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此计的人,不会怀疑“狄青”的身份,而知道此计的人,就更不会怀疑了。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狄青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毕竟单打独斗,狄青自问能迅速擒下狼主李昊。
于是他早早脱逃,然后潜伏到王帐附近,因为此时帐内是狼主的替身,以免知道的人太多,帐内连守军都没留,正好方便他行事。
狄青甚至没花什么力气,就打晕了狼王替身,在帐内作了准备以待李昊归来。
大概是天也助他,狄青的计划顺利得可怕,李昊假扮他上阵被流矢射中了臂膀,更是让他轻易就把人擒住打晕。
之后他穿上假冒的紫金甲和罗刹面具,又将替身放回了放回了王位之上,随后假意由人扶着,实则是带着狼主李昊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西夏军中。
等到白玉堂将狄娘娘送入关中,折返去接应狄青时,好家伙差点儿没惊呼出声。
“……狄将军,好手段啊!”
狄青受了这份称赞,遂道:“黎兄的建议,刚好天时地利人和,我若是不劫他,都对不起西夏人对我的算计。”
“黎知常?他不是远在京中吗?怎么你们还有通信?”
“五爷你误会了,不过是黎兄见我式微,离京前给了一些思路,往常我殚精竭虑,生怕被人忌惮,故而谨小慎微,生怕行将踏错,但如今我明白了,倘若有人要对付我,即便我喝水,他们也会因为我喝水的姿势不一样而攻讦我。”既是如此,那倒不妨顺心意,即便得不到什么,至少他心里舒爽了。
白玉堂:……黎知常你的存在感真的好强。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带着他,恐怕不好进关。”五爷这人,胆子还是非常大的,见昏迷不醒的西夏狼主,当即道,“不如直接杀了算了,正好也让西夏乱一乱,好叫他们知道算计大宋将领的下场。”
“不,他还有用,李昊虽然野心勃勃,但至少不是个蠢人。”
一刀杀了李昊,自然解气,也能狠狠挫一番西夏的锐气,但之后呢?狄青在边关经营多年,最明白百姓们的需求,李昊已是少数能听得懂话的西夏狼主了,若杀了李昊,西夏易主,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奇葩上位了。
与国家利益相比,狄青觉得自己杀人的刀还能忍一忍,虽然大宋文人多负他,但好在还有包大人、黎家父子等人帮他,而且边关的百姓也未曾负他,狄青如今虽已不是平西大将军,但心却依旧跟边关的百姓在一处。
“不杀的话,那就带回京中,正好证明将军你的清白。”
若是从前,白玉堂定然是要打破砂锅问缘由出来的,但大概是跟黎知常相处久了,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狄青的考虑,便道,“而且京中能人多,也好叫这西夏狼主知道我大宋的厉害。”
狄青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将李昊身上的绳索又加了一层:“先入关,等于姑母汇合,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确认一下,那张京中伪造的通敌文书,到底出自何处。”
*
狄青越狱离京已有数日,派遣抓捕他的人员却连人踪迹都寻不到,直到狄青出关,才有了消息传来。
然而这个消息,却比没有消息更糟糕,等到军京中收到边关军报,称狄青叛国,替西夏披甲上阵对付大宋,很多人都觉当头一棒。
怎么可能?
何至于此!
狄青果生反骨!
