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怎么回事,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弄大了呗,
于老三丢脸丢到姥姥家喽。”赵哥眯着眼回忆道:“于老三有个外甥,
家里特别宠,
横得不行。才小学五六年级就挺把自己当回儿事,到处找碴。当时夏仪弟弟和这小崽子同班又是个瘸子,
就被小崽子逮着狠狠欺负呗。夏仪知道了,就去把小兔崽子揍了一顿。啧,
该!”
赵哥笑了一声,
又吸了一口烟,
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继续说:“于老三那外甥怎么肯干,
打着于老三的旗号,
找了些十五六岁的初高中生要教训夏仪,结果愣是没打过夏仪。那些人觉得掉面子又去叫人,最后就喊于老三手下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五个大老爷们去找个小女生,这不是更掉面子吗?”
“夏仪也是狠人,我听说她爸进去之以前搞自由搏击,在虞平拿过奖的。她格斗算半个专业选手,一挑五都不怵,愣是把那些人打怂了。后来于老三知道这件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把那些人和自己外甥都骂了一顿,不许他们之后再去找夏仪和夏仪弟弟了。”
讲完这段,赵哥弹了弹烟灰,说道:“这真是一战成名哦。”
聂清舟低下眼睛,他仔细回想他所见到的夏仪,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退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神色不变地硬顶着往前走。
才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这么倔,都不知道躲一躲。
聂清舟说:“她很坚强。”
不幸的是,坚强常常来源于不幸。
他突然非常庆幸他来到了这里,幸好现在他是她的邻居也是她的同学,他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这一次她不用再搬家了。
聂清舟一回医院就被医生护士们迎头一阵痛骂,问他为什么私自跑出院去,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他以人畜无害的微笑和太极大法搪塞过去,然后老老实实地被按在床上检查伤口。
所幸脆弱的伤口没有再受伤害。
其实聂清舟考虑过,要不要索性揭开纱布,让围观群众看看他满是伤口的后背,加深印象,激起众怒。回到医院看这架势,他想幸好他没狠下心来。
不然他可能还要在医院里多住几天。
周末刚吃完中饭,张宇坤和赖宁就风风火火地跑到医院里来看聂清舟了,张宇坤一脸兴奋道:“舟哥!舟哥!我和赖宁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聂清舟看着张宇坤和赖宁,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五分钟后,他穿着病号服披着大衣,站在医院停车场后的草地里,看草坪上摆着的气球,中间那棵香樟树上挂的粉白“LOVE”横幅,还有旁边放着的两个礼花筒,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面对张宇坤和赖宁期待的目光,他挣扎道:“我记得,我不是今天出院吧?”
张宇坤摆摆手,激动地说:“不是庆祝你出院的,是表白!我和赖宁给你准备的表白场地!”
聂清舟后退一步,离那棵树远了一点。
“表白?”
“是的,舟哥我跟你说,你追女生就是缺了那么一点儿勇气,别怂啊!哥们儿推你一把!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你为了帮夏仪受伤了,女生嘛多少都有点母性光辉,看你现在这脸色苍白穿着病号服的样子,她得心疼啊!她一心疼,你一表白,这不就成了吗!”张宇坤激动地拍手。
聂清舟觉得,要不是现在他受伤了,他得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这个现场。
偏偏赖宁还抓着他的胳膊,真诚道:“我觉得坤儿说的有道理,我今天出门查了黄历,今天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啊!”
聂清舟拍着赖宁的肩膀,和蔼道:“咱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啊。”
他正试图劝说张宇坤和赖宁放弃这离谱的计划,赶紧把这里收拾了,却见张宇坤跳起来朝着他身后挥手道:“这里这里!在这里!夏仪!”
聂清舟如遭雷劈,他僵硬地慢慢回头,就看见夏仪、夏延和郑佩琪正朝这里走来,离他也就十米远。夏仪夏延手里拎着水果,郑佩琪手里抱着花,显然都是来探病的。
张宇坤是怎么把他们拐骗到这个草地的?
在聂清舟大脑死机的片刻,夏仪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转头望向那棵树和树下的布置,问他:“你们在干什么?”
“夏仪!舟哥有话对你说!来来来你站到这里来。舟哥你到这里来。”张宇坤沉浸在自己绝妙的策划里,拉着夏仪和聂清舟,给他们安排好位置,然后一拍脑袋:“哎呀!花!忘记准备花了!”
他转头一看郑佩琪手里的花,拿过来道:“借一下啊借一下……哎呦,你怎么送菊花啊,这是探病还是上坟啊?”
郑佩琪正愣着,眼见自己的花被拿走了,气道:“这是小雏菊!代表了生命力!不是用来上坟的那种!”
“算算算,来不及了,有总比没有强。”张宇坤把那捧花一把塞进聂清舟手里,抬手道:“来,舟哥,开始吧。”
开始什么你就开始!
