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蛋从刚才起就放下了酒杯，手肘支在沙发扶手，手掌撑头，狭长的眸子半阖悠悠的看戏，见纪初倒在他脚边，他微微弯了下腰，扶了纪初一把，“小心。”
执过酒杯的指尖冰凉，纪初愣了愣，下意识抬了抬头。
陈牧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对陈毅说，“大哥，你下手注意，别打花他的脸，有碍观瞻。”
陈毅也顺势蹲了下来，用鞭子挑起纪初的下巴，波光粼粼的黑眸不清不明，“怕什么，坏了就坏了，玩具而已，坏了就换新的。”
兄弟俩一个在身侧，一个身前，都挨得极近，健硕身影像两团庞大的黑云将他牢牢笼罩，纪初看不见一丝光，身上冷极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再次翻身，不管不顾地往前爬。
身后是没什么声音，除了两道冷冷的目光一直追着他，没有任何声音。
纪初却越爬越慢，这里是小鹿岛，他出不去的，摆在他面前的是绝路。他无助的闭了闭眼，最后停了下来，脸贴地板，像上了断头台的死囚，绝望的了无生机的伏在地上。陈牧丢给他那件不合身的衬衣自然垂坠，明晃晃的灯光铺满他瘦弱背脊，宛若只悬挂在陡崖间的残蝶。
身后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纪初已懒得去分辨是谁的。
突然间，鞭子凌空挥出尖锐声响，陈牧给的那件棉纺衬衣瞬间撕开巨齿口子，淋漓鲜血在纤细的背脊瞬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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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初生得白，这些时日不见天日的幽闭使他皮肤更加苍白，几乎呈病态的透明，几鞭子下去好像他这个人都被撕碎了。他痛得呜咽，嘴里被铁腥覆盖，眼睛逐渐模糊，巨大的疼痛中，纪初第一次对自己坚信的人定胜天，天道酬勤信条产生了怀疑，他觉得这些都是圣人编出来骗人的。不然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足够小心，足够努力，用尽全力的踩着刹车，想活着，却还是避免不了要掉入死亡深渊的命运。
难道他的人生早就规定好，不允许他犯错，否则就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知道他罪孽深重，他没有不担责任，只是不甘心…
陈毅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手里鞭子起起落落，每一鞭都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背上。
靠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精力最终有限，身体火辣辣的痛楚还是让纪初熬不住，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在他快要滑向黑暗的时候。
旁边传来了一道懒懒的声音，“大哥，陈钦说已经接到威尔逊医生了。”
之后他身上的所有外力都停止了，纪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轰鸣，但隐约还能听到两人的交谈。
“已经到岛上了吗？”
“嗯，正在贵宾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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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是鞭子落地的声音。
“走吧，我们去看看。”
纪初不清楚这个威尔逊医生是何方神圣，可以引起陈毅跟陈牧如此重视，但他清楚，他得救了，陈毅没功夫再管他，而他只要还能喘气便是他的机会。
“小姌呢？到了吗？”
“快到了吧，十分钟前石北发了信息，已经下了飞机。”
“好，一会儿我去见威尔逊，你去看看小姌，我怕石北一个人搞不定。”主要是怕她不受控，磕着碰着。
“嗯。”
两兄弟还在你一言我一句的谈着正事，突然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很小声，说气若游丝都不为过，却让两人都驻足了脚步，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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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初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一步步朝他们靠近，他那身衣服已经被血染湿，紧贴着他纤细的腰身。屋里明媚璀璨的光线，顺着他饱满圆润的头顶倾泻，漫进他漆黑的眼，铺满他昳丽的脸，将他从头到尾照得通透。
他在发光。
陈牧眼神亮了亮。
陈毅眯了眯眼睛。
纪初说，“我没有，我，没有……”
“我没有撒谎，没有骗你们……我拆，我拆控制器，只是不想，不想，每日担惊受怕，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日子过得稍微好点……一点，一点就好……”
陈毅今日对他的惩罚很狠，纪初记不得挨多少鞭子，背部伤口的灼烧感让他每挪动一步都痛不欲生。
咚～就在他即将靠近他们的时候，他还是坚持不住的摔倒在地，摔倒在他们脚下，但嘴里却仍在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逆来顺受，对你们，你们，言听计从也只是希望你们能看在我懂事温顺的面上，稍微的，稍微的不那么记恨我，能，能，对我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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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就算是监狱的死刑囚徒，他们，他们都会希望自己活着的这几天过得好一点，我也希望，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生活过得好一点，起码，最起码，能像个人……”
陈牧嘴唇一直勾着，不清楚在想着什么。
陈毅却好像来了兴趣的似的蹲了下来，拍着他的脸蛋，“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认错？”
