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拿着喻枞换下来的衣服,那气味也像是遇到天敌一样地逃跑,消散的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而现在,宋十川发现那个味道改变了。
它像是掏出了一把纸裁的玩具小刀,扮家家酒似的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下一瞬间,他用十几年构建的铜墙铁壁就像柳絮那样轻飘飘地散了,他怯懦的堡垒轰然崩塌,他和他亲手制造的游魂之间再也没了距离。
他赤身裸体再无防备,让那抹游魂钻进了他的心里。
在宋十川的意识回过神来之前,他的心已经无药可救地翻搅起来。
宋十川痛得弯下腰去,他和喻枞的关系从俯视变成了平视。
在他终于找回了正常人的同理心,终于可以触摸到另一个人的情感和温度时,迎接他的,是曾经最爱他的那个人所赠予的最刻骨的恨。
喻枞曾经是全世界最爱宋十川的人,可宋十川知道得太晚了,他的爱早已变成了反复扎透骨头的冰刀,要想拔出他心头的憎恶,宋十川得先捱十几轮扒皮抽筋。
那双无数次注视着宋十川的温和柔软的眼睛,因为憎恨而改变成了陌生的形状,可恨到极致时,那双眼睛竟又重新变得熟悉了。
不是像喻枞,而是像宋十川自己——像那个被仇恨扭断了所有温情的自己。
浑身的血都冲上头顶了,在耳边嗡嗡作响,针扎似得密密麻麻的痛,难忍,但非忍不可。
“对不起。
”宋十川的嘴唇轻颤着,这几个字似乎并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自己撕开他的喉咙,血淋淋地爬出来的。
他深深注视着喻枞,眼中
撒没人要疯
很长很长的沉默后,宋十川慢慢松弛了自己僵冷的身体,因为他还不甘心沉入深渊,他要抓住一切有浮力的东西,哪怕是正在融化的冰块。
宋十川一字一字地说:“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们的合同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也会有新的合同。
我早晚能让你原谅我。
”
“你又想拿什么来买我?三个亿还是四个亿?”喻枞在掏空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后,回光返照般地攒下了一点力气,足够他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你只看你能出什么价,却不睁开眼睛看清楚,我还卖不卖得起。
”
宋十川猛地抬起头来,喻枞已经不再拒绝他的视线,可宋十川看见的依旧是大片大片的虚无。
——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无比轻松,也无比自在,他胸腔里这颗死成了灰的心,如果还能复燃,那也将是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只为他一个人而跳动的自由的心。
“宋十川,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自己还知道吗?”喻枞冷眼看着他无意识流露出的茫然,他现在就像个混沌懵懂,却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愚人。
“我……我知道,”宋十川心中忽然升起了逃避的冲动,他硬着头皮不肯挪开目光,仿佛那样就能回到他坚硬的铠甲未被剥夺的时候,“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要得到你的原谅。
”
喻枞轻声问道:“原谅你,然后让你继续拿我取乐吗?”
“我没有!”宋十川飞快地反驳,“我不会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我以前……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吗?”喻枞的表情很奇怪,他抿直了唇线,眉间蹙着一点,盯着宋十川看了一会后,忽然走近几步,捡起他掉落在地的那支钢笔。
随便从桌上拿了张废的打印纸,翻到背后的空白页,喻枞甩了甩笔,然后再开始画画,笔尖迅速拉出一排疏密有致的黑色线条,紧接着是轮廓和细化。
短短几分钟,他就画出了一张宋十川的速写,看着纸面上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宋十川忐忑地站起身,一点点靠近了喻枞。
“你画的很……”他开口,想说一句生疏的夸赞,喻枞却在他发出声音的同一时间放下笔,换了桌上一支用来标注的红色记号笔,力透纸背的在画像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宋十川的声音堵死在喉咙里,红色记号笔复仇般地继续书写着,“蠢货”、“笑话”、“垃圾”,一字不漏地还了回去。
宋十川如遭雷击地后退一步,喻枞的手指轻轻一松,这张丑陋的画像就飘落在地,然后又被他踩在脚底。
“你不是故意的?那我要强调一下,我是故意的。
”
那几个猩红的字深深刺入了宋十川的眼球,又血淋淋地沿着神经爬向了他的回忆,把那些如水温柔的过去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