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姓老名公 本章:第一章

    1、

    我第一千零二十三次整理着博古架上的瓷器时,风铃响声响起,来客人了。

    欢迎光临静轩斋。我头也不抬地说道。边说边抚摸着一只宋代的汝窑青瓷瓶。这只瓶子比我还要老上八百岁,虽然有缺口,但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人类也能像这些器物一样,即使破碎也保持着尊严,那该多好。

    我想鉴定一件古玉。

    那个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我的手指僵在半空,瓷瓶差点脱手。这个声音...这个我心心念念了一千年的声音……

    我转身的瞬间,差点没站稳。阳光透过窗台直射我的眼睛,一时间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还是透过脸庞的轮廓一眼认出了他。——是他,真的是他。

    您...您好。我的声音在发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一千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他,可笑的是我却连正眼看他都不敢。

    这块玉,能帮忙看看吗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布袋,倒出一枚青白色的玉佩。

    空气突然凝固了,那是我的玉佩,是我亲手雕刻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玉的背面那歪歪扭扭的墨字依然清晰可见,边缘处还有一道裂纹——

    那天我抱着刚缝好的棉袍站在将军府门口。这件墨色棉袍我缝了整整一个月,针脚歪歪扭扭的,左手食指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沈墨临行前还笑话我:小月桂,你这手艺,怕是等我凯旋归来还没做好呢,哈哈哈哈哈。

    谁说的!我急得跺脚,等你打完仗回来,我肯定能缝出一件像样的!哼~。

    他大笑着摸着我的头,那双温暖的大手,掌心全是握刀磨出的茧子。我踮起脚想替他整理歪了的领甲,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小月桂,打完这场仗,我就娶你过门。

    这句话烫得我耳根发红,我愣在了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连他什么时候翻身上马的都没看清。只记得漫天尘土里,他玄铁铠甲泛着冷光,左眉那道疤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我的泪水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别哭,小月桂,我沈某说到做到!一定要等我!!!他的声音混在战马嘶鸣中渐渐远去……

    我踮着脚一路目送,直到军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此后每一天,我都站在这个位置等信使经过,直到青砖地面被磨出两道浅浅的凹痕——

    直到那个雨天。那天雨下的特别凶猛,天像是被捅破了一般。

    雨幕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比平日信使来得都早。我踉跄着冲下台阶,泥水灌进布鞋也顾不上。等来的却不是沈墨,而是传令兵王二,他怀里抱着个鲜血染红的包袱。那一瞬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二滚下马背时不小心摔在泥潭里,顾不得清理就跌跌撞撞的跑到我面前,扑通一下跪下,高举着包袱,哆哆嗦嗦的念叨:将军他......在潼关......中了埋伏......

    恍惚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痛的我喘不过气。我接过包袱,里面是棉袍和半块染血的玉佩,上面的墨字已被血迹完全遮盖住……他说过这是他的护身符,只要带着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能平安归来。

    尸首呢我强忍着泪水问道。

    王二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战场太乱…找不全了......只找回这个......

    我抱着碎玉和棉袍在雨里一直站到天黑。管家来拉我,我甩开他的手;厨娘端来热汤,我打翻了碗。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跪在积水的院子里,一遍遍抚摸着玉佩的断口。

    直到第二天雨停了,我爬上西城墙。这是沈墨教我防身术的地方,青砖上还留着他用剑划的记号。城下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卖糖葫芦咯……卖炊饼咯……和往常一样热闹。

    我掏出两半玉佩拼在一起,裂纹处渗着我的血——昨夜攥得太紧,碎片扎进了掌心。阳光突然晃了眼,我仿佛看见沈墨站在垛口冲我笑,铠甲上的血渍都没擦干净。

    骗子。我轻声说,你说过要回来娶我的。

    清风掠过脖颈,像他最后一次摸我头发时的温度。我踮起脚尖,布鞋边缘蹭落的碎石好久才传来回声。坠落时怀里的棉袍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极了沈墨出征那天猎猎作响的披风——

    是唐代晚期的和田玉。我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看雕工应该是民间作品,但玉质上乘。这个墨字是后来刻上去的,刀法生涩,可能是...我顿了顿,可能是心爱之人所刻。

    沈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很专业。

    我叫苏小棠,在这里工作三年了。我轻声说。

    三年,不过是我漫长等待中的一粒尘埃。我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和记忆中的轮廓分毫不差,只是少了那道总是紧锁的眉头。现在的他,看起来过得很好。

