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离后,一个人要如何生计?」
我笑了笑,当初同我和离时,他从未想过我一人孑然一身,要如何活下去。
如今倒是想到了?
「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们当初那么要好……我跑遍了北荒给你折一枝梅花,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说的,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琼月,你还喜欢我的,喜欢的,对不对……你只是生我气了……」
「你当初答应我的,不会让我那个梦成真的,梦里你骑着照夜走了,一次都没有回头看我……我以后不出去打仗,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我也不会让母亲斥责你了……」
我不再言语。
他的声音越来越卑微,黑暗里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一如我们成亲那日,怕我走了,不肯松开。
我知道他应该是流泪了。
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到从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时光了。
一夜银烛高烧,一如我们当初洞房花烛夜。
那一晚他不肯睡,只搂着我,握着我的手,看着我傻笑。
「琼月真成了我媳妇了。」
「我知道琼月嫁给我吃了很多苦,我不会辜负琼月的。」
「我得好好看着你,不然他们又想着拆散我们了。」
「我会去好好打仗,我在家中说得上话,就再没人敢欺负你。」
后来,家中琐事愈多,他更忙了,我寄去的书信他也很少回。
他为战事困扰,我为家中琐事烦心,那时候我们之间渐行渐远,已经说不上话了。
其实我们都在努力奔向对方了。
我放下了琵琶和医书,忘记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从马背入高门,勤恳恭敬,不敢有疏忽,生怕旁人笑他娶了个乡野村妇不懂规矩;他久战沙场满身是伤,战场谨慎不敢大意,那些我母家给不了他的便利,他说要凭自己去挣,好叫旁人不敢轻慢了我,也叫我不必愧疚。
但这世上没有两情相悦,便一定能白头偕老的道理。
那时我们还太小,认准了彼此便奋不顾身,抽断了藤条,扛了世俗的枷,血泪换了合卺,便以为世间眷侣间最大的磨难,已被我们捱过去了。
可生活面目狰狞,洞房夜不过将将掀它盖头一角。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是乐天的诗,可他不知道这《井底引银瓶》的下半阙: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17
我和徐子仪换了回来。
为庆贺北荒战事已平,京城纵情宴饮,灯火不歇,尽欢三日。
尽欢三日,女眷亦可结伴出门游玩。
我携绿珠去寺庙,那个护我而死的少年,跟了我一阵的红玉,人死灯灭的周姨娘,我想找僧人为他们做场法事。
出了寺庙,一路上热闹非凡。
结伴而行的妇人们下了车马,有丫鬟们也凑趣说笑,衣带香风,暗光浮动。
夜市三日不歇,坊间披红挂绿,流光溢彩。从年头到年尾的时令玩意儿一应俱全,稚子小儿们吵着虎头灯还是兔子灯,捏糖人是要刘备还是关羽,面具要白狼王还是孙悟空,争得脸红脖子粗。
笑闹声熙熙攘攘,蒸腾而上的是人间烟火。
绿珠不过十三岁,伤心了一会,又瞧着街上热闹,玩心大起,一时人群冲撞,我寻她不到,却误打误撞走到了当初和徐子仪订盟的望仙桥上。
湖水静谧,偶有微风吹落桥边海棠,飘到湖心,引鱼儿们出水,泛起一阵阵波澜。任暮春的风吹起我的头发,我靠在桥边发着呆。
几个孩子笑闹着跑过去,却不想撞我一个趔趄。
「小心。」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
「谢……」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戴着白狼王面具的少年。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我略一偏头,就看见了熟悉的发带:
「杨副将?」
他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摘了面具。
我们坐在岸边看孩子们放烟火,烟火澌澌地落在水面上,散出万点银光。
「是你对吧。」他忽然开了口。
「嗯。」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他求圣上允他解甲归田,是你要同他和好吗……」
我沉默看着水面,这种难堪的家务事,我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