纪初笑了笑，很想说因为没有意义。因为你们不会因为我认错迅速就对我手下留情，因为不管任何事太容易得到的结果，都不珍贵，激不起人心的半点涟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一点你们对我的戒心，让你们相信我是无奈的，我是有苦衷的。
“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变成不人不鬼的下场，害怕也被绑去展台让人剜去皮囊，害怕生不如死。”
陈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可你报警了。”
这时候纪初的表情才几不可闻的动了动，他深吸了口气，才说，“我没有，那两份东西不是我的。”他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攥一颗救命浮草一样攥着，诚挚地注视着他恳切地说，“请您相信我。”
陈毅的表情仍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用鹰隼般的目光沉沉地压着他，半晌之后，他笑着站起来，却什么都没说的开门走了。
陈牧紧跟其后，只是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倒了回来，蹲下，低头凑近纪初的耳边低声说，“你可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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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妙人。陈牧笑了，真心实意的。
纪初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刚才那场挣扎费尽他了所有的精力，此刻的他意识已全然模糊，眼睛也没有焦距，只能看见眼前有个朦胧的黑影贴近然后远离。
世界重归平静，纪初看着头发打着旋儿的灯光，牵动了下嘴角。
尽管事情的经过有些波折，但不管怎样事情都结果最后还是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
其实刚才他说的那些，他早在心里盘算了很久，他知道他们三个没一个人好糊弄，不过这世上最让人容易相信的谎言，便是半真半假的话。他不清楚今天的那些话在陈毅跟陈牧心里能激起多大涟漪。只是重复的谎言说一百遍总有那么一两遍能侵入神经，麻痹人心。
也许在将来不经意的某一天，他们便相信他是无害的，相信他从没想过要逃跑，从而对他放下戒心。
————
空旷走廊，两个大男人并排走着，即使到了深夜，楼道里仍有人在巡逻。
陈毅挥走守在楼道里的两个打手，问陈牧，“其实威尔逊还没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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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全名威尔逊乔治莫扎德，德国着名神经科医生，只不过他的出名方式很特别——在家用流浪汉做活体实验被捕
曾被指控判了终身监禁，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医学怪物。
但他在医学上的造诣无人可比肩，尤其是神经方面的研究。
陈家这次费了很大财力物力跟关押他的地方州长斡旋才保他假释，又许以众多筹码让他答应上岛替陈姌看病。
他们这次来小鹿岛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陈牧笑着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大哥不也没有舍得下死手么。”
否则以他的臂力，那小子在他手里撑不到十鞭。
陈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跟纪初以为的不一样，走廊并不是两头封闭，经过一条幽长拐角，前面便是空中花园，也是这栋楼的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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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上面可以轻易的将整个岛屿尽收眼底。
夜色晦暗，涛声依旧，远处的焚化炉还冒着浓烟，不知道烧的是那个人物身边不听话的小宠物。
“是不是很有意思，大哥，”陈牧扶着栏栅低头看着楼下，那里有簇茂盛的滴水观音，里边藏着对激战正酣的野鸳鸯，“他让老三都产生了自我怀疑，他还问我，在他消失的二十几分钟里在想什么。”
明明都怕得胆寒腿软，却还是在拼命找缝隙突破，逢生。
“我就挺好奇，这个人在退无可退的时候能有哪些反应，是不是一直都能给我们惊喜。”
陈毅想起刚才那摇摇晃晃走向他的纤瘦身影，的确挺有意思，这世上最能吸引人的玫瑰，不在花园，而在夹缝。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注意分寸，别陷太深。”
陈牧笑了笑，提起旁边的盆栽往下一扔，花盆四分五裂，惊得下面那对野鸳鸯抱头鼠窜。
“放心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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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力犬色声马的人，就不会禁欲修身。不管是下头送上来的还是自己物色的。
比那个人生的极品的玩物他们见过太多，他没有那么特别，不是不能替代。
真人秀被陈牧搅黄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陈毅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下去吧，该办正事了。”
“好。”陈牧拍拍手上的灰，跟着陈毅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对了，大哥。”
“什么？”
“那个人怎么办？要不要重新打一把锁。”
陈毅双手插兜，边走边凝神，想了想，最后说，“不必了。”他回忆起一个月前那个匍匐在地，虔诚受罚的身影。
“信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