    苏小姐他唤回我的思绪,这玉值多少钱

    无价。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我是说,这种承载着历史情感的文物,很难用金钱衡量。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将玉佩收回口袋。我的目光追随着那块玉,仿佛它是我与他之间唯一的纽带。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对古董很感兴趣,以后可能常来请教。他突然问道。

    我在纸上写下电话号码,歪歪扭扭的就像当年我在玉佩上刻的字。他接过纸条时,我们的指尖短暂接触,一股电流般的战栗从指尖窜上脊背。

    一千年前,也是这样。

    他第一次握住我满是冻疮的手,教我如何用匕首保护自己。

    你的手很冷。那时的他声音比现在低沉些,带着久经沙场的粗粝。

    我...我一直这样。十五岁的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抬头看这个从恶霸手中救下我的将军。

    练武能改善气血。他松开手,递给我一把木剑,从今天起,每天卯时起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不得不扶住柜台才能站稳。

    你还好吗沈墨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有点低血糖,老毛病了。我勉强笑道。

    他犹豫片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盒巧克力:我妹妹总往我包里塞这些。

    我接过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2023年的日期。

    我游荡人间千年,只为了寻找一个早已忘记我的人。

    谢谢!您妹妹很贴心。我轻声说。

    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他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想起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在我终于能完整打完一套拳法的那天。

    风铃再次响起,沈墨推门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允许自己瘫坐在椅子上。

    一千年的寻找,终于在这一刻画上句点。

    但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认不出我了。

    这很正常,转世之人不会保留前世记忆。

    但我还记得,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视,甚至每一句他说过的话。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苏小姐,感谢今天的帮助。那块玉对我家族很重要,听说您对唐代历史很有研究,不知能否请您吃顿饭,详细聊聊——沈墨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才回复道:荣幸之至。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贯穿太阳穴。

    我闷哼一声,扶住额头——这是接近转世之人的代价,每当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我的魂魄就会受到撕扯。

    但比起千年来忍受的孤寂,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2、

    发送完那条短信后,我愣了许久,仿佛这样就能将我们之间断裂千年的时光重新连接起来。

    直到店长从里屋走出来,我才慌忙锁上屏幕。

    小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店长皱着眉头看我。

    没事的,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顺手将柜台上的灰尘擦了擦。

    这个动作我已经重复了上千年——擦去灰尘,就像试图擦去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走出古董店时,夕阳正好斜斜地照在玻璃门上。

    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比常人要淡一些,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这是游魂的宿命,千年时光的冲刷让我们连影子都变得稀薄。

    手机又震动起来。沈墨发来了餐厅地址,是城西一家高档日料店。

    突然想起千年前他第一次带我去酒楼时的场景。那时我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紧张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别怕,以后我会带你看吃遍长安的美食。他把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碗里。

    我站在街角,任由晚风吹乱我的长发。现在的长安城早已改名叫西安,而那个承诺要带我看遍繁华的人,却连我是谁都记不得了。

    餐厅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沈墨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我,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我记忆中最熟悉的轮廓。他换了一身休闲西装,领口微微敞开,比白天在店里时更随意些。

    苏小姐,很感谢你能来。他站起身为我拉开椅子。

    叫我小棠就好。我轻声说,刻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椅背坐下。我不能冒险再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上一次指尖相触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

    服务员递来菜单,我假装认真翻阅,实际上却在偷偷观察沈墨的一举一动。他点菜时的神态,喝茶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是解开袖扣时的小动作,都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你似乎对我的袖扣很感兴趣他突然问道。

    我慌忙移开视线:只是觉得...很别致。

    他笑了笑,将袖口翻过来给我看:这是我祖父留下的,据说有些年头了。

    袖扣上刻着精细的云纹,泛着古旧的气息。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唐代的工艺——而且极有可能出自沈家祖传的工匠之手。千年前,沈墨的铠甲上就有这样的云纹装饰。

    很漂亮。我说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些云纹在我眼前扭曲变形,化作记忆中的画面——

    小月桂,你看这云纹。年轻的将军指着自己新制的铠甲,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天上飘着的云

    那时的我红着脸点头,却不敢告诉他,我根本没注意那天的云是什么样子。我的眼里全是他策马而来的英姿,哪还顾得上看天

    苏小姐沈墨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你还好吗

    抱歉,可能是低血糖又犯了。我勉强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颗糖含在嘴里。其实游魂不需要进食,但这样能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

    服务员端上前菜,沈墨很自然地将他那份的三文鱼分了一半给我:尝尝这个,很新鲜。

    这个举动让我鼻子一酸。千年前他也是这样,总是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分给我一半。

    谢谢。我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沈先生对古董很感兴趣

    叫我沈墨就行。他抿了一口清酒,其实我对古董研究不多,只是那块玉佩...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他放下酒杯,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恍惚:自从拿到这块玉,我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餐巾:什么样的梦

    梦里我是个古代将军,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个叫小月桂的女孩总是跟在我身后...

