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一向如此。
只要不愿说的事,绝不会透露分毫。
可她不是傻子,以前不懂,后来,只是不敢懂......
这次,想必也是祖母知道了什么,才会在自己被斥责后专门让秀嬷嬷提醒自己。
盛知婉苦笑着闭了闭眼,再睁眼,眸底只余坚定。
祖母为她好,她当然知晓。
只是,一退再退,再无可退,那人......又如何会因为她的退让肯放过她?
前世她就是一味退让、隐忍,才落得那样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这一世,她绝不会退!
若有人招她惹她,她就要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父皇冷待打压,她偏要让他打不得压不得!
那个位子,既然盛芫皓能坐,所有皇子都有可能争一争,那她一个公主,为何不能?!
盛知婉深吸口气,不再回头。
她甫一出宫门,岸芷汀兰便担忧地迎上来。
“公主,奴婢方才竟看到孟央和世子一同出来!陛下难道不为您做主吗?”汀兰不解。
盛知婉便将宫里的事简单说了。
第114章
“怎会这样?陛下不罚孟央,居然罚您?陛下到底是......”
“汀兰!”岸芷喝止住她,汀兰这才不再说话。
马车驶到国公府外,还未下马车,便听到一道娇娇软软的女声道——
“只是没想到张大哥居然会误解了我的意思。”孟央抿唇,满是苦涩:“实不相瞒,那夜得知公主出事,我是想同世子一起去营救的,只是因着有孕,担心反而拖慢行程,才没有开口......”
人群中苏祈年闻言立刻连连点头附和。
“是极是极,正该如此,我早就猜到,孟姑娘这样善良大义的女子,绝不会有那般歹毒的心思。”
“定是那张大虎本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才想着拖孟姑娘下水!”
孟央闻言苦涩摇头:“不,苏士子说的不对。张大哥有情有义,是为报恩才会犯下大错;而公主被劫,虽不是我本意,可到底也与我有关。”
说着,她忽然扫到盛知婉从马车内走下。
咬唇上前,全然不顾挺着的肚子,直愣愣跪在地上。
“公主,您相信妾,妾绝不可能做出勾结山匪谋害您的事,妾可以对天发誓!”
“若是有违此誓,定然天打雷劈!”
孟央说罢,顿了片刻。
见盛知婉没有回应,眼眸微闪,直接弯下额头,“砰”一声。
瞬时,养白的肌肤上,一片殷红!
“孟姑娘!”苏祈年立时蹙眉:“孟姑娘也非有意,庆宁公主,您难道就没有同您的亲长们抱怨过吗?”
“那张大虎做的事,怎能算到孟姑娘身上!?”
盛知婉侧眸看向他,苏祈年立即行礼等着盛知婉的话。
然而下一瞬,盛知婉便收回视线,从孟央身边走过。
苏祈年僵住,身为本次摘桂的热门考生,他相貌、才情俱佳。
没想到这庆宁公主居然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难道,就因自己只是出身寒门吗?!
苏祈年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怨气:“庆宁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陛下都不予追究,可见这件事的确同孟姑娘无关!”
“公主若是害得孟姑娘小产,良心上可过得去?!”
盛知婉即将进府的脚步一顿。
苏祈年攥紧拳头。
盛知婉却连头也未回,只一道嘲讽的声音悠悠传来:“她愿意跪,是她觉得自己该跪,这位苏士子年纪轻轻,眼盲耳聋,若真成了一方父母官不知会判出多少冤案?”
苏祈年:“......”