有些人恐慌,有些人自觉未雨绸缪,早看出狄青的不忠,而有些人……则微妙地有些后悔,当然在国家大事面前,狄青的个人得失,大部分朝臣都不太在意。
“圣上,狄青狼子野心,果然暗生反骨,请您立刻下旨严惩于他,以儆效尤。”
官家:……
“圣上,如今庞将军还是暂代,难免军心不稳,还请您立刻……”
官家:……
下面的朝臣一个个地出列,有些言辞激愤,还有些心有忧虑,毕竟文人不懂打仗,很多人都认为狄青可以,那么庞迪即便比不上,应该也差不多。
但很显然,狄青和庞迪,差太多了。
一个照面打过来,庞迪直接吓跑不说,还直接紧闭城门向京中求救,这种卵蛋,就连与庞迪有亲眷关系的庞太师,都没脸替侄子开口说话。
而相较于吵成一锅粥的朝臣,官家坐在皇位之上,忽然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朕独醒的感觉,也第一次感觉到了狄青用计之厉害。
他想起还藏在议事殿后头的那套紫金甲并罗刹面具,就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这些肱股之臣,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过于蠢直了。
不过若无那套军甲,恐怕此刻他也对狄青叛国之事半信半疑了。
只是西夏如此智计百出,狄青出关后的境况,恐怕并不乐观。官家难得有些同情下臣,遂没有顺朝臣的意给庞迪正名,反而是准备派人去边关一探事情真相。
而一旦牵扯到探查,自然是非开封府莫属,而开封府能够星夜赶路去边关的,必然是展昭没跑了。
“展护卫,此次去边关,事情紧急,本府特将这尚方宝剑与你,望你善用它。”
展昭双手领了,随后翻身上马,便欲往边关而去。
却没想到刚出城门,就看到了等到城门口的黎兄。
“展兄,小生知你身带公务,便只几句话要说。”
几句话的功夫,展昭自然还是有的,当即便下马道:“什么话?可是五爷遇上了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白吱吱:唔?谁在叫五爷的名字!
第159章
京中
黎望一听五爷的名字,就忍不住头疼:“他能有什么困难,哦对,如果他能平安回京,他最大的困难应该是小生。”
展昭:……黎兄你这口吻,听着怪吓人的。
“那是什么?”
黎望请展昭借一步说话,等到了僻静处,他才开口道:“展兄,时间紧急,我就直言了,你相信狄青当真通敌卖国了吗?”
展昭立刻摇头,坚定道:“绝无可能,狄将军忠君爱国,展某信他。”
“小生也相信,而且……小生有证据。”
当初狄青越狱,开封府忙得人仰马翻,黎望联系不上展昭,便直接带着东西杀去了八王爷府,在与八王爷对接后,才由八王爷找到了包公作陪,如此才将狄青的辞职信和盔甲一并呈送到了官家面前。
辞职文书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的,而盔甲则由包公和八王爷私下献给官家。八王爷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狄青的体面,毕竟辞职连官服都要上交,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谁知道错有错着,黎望请狄青将盔甲上交,是为了断绝西夏伪造面具陷害狄青的可能,顺便还能刷刷官家的好感度,却没想到……因为八王爷的私心,让西夏人走了这么一步臭棋。
“你说什么?真正的紫金甲和罗刹面具在大内皇宫?”
展昭虽然相信狄将军,也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替西夏攻打大宋,但……事情这等发展,也实在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看展昭这个态度,黎望便知包公遵守与八王爷的约定,并未将此事告知展昭,当即道:“此事,官家和八王爷都知道,所以此行,你可以试着当个棒槌钦差。”
“什么?”
“凡是认识展兄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嫉恶如仇、善恶分明之人,如果狄青当真通敌叛国,展兄你会有如何反应?”
展昭便道:“自是厌恶此人,必得将之绳之於法不可。”
“便是如此,你为钦差,边关若有人意动,必不可能绕过你,展兄不妨试着打入,看看边关是否真有人身怀二心。”
展昭低呼道:“你这话,是说边关有人通敌?”
黎望摇头,换了个说法道:“不是我说,是狄将军离京前就心有怀疑。”
展昭眼神暗了暗,才道:“我明白了,还请黎兄放心。”
黎望见对方神色严肃,一副要上战场的模样,当即摆了摆手笑着道:“哦对了,如果展兄你见到五爷,替我给他带句话。”
“什么话?”
“就说小生黎知常,在京中恭等五爷大驾光临。”
……好家伙,五爷你就自求多福吧。
展昭心里同情了五爷一刹那,随即翻身上马,纵马西去了。
黎望看着展昭远去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这才折返马车准备回城,哎,这京中的盛夏可真是比江南还要炎热,再这么热下去,他都有些不大想出门了。
“少爷是不是觉得热了?可要南星替你打扇子?”南星跟在少爷身边,最是知道少爷苦夏,往常在江南,这会儿少爷都会住到水榭里去,只是如今在京中读书,黎府没这个条件,否则早该换院子住了。
黎望将衣袖拉高一些,然后摆手道:“无妨,去叶府吧,今日还要药浴,莫要迟了。”
盛夏一到,黎望的第二阶段药浴就开始了,今日已是开始药浴的第三天了。
黎望到了叶府,熟门熟路地进到放置药浴桶的房间,等温度升到适宜,他便脱了衣衫坐了进去,说实话是有些疼的,但所幸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诶,别动!要扎针了!”
