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赐婚圣旨欢喜地去找相恋七年的竹马世子。</p>
可他早已策马到几千里之外。</p>
只为了让姜芸娘吃上一口最新鲜的荔枝。</p>
他爹替他接了旨。</p>
又递给我一封竹马的信：</p>
“芸娘在京中举目无亲，我只是尽一尽地主之谊，你懂事些，休要同以前一般胡乱吃醋！”</p>
“婚礼一事全权交由你，莫要太过张扬，我担心芸娘难过。”</p>
“我只最后陪芸娘几日，大婚之日自会归来！”</p>
字迹飞扬，不耐至极。</p>
只一眼，我就将信撕得粉碎。</p>
他以为圣旨是为我赐婚，实则是许我婚配自由。</p>
谁接我手中圣旨，我便嫁谁。</p>
五日后的大婚，竹马一身婚服姗姗来迟。</p>
可我与他爹已经拜完了堂。</p>
1</p>
竹马何钦煜的小厮见怪不怪，嘲笑般瞟了我一眼：</p>
“宋小姐，我们世子可忙着呢，你这点小事改日再来吧。”</p>
衣袖下，我的指甲将手心掐的发疼。</p>
他说的不错。</p>
对何钦煜而言，我的事就算关乎生死也是小事。</p>
而关于姜云娘，仅仅是吃食咸了淡了也算得天大的事。</p>
许清辉一个凌厉的眼刀过去，小厮立刻被拖下去。</p>
他充满歉意地弓腰，将圣旨递回给我：</p>
“宋小姐，我很抱歉没有管教好他，若你后悔，婚事即可作罢。”</p>
何钦煜生父早逝，生母长公主与许清辉成婚后便匆匆病逝了。</p>
如今能管教何钦煜的，确只有他了。</p>
许清辉曾是皇子公主们的夫子，算起来我也听过他几日课。</p>
可如今他看我的眼神有莫名的炽热，和不忿。</p>
我去接圣旨，许清辉却不松手了。</p>
他大概是不舍这门婚事。</p>
若是一切没有变故，我又何尝愿意放手？</p>
在姜云娘出现之前，何钦煜满心满眼都是我。</p>
及笄那天，少年红着脸说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p>
我稍有失意，他便寻来全城的稀奇玩意哄我。</p>
年年生辰，他都推了所有事亲自替我操办，七年都没重样。</p>
城中人谁不说世子爷对宋大小姐痴心一片。</p>
可自从他见过姜云娘，一切都不一样了。</p>
今年的生辰他没来找我，而是一掷万金买下姜芸娘的一支曲子。</p>
他将姜芸娘捧成了春雨楼里炙手可热的头牌，欢喜的告诉我：</p>
“芸娘如今再也不会被那些人欺辱了！”</p>
我不知道姜芸娘是如何向何钦煜诉苦的。</p>
可我倒是从未见过她受委屈。</p>
有人说姜芸娘是狐媚子，何钦煜便找人打断了那人的腿。</p>
可那人正是为我愤愤不平的贴身婢女。</p>
我准备了丰厚的金银安置好婢女，又去质问何钦煜这件事。</p>
他却指责我管教下人无方。</p>
我与他说长公主早逝，他无人依靠更应谨言慎行，以免落人口实。</p>
他丝毫听不进耳，反而举起手里刻好的姜芸娘模样的木雕，眼睛亮亮地问我：</p>
“我做了几天几夜，她必会喜欢吧！”</p>
他兴冲冲出门，独留我望着一地木屑失了神。</p>
这是何钦煜为我种下的银杏树，从前他也如同方才那样目光殷切地问我：</p>
“待它亭亭如盖，我们成婚可好？”</p>
我当何钦煜少年心性，总会看明白。</p>
可只等来他一次次的抛弃。</p>
连赐婚圣旨，他也不愿自己接下。</p>
我捂住心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p>
可凭什么一直等的是我？</p>
只因为我爱他，便要一直委屈自己吗？</p>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p>
许清辉的手依旧紧握圣旨，眸色晦暗，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替我拭去泪水，又放下。</p>
我与许清辉对视上，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p>
“许夫子，我可以嫁给你吗？”</p>
2</p>
并非是我一时兴起，许清辉是我最好的选择了。</p>
长公主为保护何钦煜和公主府，才选了许清辉做驸马，足见他的才智。</p>
可是当了驸马意味着只能是虚职。</p>
许清辉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长公主手中，让年纪轻轻的他甘愿用前程去换？</p>
我想不通。</p>
但是我身后是宋尚书府，许清辉当然会需要尚书府的权势。</p>
陛下纵然不愿驸马再娶，可是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他也别无办法。</p>
意外的是，我还未和许清辉谈条件，他便应下了。</p>
甚至马上换上深情款款的眼神。</p>
真是只入戏极快的老狐狸。</p>
我想。</p>
婚期就在三日之后。</p>
时间仓促，我依旧取回了何钦煜准备的嫁衣。</p>
