抱啊。”
“……”
纪景在用蛮横的口吻命令苏佳穗,由此可见,他真的烧糊涂了。
苏佳穗不想跟一个高烧三十九度五的病人计较,慢吞吞的钻进被子里,抱住纪景:“可以了吗?”
纪景满意的往她肩上蹭了蹭,软声软调地说:“可以了……”
被子里温度很高,纪景像个大火炉,苏佳穗热得受不了,心里祈求他快点退烧。
可总不生病的人偶尔生一次病,真是如同小宇宙爆发,纪景不仅没有要退烧的驱使,反而在两层被子的覆盖下越来越热了。
苏佳穗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直逼四十度。
“纪景,你这样不行啊,我去给你弄一块凉毛巾。”
“不要……”
纪景揽住苏佳穗的腰,赖赖唧唧的黏人。
“你这样会烧傻的!”苏佳穗忍不住要发火:“本来就不聪明!再傻就完蛋了!”
“穗……”
“说什么?”
“六六七,不傻。”
都烧糊涂了,还记得六六七,由此可见,纪景已经把这个数字刻进自己的DNA。
“行——你不傻,你是大聪明。”
“你,你有没有……”纪景轻轻喘息,鼻息间喷涌出的滚烫热气掺杂着淡淡的薄荷味。
“有没有什么?”苏佳穗又凑近了些,几乎挨着他的脸。
纪景声音哑涩:“有没有,把我当成男人看待。”
“……你不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真当自己林黛玉。”
“那你为什么。”神志不清楚,导致胆大包天,纪景终于问:“看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佳穗也有点脸红,她以为自己一定是被“大火炉”烘热的:“废话,你都,那么尴尬了,我,我还要让你更尴尬吗。”
“哦……”
“不过,生理反应嘛,很正常,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苏佳穗一边说,一边挪开视线。纪景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太自在。
“你呢。”纪景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你有过吗……”
苏佳穗像触电一般,身体紧绷起来,后腰酸软难耐:“你,别挨我这么近。”
“所以,你有过吗,生理反应。”纪景每说一句话都仿佛用尽力气,可又那么执着。
“……不知道,你歇会,闭眼睛睡会。”
“我不。”
生病的纪景,不仅胆大包天,还格外的叛逆,苏佳穗要他闭眼睛,他偏要把眼睛睁开,乌黑的瞳孔紧盯着苏佳穗,因为高烧不退,头脑发昏,那双眼睛里漫着一层潮湿的水雾,情态迷惘而专注。
“那……”他睫毛轻颤,小声问:“你想要我吗?”
苏佳穗怔住了。
由于温度过高,那永远保持理智的大脑生平第一次惨遭宕机。但苏佳穗不是一般人,她的CPU也不是一般CPU,很快就恢复了运转,向她发出指令——撤退,撤退,撤退。
苏佳穗很狼狈的从被子里爬出去:“我还是给你降降温吧。”
纪景缩进被子里,试图把自己烧死。
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纪景终于退烧了,可人仍旧昏昏沉沉。
死不了就行啊,要什么自行车。
苏佳穗极度睡眠不足,爱心也奉献的差不多了,打着呵欠躺在纪景身旁,没一会的功夫就睡得和纪景一样神志不清。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雨过天晴的那种明亮。
苏佳穗遮了遮眼睛,余光瞥了眼床上,没有看到原本蜷在那里的纪景。
跑哪去了?
苏佳穗灵魂醒了,身体还没完全醒,躺在床上不愿意动,从枕头底下摸索出手机,时间显示是上午十一点半。
不看时间则已,一看时间苏佳穗就觉得好饿,她在最近通话的两个号码上犹豫了一下,暂时放弃那家味道还不错的朝鲜饭馆,打给纪景。
“喂。”
“你在哪。”
“外边,买吃的。”
“哦……你不难受了?”
“好多了。”
“那你买了什么?”
“参鸡汤,朝鲜拌饭,还有锅包肉。”
苏佳穗疯狂分泌唾液:“做得好做得好,赶紧回来。”
纪景“嗯”了声,又道:“锅包肉还得等一会,你先洗漱。”
挂了电话,苏佳穗想,纪景真是底子好,烧成那样睡一晚就痊愈了。
可等纪景拎着一堆吃的回来,苏佳穗就发觉他还是喘的很厉害,有种浑身使不上力气的疲乏。
“你要先喝点鸡汤吗?”
“……我吃饭。”
纪景帮她把饭拌好,又随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传单:“我们一会可以先去看这个长白山瀑布,明天上午再去看天池。”
苏佳穗知道纪景为什么强忍着不舒服,他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生病耽误这次旅行计划。
苏佳穗看着他,那种怪怪的感觉又从心里钻出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别扭,苏佳穗第一次面对纪景这么别扭。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想休息,明天再说吧。”
“可我们不是只能在这待三天。”
“这才一天,急什么啊。”苏佳穗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稍稍缓和了一下道:“吃完饭我想去泡温泉,我连泳衣都带了。”
“嗯……”
纪景情绪不太好,苏佳穗搞不懂其中的原因,就像搞不懂自己刚刚为什么发火,她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要来例假,二模之后她的例假就没准时过,如果这会突然造访,那真是倒霉到家。
苏佳穗皱着眉,低下头,看到摆在面前一动没动的朝鲜拌饭,感觉没什么食欲,勉强吃了一口,又有食欲了。
“真好吃啊这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