黎望:“……没要动,叶大夫您也不用每次都这么说。”
“谁让你有前科呢,怎么的,最近开封府没有案子,所以你闲极无聊了?”
叶大夫让药童帮他把袖子束起来,还没扎针的功夫,倒是愿意跟某位年轻病患聊一聊。
“没有,最近功课紧,哪有时间关心他人疾苦,毕竟小生关心他们,谁又来关心小生的疾苦呢。”黎望作出一副绿茶模样,当真是惟妙惟肖呢。
叶大夫可不信这小子的鬼话,毕竟满汴京城,带着眼镜找,也找不出比黎知常主意更鬼的年轻郎君了:“行了,少卖惨,老夫的针可不会少扎一根。”
“……那可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因为又开始扎针药浴,黎某人再度被迫忌口,如此折腾一番,自然就没了回家进小厨房鼓捣的兴致,再说狄青的案子还没结,反正据他家老头子说,这个月督察院的业绩量又创新高,每一个御史都超额完成了自己的KPI,堪称各个劳模。
至于他爹,反正最近府中的胖大海急剧减少,可见卖力程度了。
以至于最近晚间,他和黎晴都非常开心,毕竟老爹骂人的精力也实在有限,这发挥到了朝堂上,可不就没有教子的力气了。
黎晴见此,立刻当起了孝子,端端地给老爹盛了一碗三鲜蔬菜汤:“爹,多喝汤,润润嗓子。”
就这?吃素?当他兔子呢?
黎江平看都不看蔬菜汤一眼,眼神都落在桌上那道红烧兔肉上了,这味道他可打从进门就闻见了,说不定还是大儿子的手艺呢。
“爹想吃肉啊,来,吃个兔头。”黎晴当即会意道。
……所以说,这年头生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生来气他的。
最后还是黎夫人看不下去父子三人较劲,各夹了肉分了汤,才算把这顿饭安安生生地吃完。
只是如今朝堂形势紧张,狄青一案又一直悬而未决,黎爹想了想,还是抓着大儿子当了壮丁,虽然这个丁不太壮就是了。
“开封府派了展昭去边关的事情,你可知晓?”
黎望闻言,当即讶异道:“竟有这种事?”
“行了行了,别装了,你和展昭乃是好友,这事你能不知道?”
“……爹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明明都嗓子疼成这样了,还这么喜欢拐弯抹角,他又不是那些朝臣,“所以,爹你想问什么?”
黎江平前两日就觉得大儿子这态度未免过于平静了些,按照往常,这会儿这小子早该跳出来搞事情了,怎么最近如此安生?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对劲。
“黎知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为父?”黎爹说罢,又喝了口茶水润嗓子,才道,“听你娘讲,上次兰花宴,你与狄青同去,他此番出事,你竟半点也不担心吗?”
“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可是他远在边关,儿子也鞭长莫及啊,至于赵传一案,包公并不让儿子插手。”
黎爹听儿子这可惜的语气,当即道:“不让你插手,是为你好,这三司会审的案子,你也敢沾手,若是让为父知道,可有你好果子吃。”
“……儿子也不是没沾过三司会审的案子。”上次包勉的案子,他不是还上公堂了嘛。
“那能一样吗?狄青可是重臣,虽说如今已经辞官,但他倘若是遭人陷害,官家必定会重新起用他,到时候,朝中文武又要闹一番了,仔细惹火上身。”
黎望便有些好奇道:“可是爹,外头都在传狄将军为西夏披挂上阵的事情,您不信吗?”
“你觉得为父应该信?”
……这是个要命题啊,黎望不想回答。
黎江平见此,心里已经完全确信这倒霉儿子绝对做过些什么了:“狄青越狱的事情,应该跟你无关吧?”
“自然无关。”黎望当即否认道。
“呵,那就是有关了,黎知常,你真是……你做了什么?”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这以后他要是也入了官场,岂不是被老头子一猜一个准,黎望觉得自己还可以垂死挣扎一下:“爹你误会了,儿子最近疲于学业,又还要兼顾治病,哪里有这时间搞事情了。”
“你每次说谎的时候,就会条理清晰地卖无辜,你觉得为父会信你这番说辞吗?就这话,你骗骗外人也就算了,你骗我?还是再修炼几年吧。”
黎望:……所以今天是没有藤条的怀柔打法吗?!