    餐巾在我手中被拧成了一团。他记得!尽管只是梦中的碎片,但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听起来像古装剧的情节。我强装镇定,心脏却跳得厉害,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大

    也许吧。他揉了揉太阳穴,但那些梦太真实了,连细节都清清楚楚。比如我知道小月桂右手腕内侧有一颗红痣,就像...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正在整理袖口的右手上。我猛地将手缩回桌下——我的右手腕内侧确实有一颗红痣,这是连转世都无法改变的身体特征。

    空气突然凝固了。沈墨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看穿我的伪装。

    巧合而已。我干笑两声,悄悄在桌下掐了个诀,让餐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趁着他分神的瞬间,我迅速转移话题:听说沈氏集团最近在收购古建筑

    灯光恢复正常后,沈墨似乎也回过神来。他顺着我的话题聊起了工作,但眼神中的探究意味始终没有消散。

    主菜上来时,我的灵体又开始不稳定了。这次不仅是头痛,连指尖都开始变得透明。我借口去洗手间,跌跌撞撞地冲进隔间,从锦囊里取出一粒魂珠含在舌下。这是阴司给游魂的补给,能暂时稳定灵体,但用一颗少一颗。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嘴唇几乎和瓷白的洗手台一个颜色。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小姐,沈墨的声音在洗手间门外响起,你进去很久了,我有些担心。

    我慌忙整理好表情:马上好。

    推开门时,他站在离我极近的地方,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千年前一样的味道。这个发现让我一时恍惚,差点撞到他身上。

    小心。他扶住我的手臂,随即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体质问题。我迅速抽回手,却看到他盯着自己刚才碰过我的指尖,眉头紧锁。

    回座位时,我们之间的气氛明显变了。沈墨变得沉默寡言,时不时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我。我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太多破绽,但今晚的每一分钟都太过珍贵,我舍不得提前离开。

    甜点上来时,他突然开口:苏小姐相信前世今生吗

    银勺在我手中一滑,撞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有些人事物,会给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像...

    就像上辈子见过我勉强笑了笑,这种理论挺浪漫的,但没什么科学依据吧。

    他轻轻摇头: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事。比如...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推到我面前,这是我曾祖父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民国时期的学生装,面容清秀。但让我呼吸停滞的是他左手拿着的物件——半块青白色的玉佩,边缘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纹。

    这块玉...

    家谱记载,这玉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墨的声音低沉,奇怪的是,每一代传人都会梦到同一个场景:一个古代将军在战场上寻找什么,嘴里喊着小月桂这个名字。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得不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才能保持清醒。原来不止是他,沈家每一代人都有这些记忆碎片。这违背了轮回常理,除非...除非他当年的执念和我一样深,深到刻进了灵魂深处。

    可能只是家族传说造成的心理暗示。我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声音远得像从千里之外传来。

    沈墨突然倾身向前,目光灼灼: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你的手腕上有一颗和梦中女孩位置一样的红痣吗为什么你的手冷得不似活人为什么...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胸口疼得像被刀捅过一样

    餐厅的嘈杂声突然远去,我的世界只剩下他这句质问在耳边轰鸣。千年等待中,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相认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站起身,慌乱中碰翻了水杯,时间不早了,我该...

    等等。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随即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手!

    我低头一看,魂珠的效力正在消退,我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放开我!我用力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震惊,你的手为什么...天啊,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逃不掉了。千年的躲藏,最终竟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暴露。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是小月桂。泪水终于决堤,那个你答应要娶,却没能等到的傻丫头。

    3、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这不可能...他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引来周围食客的侧目。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指尖的透明化正在向上蔓延,手腕处的皮肤已经开始若隐若现。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不仅会吓到他,更可能引起更大的骚动。

    对不起。我抓起包转身就跑,撞开几个服务员冲出了餐厅。

    我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靠在潮湿墙上大口喘着粗气。魂珠的效力已经完全消退,现在每一秒的停留都在加速灵体的崩溃。

    小月桂!

    沈墨的喊声从巷口传来。我惊恐地发现他竟然追了出来。

    别过来!我蜷缩在墙角,将正在透明化的双手藏在身后,求你了...