从来都是女子绣嫁衣，可何钦煜却不许我绣，将我搂在怀里温声说：</p>
“阿月不擅女工，我怎舍得你做不愿做之事？”</p>
嫁衣内里舒适，外表华丽，镶嵌的是他亲自从南海带回的珍珠。</p>
回忆涌来，我鼻头一阵酸涩。</p>
何钦煜曾经也是真心爱重我的吧？</p>
可穿上嫁衣，我便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笑。</p>
这根本不是我的尺码！</p>
何钦煜怎会不知道我的尺码？</p>
我做衣裳的裁缝都是他死缠烂打塞给我的。</p>
我半穿着嫁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p>
衣裳的袖口绣着“芸娘”。</p>
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p>
原来，他想娶的人，早就变了。</p>
既然如此，我便去拿回一些我的东西吧。</p>
进长公主府的路很顺利，府中人人都知道我是未来的女主人。</p>
却没人知道我要嫁的是许清辉。</p>
我翻遍了长公主府，一无所获。</p>
却惊动了许清辉。</p>
我直接了当地问：</p>
“我的猫儿呢？”</p>
我同何钦煜一同救过一只小狸猫。</p>
小狸猫不亲近我，只好养在何钦煜身边。</p>
可是何钦煜如今的心上人是出了名的怕猫。</p>
许清辉敛眸，低声说:“死了。”</p>
我一愣，眼前浮现何钦煜曾口口声声说：</p>
“哪怕为了你多来看我几次，我也一定要好好照顾它。”</p>
这便是所谓照顾了？</p>
哪怕姜芸娘怕猫，送走又何妨？</p>
他分明知道我有多在意这只狸猫。</p>
忽然有人疑惑地开口：</p>
“那只小狸猫？不是被世子送给姜姑娘了吗？”</p>
“姜姑娘一贯怕猫，可那只猫儿对姜姑娘很温和呢，世子说是猫儿识人，知道姜姑娘是个顶好的妙人......”</p>
哦。</p>
原来是另寻新主去了。</p>
倒不如死了。</p>
我怅然摇摇头，心里酸涩得很。</p>
罢了罢了。</p>
既然是有了更好的归处，我便放手吧。</p>
许清辉呵退了说话的小厮，指节分明的手轻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p>
而后转移开话题：</p>
“我替你备了嫁衣，你一同带回吧。”</p>
许清辉备的嫁衣竟出奇地合身，料子也舒服。</p>
根本不像是临时找的成衣。</p>
倒像是早早备下的。</p>
大婚前一日，娘拉着我的手哭得喘不过气：</p>
“就要成婚了何钦煜还惦记着姜芸娘那一口荔枝，我可怜的月儿！怪娘看走了眼......”</p>
“若是月儿不愿嫁，娘今夜就去求圣上！”</p>
爹不说话，默认了娘的话。</p>
我一惊，连忙安抚。</p>
因着许清辉身份特殊。</p>
连爹娘都不知道，我要嫁的是他。</p>
明日我怕是会给全城人一个惊喜。</p>
三天实在匆忙，难为许清辉将万事都准备妥当了。</p>
我安心待嫁，却忽然听到有小厮慌慌忙忙地禀报：</p>
何钦煜回城了。</p>
3</p>
何钦煜回来得突然。</p>
一进城门便纵马来了宋府，一路提着长刀到我闺房前，下人都不敢拦。</p>
头一回，他拿刀指着我，双目猩红：</p>
“我已答应娶你为正妻，你这个妒妇为何要害芸娘！”</p>
嬷嬷正与我讲新婚的礼仪规矩，被何钦煜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大喊：</p>
“杀人了杀人了！”</p>
何钦煜不管旁人，步步朝我逼近：</p>
“宋满月，我本当你是好友知己，可是你趁我离开欺辱芸娘，害得她如今奄奄一息！”</p>
“我告诉过你，芸娘有多么不易，你偏偏要连同旁人一起去害她！”</p>
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了。</p>
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我，直接给我定了罪。</p>
“我分明从未见过姜芸娘，如何害她？”</p>
“这些你随意问问府中人便知！”</p>
何钦煜举着刀抵在我的脖颈：</p>
“宋府的人自然都听你的吩咐，但是芸娘怎么可能会骗我？”</p>
“分明是你叫人在芸娘膳食中投毒，若你不赶紧交出解药，我明日绝不会与你拜堂！我看是宋府的名声要紧还是你的一己私欲要紧！”</p>
我心口泛起酸涩，下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p>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吗？！”</p>
“长公主逝后，你纨绔不堪得罪多少人？我为你上下打点，一遍遍求我爹为你说话，不惜开罪圣上，可就只换来你的一句‘一己私欲’？”</p>
何钦煜理亏，语气稍软了些，却未放下刀：</p>
“宋满月，是我对你不起，可是芸娘何其无辜？”</p>