苏祈年浑身僵住,想要争辩,然而盛知婉的身影已经入了府,不见踪影。
“苏士子!”孟央心中得意,盛知婉连人心都不会收买,这位苏士子可是三皇子看中的人。
而她居然如此轻易便得罪了。
“苏士子,都怪我连累了你。”孟央满眼歉意。
苏祈年这才回过神,摇摇头,“无妨。”
他的才干、学识均是真才实学,绝不会因一个妇人的话便真的被埋没。
“只希望公主不要因此事牵累苏士子才好。”孟央满眼无奈,随即缓缓起身。
对着众人道:“此外还有一事,今日入宫,陛下责备我救人心切,却不懂求助军医,以致几位将士延误解毒,妾亦深感惭愧,恨不能以命相抵。”
第115章
“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所以——”
孟央一顿,扬声道:“凡是因我疏忽导致军医来不及救治的将士,我都会向他们的亲属赔罪,并送上一笔丰厚的恩恤银,用以赡养他们的父母妻儿。”
“这些恩恤银均从我的私账中出!”
“我知道这些银子不算什么,所以,除了这些将士,凡京城之内,所有在此次苍南之战中死伤的将士,均可另外来国公府找我领一份恤典!”
孟央话落。
周围立即有百姓道:“孟姑娘大义!”
“也只有孟姑娘这般心思良善之人,才想着赚取银钱后补贴给将士亲属,一般女子哪有如此气节?想来那些将士家属,也会万分感念孟姑娘!”苏祈年赞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错,那娇娘酒可谓是滋味绝佳,喝上一口,能醉半日!”
“当真?那我可要去买来尝尝了。”
“公主!这孟央真不要脸!难道她拿出些银钱就能换那些将士的命吗?”
“还有那什么苏士子,居然还说那些将士的家属会感念她?!”汀兰听到外头的话气愤不已。
盛知婉冷笑一声,若是她以银钱为诱惑,逝者已逝,能拿到银子,说一句谢又如何?
说到底,是百姓过得太苦了......
否则又怎会为免除徭役,将家中壮丁送去战场,既然送去了,便是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
汀兰却还不甘心:“难道就任她如此吗?”
盛知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未必,别看她现在得意,等知道恩恤银的数额后,她估计就笑不出了。”
原本父皇只是让孟央给那些因她而死的将士家属恩恤银。
虽然数目大,但也不会很多。
但谁让孟央非要装良善呢?
她怕是不知此次苍南战役的主力军便就是从京城周围征召的,居然要给京城所有死伤将士一份恤典。
啧,也不知三皇兄知道自己视作囊中之物的银子就这样白白少了一大笔,会如何?
想到银子,盛知婉忽然脚步一顿,对岸芷吩咐几句。
*
夜色渐重。
盛知婉放下抄写到发酸的手腕,在汀兰的服侍下洗漱倚靠在拔步床内。
层叠的窗幔,透着外头昏昏的烛火,让人难以入眠。
今日秀嬷嬷的话再次浮现耳畔。
盛知婉轻闭上眼。
前世,她也是如祖母一般,以为只要自己藏拙,便能安稳度过一生。
不止是过目不忘。
甚至骑马、射箭、就连写字、礼仪上,她都要做那个不比其他皇兄皇妹好,也不比他们差太多的人......
她的医术、谋略,永远只藏于黑暗。
她善棋、善画,可她的棋和画,都需要顶着另外一个莫须有的身份才能为人所知。
甚至,在嫁入国公府后,发现那些陪嫁的宫女嬷嬷们依旧将自己的每日言行报知到宫里,她也只作不知。
最后假借着崔氏和祁非嫣的手将那些人远远送走。
她从不敢暴露自己任何所长。
哪怕是祁书羡,也只以为她精心谋策的那些计谋是他自己的才能。
可结果呢?
结果是,祁书羡负她,父皇舍弃她......
“咔哒——”一声轻响。
第116章
盛知婉猝然睁眼,一片裹挟香寒的花瓣飘落在脸颊。
紧接着,那轻响再次从头顶响起。
盛知婉起身抬眸,而后待看清瓦片后那张脸,手指猛然一顿。
“公主可是渴了?”外间,汀兰听到她起身的动静,立即问道。
盛知婉深吁口气:“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你下去吧,不必再守着。”
“是。”汀兰松口气,应了声轻声离开。
脚步渐远,盛知婉这才再抬头,只是那双邪肆的笑脸已经不在。
就在她愣神间,一道低哑轻笑从身后传来:“长夜漫漫,公主怎得还未歇息?”