    他停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些...是真的

    我咬着嘴唇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一千年的寻找,不该以这样仓促的方式相认。我本该慢慢接近他,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起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当作一个可怕的异类。

    证明给我看。他突然说,声音沙哑,如果你真的是...那个梦里的人。

    我抬起泪眼看他:你想要什么证明

    告诉我一些只有小月桂才知道的事。他的眼神既恐惧又渴望,像是站在悬崖边的人,关于...关于那个将军的事。

    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灯罩。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上最后一点理智。

    沈墨,字子慎,生于唐元和十二年。我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左眉上有疤,是十五岁猎熊时留下的。最讨厌吃芹菜,因为小时候被厨娘罚吃过一整盘。你的第一把佩剑叫青霜,是你父亲在你十六岁生辰时...

    够了!他猛地打断我,双手抱头蹲了下来,这些连家谱上都没记载...你怎么可能...

    我苦笑着从锦囊里取出最后两粒魂珠,含了一粒在舌下。透明的指尖渐渐恢复实感,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因为那晚在潼关遇伏时,你怀里还揣着半块玉佩,和一件没做完的棉袄。我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沈墨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可怕的清明取代。

    小月桂...城墙...你从城墙上...他喃喃道,突然痛苦地捂住胸口。

    突然一阵剧痛贯穿我的太阳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碎裂——是魂珠,它承受不住我们之间过强的灵魂共鸣,正在崩溃。

    你怎么了沈墨冲过来想扶我,却在碰到我肩膀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对面墙上。

    别碰我!会伤到你...我艰难地爬起身。

    巷子尽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三个黑影快速逼近,为首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沈总,真是巧啊。男子阴森地笑道,我们老板想请您去喝杯茶。

    沈墨迅速站起身,挡在我前面:王强李成业派你来的

    原来是他商业上的仇家。我强忍剧痛观察局势,发现这三个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上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是雇佣了邪修的死士。

    沈总果然聪明。王强把玩着匕首,可惜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我看出沈墨准备反抗,但他一个商人怎么可能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当王强突然暴起发难时,我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小心!

    我扑过去推开沈墨,那把本该刺入他腹部的匕首,径直插进了我的胸口。

    没有血。只有一缕缕青烟从伤口处飘散开来,像被风吹散的晨雾。王强惊恐地松开刀柄后退:什么鬼东西!

    趁他们愣神的瞬间,我一把抓住沈墨的手:跑!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小巷,身后传来王强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转过两个街角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一家已经关门的书店门口。

    你...你...沈墨盯着我胸口的匕首,语无伦次,为什么不流血这到底...

    我握住刀柄,缓缓将匕首抽出。刀身干净如新,没有一丝血迹,但我的灵体却以伤口为中心,开始快速消散。

    因为我已经死了一千年了。我苦笑着看他,现在你相信我是鬼魂了吗

    沈墨的脸上闪过无数情绪:震惊、恐惧、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上。他颤抖着伸手想碰我的伤口,又怕弄疼我似的缩了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声音哽咽了。

    夜风吹散我逐渐透明的发梢,我望着这个寻找了千年心爱之人的容颜,突然释然地笑了:

    因为一千年前,你也曾这样挡在我前面啊。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十五岁那年,我被几个地痞堵在巷子里调戏,是他策马而来,用身体替我挡下致命一刀。那道伤疤应该还留在他后腰上。

    沈墨突然捂住头痛苦地呻吟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脑海中炸开。我知道这是前世记忆在强行复苏,对转世之人来说无异于酷刑。

    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我焦急地想扶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透明到能透过看到地面。

    警笛声由远到近,大概是路人看到了巷子里的打斗报了警。沈墨勉强站起身,脱下西装外套裹住我透明的身体。

    跟我回家。他声音坚定,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至少...至少让我搞清楚这一切。

    我虚弱地摇头:我撑不了多久了...

    那就告诉我怎么帮你!他突然激动起来,魂珠还是香火寺庙里的那种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的。他烦躁的抓着头发。

    他的记忆正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恢复。但太迟了——我的灵体已经支离破碎,连最后那粒魂珠都化作了青烟。

    送我回古董店吧,那里有我栖身的器物。我轻声说。

    沈墨二话不说抱起我,此时的我轻得像一片羽毛,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躺在他怀里让我想起那个雨夜,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发烧的我,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整整十里——

    别睡!他厉声喝道,脚步越来越快,小月桂,我命令你不准睡!

    多像啊,连语气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我虚弱地笑了,伸手想摸他的脸,却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经消散到了指节。

    他的记忆正在迅速恢复,他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我,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是你...真的是你...