聂清舟觉得自己血压还是太低了,要是能气得当场晕倒就太完美了。
此时此刻他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左手边是一个巨大的粉白“LOVE”横幅,右手捧着一束绿绿黄黄的小雏菊。面前站着穿着白毛衣和棕色大衣,拎着一袋苹果,默默打量他的夏仪。
聂清舟僵在原地,内心不断地喊救命救命。
“说啊舟哥!大胆地说出来!”
赖宁火上浇油,拿着礼花筒急不可耐地小声催促。
“我……”聂清舟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雏菊,他眼一闭,心一横:“夏仪!其实我……我是你的粉丝!”
夏仪微微睁大眼睛。
“就是……十一长假那次我听你弹钢琴,我就觉得太好听了,还有在虞平那次,我……我真的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然后我就下定决心,我要做你的歌迷,做你的粉丝,支持你的事业!就是……我希望你,你,你继续热爱音乐,好好作曲,然后登上更大的舞台……我很喜欢你的音乐!你要加油!”
聂清舟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把花递给夏仪。
夏仪探究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再低头看他手里的花。
郑佩琪在旁边看着,小声说:“你俩……你俩是早恋了吗?”
“不是!”聂清舟斩钉截铁地否认。
“那……那个LOVE是怎么回事?”郑佩琪指着树上挂的横幅。
“这是……粉丝对于偶像的爱!”
聂清舟一本正经,说得自己都要信了。赖宁愣神之时没控制住手,一下子拉了礼花筒,唰唰一声无数彩条飞满了天空,落在夏仪和聂清舟身上,显得无比喜庆。
夏仪沉默片刻,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接过了那束小雏菊。她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聂清舟,很自然地说:“谢谢你。”
顿了顿,她偏过头看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好像比起刚刚这个荒诞的献花场景,她更关心他红得可以和她手里的苹果相比的脸。
聂清舟还没从这尴尬至死的场景里缓过来,他怔了怔,继而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大衣道:“啊……没事……”
夏仪伸出手去碰了碰他拢着衣领的手,手指与他的手背相贴,一触即放:“走吧,你挺冷的。”
然后她摘摘头上的彩条,转身对张宇坤和赖宁说:“我们是不是要把这里收拾一下?”
张宇坤仿佛看着外星人一般看着夏仪,甚至有点怀疑她不是这番布置里的主人公,而是临时请过来走位的替身演员。当他的目光移过去,看见聂清舟咬牙切齿的神情和仿佛要杀人的眼神时,才从兴奋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忙不迭道:“来来来一起收拾。”
然后他就拉着欲言又止的赖宁捡彩带去了。郑佩琪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小声对身旁的夏延说:“这么离谱的事情……是会真实发生的吗?”
夏延沉默一下,回答道:“发生在我姐身上,也不是没可能。她本来就很离谱。”
“你怎么这么说夏仪?”
“你看她的反应,panpan不离谱吗?”
说罢夏延走到夏仪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姐,你赶紧送聂清舟回病房吧。”
于是聂清舟被夏仪扶着,慢慢地离开了这个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草地。他们在医院走廊里等电梯,漫长的沉默里夏仪终于开口。
“我听说,昨天有人抬着担架去杨阿姨家闹,还有今天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聂清舟掐着眉心,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面向夏仪,眉毛眼睛皱到一起去,诚恳而无奈地说:“对不起!杨阿姨是我怕她再来闹你们又要搬家,所以去吓吓她。今天的事……就是……说来话长……张宇坤和赖宁以为我在追你。”
第29章
、最初
聂清舟像倒豆子一样,
把张宇坤和赖宁如何误会他喜欢夏仪,他又为何解释不清,继而用这误会来督促他们学习的事情,
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仪。
夏仪坐在他病床旁边,
抱着胳膊神色不变地听他交代完了整个过程,就跟听犯人交代犯罪事实似的。
聂清舟惴惴不安地望着夏仪。
夏仪将他的话思考了一遍,然后说:“那闻钟为什么是情敌?”
聂清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之前你和闻钟常常一同出现,
他们就觉得闻钟可能也喜欢你。”
“我问过了,
闻钟不喜欢我。”
“……你还去问闻钟了?”
“我觉得需要确认一下。”
“那你直接来问我啊。”
夏仪眸光闪了闪,她难得移开目光,站起身来去拿放在柜子上的水果:“我削个苹果。”
张宇坤、赖宁、郑佩琪和夏延拿着几塑料袋的垃圾往垃圾桶那里走。前面张宇坤和赖宁在小声说着什么,郑佩琪瞄了一眼身边默默无言的夏延,清了清嗓子问:“夏延,你姐姐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生日哪天啊?”
夏延转过头看了郑佩琪一眼,俊秀的眉目间含了一丝戏谑神色。
“你对我姐很感兴趣?”
