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饼干
一、军靴踏雪声1961年深冬的，右肩却有一块不协调的补丁——那是去年林秀用丈夫旧衬衣给他补的。
"张叔叔！"小川像只小狼崽般窜过去，眼睛却盯着那个鼓胀的行军包。
小雨躲在林秀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
"好小子，又长高了！"张大山揉了揉小川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路上买的芝麻糖。
"林秀注意到他掏糖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去年边境冲突留下的伤。
她连忙舀了碗热水："快暖暖身子，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跑一趟。
"
二、铝箔包的秘密张大山解下行军包，金属碰撞声叮当作响。
他从最里层掏出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外层是印着"八一"军徽的帆布，拆开露出银光闪闪的铝箔包装。
"西藏军区特供的压缩饼干，建军特意嘱咐带给孩子的。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什么珍宝，"这玩意金贵着呢，一斤粮票才能换二两。
"林秀接过铝箔包，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包装上用钢印压着"701型
196111"的字样，边角处还有暗红色的编号。
她曾在农学院的军事后勤课上见过这种包装——双层铝箔中间夹着聚乙烯，能隔绝氧气和水分，是当时最先进的军用食品包装技术。
"这叫压缩饼干？"小川凑过来，鼻子几乎贴到铝箔上。
张大山哈哈大笑，用匕首般的指甲划开包装："小馋猫，给你开开眼！"铝箔撕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奶香和麦香的浓郁气味弥漫开来。
四块棕黄色的饼干整齐排列，每块都有砖头大小，表面布满细密的气孔。
小雨突然从林秀腿后钻出来，指着饼干喊："石头！神仙吃的石头！""小机灵鬼！"张大山被逗乐了，掰下拇指大的一角递给小雨，"尝尝，比石头甜多了。
"林秀却拦住孩子的手："等等。
"她从灶台边拿来剪刀，这是丈夫留下的瑞士军刀剪，刀刃已经磨得发亮。
铝箔在剪刀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这种包装必须用利器才能整齐剪开。
"还是嫂子懂行。
"张大山挠挠头，"我们刚领到的时候，有个新兵直接用牙咬，差点崩掉门牙。
"
三、雪莲与血迹趁着孩子们啃饼干的功夫，张大山又从行军包里往外掏东西。
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封皮上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几株风干的雪莲，用红绸带捆着；还有个铁皮盒子，打开是黑乎乎的膏药。
"雪莲泡酒治咳嗽，膏药贴冻疮。
"张大山把东西一样样摆在炕上，"建军说小雨冬天爱生病"他突然顿住，从手册里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周建军站在雪山前，怀里抱着个藏族孩子，两人笑得像亲父子。
林秀接过照片时，发现背面有深褐色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
"上个月救牧民孩子摔的，差点没命。
"张大山声音低下去，"医生说可能转业。
"窑洞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小雨啃饼干的"咔嚓"声格外响亮。
林秀捏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小川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饼干好吃！"孩子嘴里喷出的饼干渣带着奶香味，林秀借机转身去擦眼角。
铝箔纸在灶火映照下闪闪发亮，像一滴凝固的泪。
四、藏粮于书夜里，等两个孩子睡熟，林秀才敢仔细研究那包压缩饼干。
铝箔内包装上印着成分表：小麦粉、奶粉、白糖、植物油每100克含热量500千卡，相当于三碗米饭。
她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含在嘴里，饼干遇唾液立刻变得绵软，甜中带咸，还有股奇怪的药香。
"人参皂苷"林秀想起农学院的课程，这是60年代军用饼干特有的提神成分。
她突然听到窸窣声，转头看见小川正偷偷把半块饼干塞进《毛主席语录》里。
"藏起来给妹妹。
"孩子眼睛亮得像星星，"张叔叔说吃多了胀肚子。
"林秀心头一热，翻出珍藏的牛皮纸，把剩下的三块饼干包好，藏进防空洞的瓦罐里。
铝箔包装纸却舍不得扔，她抚平褶皱，对着煤油灯细看——这银光闪闪的材质，正好可以用来誊抄被没收的《土壤学》笔记。
五、军用与民用的鸿沟第二天清晨，张大山要赶回部队。
林秀把攒下的十个鸡蛋硬塞进他包里，男人推辞不过，突然压低声音："嫂子，这饼干千万别拿去换粮票。
""怎么？""民用的掺了观音土，吃多了拉不出屎。
"张大山瞥了眼熟睡的孩子，"军用的有营养，但黑市上有人专门收包装查出来要坐牢。
"林秀攥紧了铝箔纸，想起李会计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她送张大山到村口，雪地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那是他右腿的旧伤还没好利索。
"建军他"张大山欲言又止，最后只从内兜掏出个信封，"他让我亲手交给你。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粮票——全国通用粮票五斤，角落里印着小小的"藏"字。
林秀知道，这是西藏军区特供的，比普通全国粮票金贵十倍。
六、饼干与信纸回到窑洞，孩子们已经醒了。
小雨正用糨糊把铝箔碎片往布娃娃身上贴，嘴里念叨："亮亮衣裳"小川则趴在炕上，对着信纸一笔一划地描红——那是张大山留下的空白信纸，顶端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西藏军区"的红头。
"妈，我学写字。
"孩子举着歪歪扭扭的"为人民服务"，"张叔叔说爸爸就是这样写的。
"林秀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天的饼干铝箔。
在包装内侧的折痕处，果然有一行钢笔写的蝇头小字："老排长在县粮站，急用可寻。
"这是周建军式的关心，永远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林秀把铝箔和粮票一起收进贴身的荷包，那里还躺着去年丈夫寄来的半片银杏叶。
灶台上的压缩饼干残渣散发着奶香，小川突然问："妈，爸爸能吃上这个吗？""能。
"林秀把儿子搂进怀里，"等春天来了，爸爸就回家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铝箔纸在炕沿上闪着冷冽的光，像遥远雪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