“她孤苦无依，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你应该同我一起善待芸娘呀！”</p>
我的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p>
“她孤苦无依与我何干？”</p>
何钦煜的脸沉下来，手腕用力，将刀挨在我的脖颈间。</p>
凉丝丝的，还有些疼。</p>
怕是见血了。</p>
明日大婚，他还真是不为我考虑。</p>
“你从前最贤惠善良，如今竟因为嫉妒芸娘变成这样的毒妇！”</p>
我已无话可说，垂眸不去看他。</p>
何钦煜忽然扔了刀，有些不忍地想触碰我颈间的伤口：</p>
“对不起阿月，我太担心芸娘了，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p>
不等我说话，他又痛苦地双手抱头，大吼：</p>
“为何你要让我如此为难？！”</p>
“——有何为难？”许清辉忽然走进来，带着腾腾怒气，“一个不知好歹的戏子，杀了又如何？”</p>
何钦煜吓得一颤，只敢小声反驳：</p>
“阿父，芸娘实在可怜......”</p>
许清辉没给何钦煜说完话的机会：</p>
“若你再是非不分，我杀的就不止是姜氏。”</p>
我当许清辉是吓唬何钦煜，可抬头望去，他眼神中有分明的杀意。</p>
何钦煜自读书时就对许清辉又敬又怕，此刻却倔强起来：</p>
“若芸娘一直醒不过来，我便一直贴身照顾她。”</p>
“要死，我也陪她。”</p>
何钦煜几乎走不稳路，离开的背影十分苍凉。</p>
我心里掀起一阵唏嘘。</p>
难得的是，心好像没有那么痛了。</p>
许清辉皱着眉替我上药，马上请来了宫中御医。</p>
御医在里间替我诊治，许清辉在外间踩着地板“哒哒”响。</p>
想要明日就痊愈是不可能的。</p>
许清辉只好连夜寻来一条项链，华美又张扬，恰好遮住伤口。</p>
他郑重地看着我，似乎怕我下一秒就消失：</p>
“宋满月，不要再让我失去你了。”</p>
4</p>
我没听懂许清辉的呢喃。</p>
忽然有小厮上前，斟酌着开口：</p>
“小姐，章大夫被世子带走了。”</p>
“世子让我转告小姐，左右小姐出生高贵，不差这一个大夫，可是姜姑娘还等着救命。”</p>
我微微点头，知道何钦煜的原话怕是比这还要扎心。</p>
我早产体弱，章大夫是何钦煜花重金寻来为我调理身体的。</p>
也只有章大夫能缓解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p>
何钦煜现在正心疼姜芸娘，只要能叫姜芸娘再看他一眼，拿我的命去换他也欢喜。</p>
况且本就是他送来的大夫。</p>
是该还回去的。</p>
第二日成婚，我早早坐在铜镜前，嬷嬷一遍替我梳头一遍说着吉祥话。</p>
这就是我幻想过千万次的场景，只是新郎换了。</p>
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p>
我盖着盖头独坐在一方花轿里，摇摇晃晃到了长公主府。</p>
有双手稳稳牵我下花轿，许清辉温声唤我：</p>
“阿月，当心脚下。”</p>
拜堂之时，周围有人开始疑惑：</p>
“宋大小姐不是嫁的世子吗，怎么变成了驸......许侍郎？”</p>
我顶着盖头心里默默回答：</p>
“自然是，只有摆脱了驸马的头衔，大家才能看到‘许侍郎’。”</p>
许清辉扯了扯手中牵巾，我才惊觉司仪已经喊了长长一声：</p>
“一拜天地——”</p>
刚拜完堂，门口忽然嘈杂起来。</p>
有人惊呼：</p>
“怎么还有一位新郎？！”</p>
何钦煜敞亮的声音随即从人群里传来：</p>
“宋满月！我不是交代过你婚礼不可太过张扬奢华吗？万一芸娘看到心里难过加重了病情，你便是杀人犯！”</p>
“罢了罢了，我向来心软，只要你答应今日芸娘与你一同进门为平妻，我就与你拜堂，成全你对我的一番心意。”</p>
我没有那么大度。</p>
在大婚之日故意让何钦煜出现是我报复的小心机。</p>
我当然想看他后悔，想看他求我原谅。</p>
可我没想到，他拿我们的婚约作筹码，只为替姜芸娘谋一个平妻之位。</p>
我掀开盖头一角，看到何钦煜从人群中往前挤，还在劝我：</p>
“昨日是我错怪了你，今日我给你个台阶。你想好了，今日你若嫁不出去，便是城中人尽皆知的弃妇，无人敢娶！”</p>
何钦煜身着大红喜服，语气间止不住的得意。</p>
他算准了我会为了多年情谊妥协。</p>
他以为我毫无退路。</p>
可是他还不够了解我。</p>
就算今日没有许清辉，我也绝不会嫁他了。</p>
何钦煜终于走到我跟前，却又双脚发软般往后退了几步。</p>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我。</p>
又指着许清辉吞吞吐吐开口：</p>
“你，你怎么也穿着婚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