“她是我的朋友啊。”
“反正你也坚持不了多久。”夏延淡淡地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郑佩琪在他旁边把垃圾扔进去,
有些生气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夏延似乎是嫌拿过垃圾的手脏,
把手举在身前说道:“我姐小时候很好看,
成绩好又会弹钢琴。有很多人接近她,想跟她做朋友,
但后来就发现她非常无趣又沉默寡言。那些人本来对她抱着美好的幻想,幻想一破灭,
自然就离开了。”
夏延看郑佩琪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早晚有一天也会这样的。
郑佩琪瞪着眼睛辩解道:“我才不会的!我难过的时候夏仪帮过我,
现在她难过我也要陪着她。”
“难过?”夏延哼了一声,
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当年我爸进监狱,
我妈离开的时候,
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她这么无情的人,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难过吗?”
顿了顿,他眯起眼睛有些不耐道:“我跟她不熟,她就是个谜,所以她的事别问我。”
说罢他就举着手离开了。
郑佩琪觉得夏延的脾气还不如夏仪呢,夏仪在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一副乖巧的样子,夏仪一走他怎么就这样了。
郑佩琪气鼓鼓地瞪着夏延的背影。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实情?”夏仪将一只完整的苹果削好,递给聂清舟。
聂清舟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心想这可是夏仪亲手削的苹果,要放在十年后给他表妹见了,怕是供到坏也舍不得吃。
“我试图解释过,但是解释不清楚我总围着你转的原因,张宇坤赖宁认为我只是不好意思。”聂清舟长叹一声。
夏仪深深地望着聂清舟的眼睛,她微微前倾靠近他,说:“所以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么多事?”
聂清舟正张大嘴巴准备咬下这一口苹果,闻言怔了怔,放下了手中的苹果。
然后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地指了指窗外:“刚刚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音乐,希望你的音乐能被更多人听见。所以我愿意为你做我能做的一切。”
我愿意为你做,我能做的一切。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风把窗帘吹得飞扬起来,纱帘上泛着金光。聂清舟拿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苹果,光从他背后照进来,他笑意盈盈。
夏仪眼眸颤了颤,这个人或许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信口开河。
但他看上去非常真诚,也已经做了很多。
她缓缓地问道:“你喜欢我的音乐?”
聂清舟笃定地点点头。
“你不懂音乐。”
“但我有耳朵,我会听,会欣赏,会感动啊。”
夏仪低下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睛看向聂清舟,提起了别的话题:“你跟张宇坤和赖宁说的谎,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圆。”
她刚说完,打扫表白战场的人们就浩浩荡荡地来了。郑佩琪走到夏仪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眼睛发亮:“夏仪夏仪,你真的会弹钢琴,还会写曲子吗?”
隔壁床的护士闻言探出头,一看见夏仪就笑了:“哎呦,这不是在楼下大厅弹琴的小姑娘吗?小姑娘钢琴弹得可好了,经常来我们医院弹琴。”
这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夏仪身上,张宇坤一拍脑袋,说:“怪不得你每次来一会儿就走了,原来大厅里弹钢琴的是你啊。我上次还跟赖宁说,这医院的精神文明建设不错。”
郑佩琪兴奋地摇晃她的胳膊:“夏仪能不能弹琴给我们听啊,我想听你弹琴。”
夏仪有点不自在地避开郑佩琪的手,此时病房里已经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在护士的极力夸赞下,连几个病人家属也说想听听。人们围着夏仪热切地怂恿着,她有些无措,乌黑的眼眸在所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滑向坐在床边的聂清舟。
聂清舟一直微笑着注视她,捕捉到她的目光,他就偏过头无声道:“去啊。”
夏仪收回目光,低下去再抬起来,说道:“好。”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夏仪离开病房,聂清舟指着也想跟着走的张宇坤和赖宁,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俩给我留下来。”
张宇坤和赖宁相看一眼,苦着脸坐在了聂清舟床边。
聂清舟看着他们,凉飕飕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下次有这种惊喜,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说了舟哥你肯定要拒绝的。”赖宁小声说。
“知道我会拒绝还搞?你们这是要整我?”
张宇坤抬起头,诚恳道:“舟哥,我刚刚也反省了一下,确实咱利用人家的同情心趁虚而入,不算好汉!强扭的瓜不甜!”
聂清舟挑挑眉毛,没想到这小子的觉悟这么高。
“我问你们,抛开夏仪和我的关系,你们觉得夏仪这个人怎么样?”聂清舟正经道。
这个问题让前面两个人愣了愣,他们相看一眼,认真思考起来。
“我最近觉得她真挺酷的。”张宇坤竖起拇指,“不管学校里那些人怎么说她,她看都不看一眼,一点儿也不受影响。”
赖宁挠着头想了想,然后说:“我是觉得她挺内向的不爱说话,但是人挺好,很耐心,而且特别聪明。”
聂清舟点点头,微微一笑:“所以就算我和夏仪没有在一起,她仍然是非常值得交往的朋友,不是吗?以后你们就放平心态,把她当朋友看待就好。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先考完高考再说。”
赖宁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