    但这句话我已经听不见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拖入无边的虚无。最后的意识里,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狂奔,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就像千年前我在城墙上喊他那样。

    多么可笑啊,我们总是在生死边缘才敢坦诚相待。

    4、

    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以为这就是终点,魂飞魄散后连虚无都不会剩下。可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光映入眼帘。

    小月桂...

    有人在叫我。那声音像是隔了万重山水,模糊不清。

    我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混沌。身体飘悬在空中,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这是哪里阴司还是三界之外的某个缝隙

    坚持住!别睡!

    这次声音清晰了些。我循声望去,在混沌中看见了一团微弱的光。那光中隐约有个人影,正拼命向我伸出手。

    沈...墨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是我!抓住我的手!

    我这才发现,那光芒是从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发出的。佛珠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每一颗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这虚无中撑起一小片天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停住了,不...你快回去!活人不能入虚无之境!

    沈墨的脸在金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憔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许久未曾安睡。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执念。

    我找了八个月,翻遍了所有古籍,问遍了名山古刹的老道...终于找到这个方法。他一把抓住我退缩的手。

    你疯了!我挣扎着想抽回手,你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他笑得像个疯子,反正一千年前你就为我死过一次。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我看见沈墨抱着我逐渐消散的身体冲进古董店,看见他发狂般翻找我栖身的器物——那只宋代汝窑青瓷瓶。他整夜抱着瓷瓶不放手。

    你...全部...想起来了我声音发颤。

    全部。他眼中的光芒更盛,从第一次救下你,到你从城墙上跳下来,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混沌中突然卷起一阵罡风,佛珠的光芒剧烈摇晃起来。沈墨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但抓着我的手纹丝不动。

    走!我急得去推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拜堂。他突然说,拜完堂我就走。

    我愣住了:什么

    你说过,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和我拜天地。他抹去嘴角的血,从怀中掏出一对红烛,郑重地插在虚无中,现在补上。

    烛光燃起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装束——大红喜袍,胸前挂着绣球,活脱脱一个新郎官。而我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嫁衣,袖口还沾着当年绣棉袍时留下的针痕。

    你...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一拜天地!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跪下,对着虚无重重叩首。佛珠的光芒在这一刻暴涨,竟真的在混沌中映出一线天光。

    二拜高堂!

    第二拜下去,罡风骤停。我看见沈墨父母和我的生母的虚影在烛光中浮现,含笑注视着我们。

    夫妻...

    别拜了!我哭着打断他,第三拜下去,你的魂魄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墨却笑了,那笑容和千年前说要娶我时一模一样。他伸手擦去我的泪,拇指在我脸颊上留恋地摩挲:小月桂,你还不明白吗从你跳下城墙那天起,我的魂魄就从未完整过。

    烛火剧烈摇晃,他的七窍开始渗血,喜袍被染得愈发鲜红。但他的手依然稳稳地扶着我,带着我完成最后一拜。

    夫妻对拜!

    第三拜落下的瞬间,佛珠轰然碎裂。无数金光如流星般划破黑暗,在虚无中铺就一条璀璨星河。沈墨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但眼中的光芒却比星河更亮。

    礼成。他满足地将我拥入怀中,现在,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千年的委屈与等待在这一刻决堤。他的怀抱和记忆中一样温暖,只是多了几分血腥气。

    值得吗我埋在他胸口闷声问,为了一个傻丫头...

    值得。他吻着我的额头,你等我千年,我追你八月,这笔买卖我赚了。

    星河开始旋转,将我们缓缓包裹。这是虚无之境接纳新魂的征兆。沈墨却突然推开我,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箓。

    我认出那是阴司最高级的往生符——唯有十世善人才能求得一张。他想干什么

    不!我扑上去想抢,却穿过了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你不能——

    沈墨趁机将那张往生符拍在我心口,符上的字像活过来般,瞬间化作锁链缠住我的魂魄。

    不!我拼命挣扎,我们说好一起...

    我食言了。他咳着血笑道,这次换我等你。

    无论百年还是千年,无论人间还是虚无。我都生生世世等你。

    毕竟,我们可是在虚无之境拜过天地的夫妻啊。

    我的魂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后飞去。

    最后一刻,我看见沈墨在星河中对我笑,笑得像个抢到糖的孩子……

    2023年冬,静轩斋重新开张。

    新老板总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却把古董店经营得风生水起。

    有人说他通晓古今,也有人说他能与鬼魂对话。

    只有午夜巡夜的保安见过——他对着展柜里的嫁衣举杯,酒杯倒映着不存在的月光。

    而柜台上那盏青铜灯,每到子时就会自己亮起,像是在等什么人来续上那杯合卺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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