“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为父会考虑下参不参你。”黎江平抱着胸,施施然道。
好家伙,这御史中丞的架子都端到家里来了,狠起来居然连亲儿子都要参一本。
“爹,容儿子提醒你一句,参我,就是参你自己,相煎何太急啊。”
黎爹闻言,只道:“相煎何太急,指的是兄弟之间,你我,只有为父大义灭亲,不存在煮豆燃豆萁的局面。”
行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望也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将自己的骚操作交代了大概七八分的样子。
黎江平听完,难得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甚至都没想起来摸藤条。
“爹?”
“知常,为父对不起你啊。”
……咋的,刚刚是老爹被换魂了?
黎江平却很是概叹道:“是为父拖累了你,你若生在武将之家,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此刻的平西大元帅,还不知是谁呢。”
就极尽阴阳怪气之最了,黎望听明白了,然后低头任戳。
然而黎爹说的,却实在是真心话了,大宋苦良将许久,黎知常这番知进退懂人心,若为武将,必不会受文官过分揣度,或许以这小子的能力,说不定……真能平衡局势也未可知。
唔,可惜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黎爹爹:好可惜哦。
第160章
气人
狄青任平西大元帅之时,因还未成家,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城中虽然也有平西将军府,但他极少去住,因此造得也并不大。
往常他的公文要件,也会直接送入军中,等他批阅或者审完后,才会归入存放的密室。这密室只有他和两个亲信知道,那份牧马合约自然也被存放在这里。
狄青熟门熟路地进入密室,然后……在本该存放合约的地方,并没有见到那份牧马合约。
说不出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怀疑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因为做过最坏的心理预期,狄青反而没有那么难过。
他不过匆匆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关好密室的门,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了。
“狄将军,你可回来了,狄娘娘见不到你,一直在找你。”
他们一行四人,现在安顿在关外的一处僻静地方,他和狄青两人出入城门自然算不上困难,可要带上狄娘娘和被绑的西夏狼主李昊,除非他合狄将军长双翅膀,不然绝无可能。
“无事,这是干粮,劳烦五爷送去给西夏狼主。”
白玉堂:“……一个阶下囚,吃那么饱做什么。”想想他回京后的凄惨生活,五爷就觉得累觉不爱。真的,黎知常太不做人了,居然写信来威胁他,整整一封信的威胁,也不嫌累得慌。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五爷还是把干粮丢在了狼主的手边。
李昊此刻已经醒了过来,手臂上的箭伤虽然疼,但很显然已经做过处理,再看眼前这人,他哪里不明白自己所处的局势:“狄青,当真是好算计。”
五爷因为看了信心情不好,实在懒得理人,便干脆不说话,只擦起了手边的刀。
“少侠如此好武艺,何以只做一护卫,不妨放了我,我给你加官进爵,如何?”狼主观察过,除了狄家姑侄,此间就只这年轻人最好说通。
白玉堂闻言,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你知道,我这衣服多贵吗?”
狼主李昊:……
“就狄将军身上的衣服,能买整整一车。”从前的五爷,绝不会知道这些,但谁让他交了个很会算计的朋友呢,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这个道理了,“所以,你到底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是他们的护卫了?”
狼主李昊神色愈发古怪,遂道:“既然你不效忠于狄家,我又与你好处,你为何不愿意放了我?”
五爷也是个促狭性子,当即道:“那你会做好吃的鱼吗?要最鲜嫩、最爽滑的,最好是刚从河里捞起来三两大小的,太大的鱼肉太紧,太小的鱼刺太多,正正好好,又用最好的料理手法,你们西夏,可有这等手艺?”
狼主李昊:……这是个怪胎。
“我这人生平,唯爱吃鱼一道,你们西夏水源匮乏,恐怕连鱼都没有,我即便有金山银山,难不成还能变成鱼吗?”五爷见李昊一脸吃憋的模样,当即心情也好了许多,“况且,我已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做鱼师傅,他那人性子古怪得很,他叫我保护狄娘娘,我可不敢失信与他。”
就小小放肆一回,还被写了信威胁,这要是真敢做些什么,可不得连鱼都吃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