盛知婉霍然转过身。
男子一身玄衣,黑色长发束于身后,深邃黑眸中满是笑意,俊美得仿佛从话本中走出的少年将军。
几乎一瞬,盛知婉便能想到他成为秦聿王之后的模样。
“怎么,公主莫不是太久不见在下,看呆了?”商行聿挑眉凑近。
温热的呼吸吐露在小巧耳畔,盛知婉只觉一股热意瞬间从耳边蹭地蔓延。
她连忙后退半步:“你这时候回来,可是特丹那边有变?”
商行聿见她如此,轻笑两声正要说话,忽地眼神一凛,看向房门方向。
盛知婉随着他视线看去,很快便听到急急而来的脚步声,以及丫鬟劝阻的声音。
“世子,公主现下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事明天再来也不迟。”
“让开!”祁书羡不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盛知婉身子一僵,随即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身后人的衣袖将他推入拔步床内。
商行聿任由她拉着,顺从倒在床上。
层层叠叠的床幔将两人的身影遮挡住,但这显然还不够。
盛知婉目光一扫。
商行聿似乎明了她的意思,稍一翻身便将自己藏在衾被之内。
那双深邃的眸子还对她弯了弯。
盛知婉如玉的脸色瞬间绯红:“......”
原本没什么的,怎得这人的表情倒像是她做了什么。
盛知婉深吸口气。
此时外头脚步已至门前,她起身从床榻内出来,先一步将门打开。
祁书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世子大半夜有事?”盛知婉似刚被吵醒。
祁书羡看着她绯红的面颊顿了顿,而后冷声道:“大理寺方才来人催促国公府两日内归还嫁妆,是不是你的主意?”
盛知婉轻笑一声:“我道是什么大事。嫁妆单子送到大理寺已有月余,国公府却迟迟没有动作,我派人去问问情况有何不可?”
“你明知孟央近日要出一笔恩恤银,等过去此事,定不会少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得这两日?”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盛知婉一脸诧异:“本宫要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咄咄逼人?再说,本宫宽限国公府的时日不短了,若是世子再还不上,本宫怕是得去祖母面前求个公道。”
太后向来宠爱盛知婉,若她真去告状,只会让国公府更加难堪。
祁书羡心沉下去,只觉眼前之人越发陌生。
从前的盛知婉对他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心都掏给他,望向他的眼神满眼都是爱慕。
而此刻,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再无自己分毫。
一个人怎会变得这样快?
想到方才下人拦着自己不让进,还有盛知婉绯红的脸颊,祁书羡眼眸一冷,忽然伸手推开盛知婉,大步往房内而去。
第117章
“你做什么?!”盛知婉心骤然一提,抬步拦在面前。
“盛知婉,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祁书羡双眼猩红,盛知婉的阻拦,让他心中的猜测更重了两分。
极致的愤怒,让他连身上庭杖的伤都顾不得,一把将人推开。
盛知婉的身子重重撞在桌角上。
眼睁睁看着祁书羡步入进去,盛知婉手指攥紧,一瞬间,已经想着该用什么毒药才能让他悄无声息间毙命。
祁书羡甩开屏风,扯开床幔。
盛知婉的手扣住梳妆台内一个瓷瓶......
然而下一瞬,衾被抖落。
盛知婉看清其内,眼眸狠狠一颤。
紧接着,在祁书羡转过身时冷沉下脸,冰寒如霜道:“世子莫不是疯了?这大半夜,在本宫房内找什么?难不成还以为本宫藏了男人?!”
祁书羡对上她嘲讽的视线,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
良久,他示弱道:“知婉,我才受了杖刑,背上很痛,你为我上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