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圈子里都是共同长大的朋友们,在一个由熟人组建起来的舒适区里,所有伤害都被抵挡在外,即便是秦涵这样的外来者,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来自某个群体毫不掩饰的恶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和我连话都没说过,现在却把我当成了目标,一个可以欺凌的目标,只因为我维护了一个他们讨厌的人。
秦涵的话犹在耳边。
「……黎礼,以后你可要当心了……」
让我害怕的是,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晚自习上着上着,突然,整栋楼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一阵骚动。
「卧槽卧槽!下雪了!」
很快,走廊上站满了人。
「真的下雪了!」
「哇!难得!」
天空飘着雪花,不大,却也落得纷纷扬扬。
学生们彻底忘了没写完的作业,在走廊边张望,伸手接雪花,甚至冲进漫天雪里。连老师都靠在一旁观赏起来。
这座城不是每年冬天都有雪,所以,每个雪天都格外珍贵。
我仰头向上看,雪花从无尽的夜空中纷纷而落,耳边是旁人嬉笑玩乐的声音,洋溢着青春期独有的生气,与回忆里的某些时刻交映重叠。
曾经那些雪天里,我的身旁有周谨,有顾瑶,有徐南,我们互相见证过彼此人生中的第一场雪,一起堆过雪人、打过雪仗,在飘雪的夜晚各自蹲守在卧室窗边,舍不得睡去,第二天早上,父母们推开房门后,发现自家小孩裹着被子,靠在窗台上睡了一夜。
每下过一场雪,我们就又长大了一点。
不知道今晚,他们是不是也站在各自教室外,看着白雪无声落下。
我伸出手,接住几片微小的雪花,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它们一触及体温就融化了。
真的好想念,我从前的那个家。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学霸小朋友,」楚言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他单手拎书包,望着满天飞雪轻笑道,「这么好的天气,一起逃课怎么样?」
16.
旧城的夜很安静,路上人不多,雪从四面八方飘来。
石板路湿漉漉的,这种规模的雪落在地上就化,很难积得起来,也不知道还会下多久。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逃课,内心却异常平静,或许真跟天气有关。
楚言和我都没带伞,他的头发和衣服上落了许多晶莹的雪粒,我想我也是。
「下午打球的时候,听说了你在食堂的光辉事迹。」他侧头看我,「没想到啊,你还挺勇。」
「是啊,」我拍拍头发上的雪,「你看,这不就得罪人了。」
「你又没说错,他们的确是在混日子,自以为很潇洒,其实蠢得要命。」说罢,他顿了顿,自嘲地补充道,「不过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谦虚,你比他们强多了。」
风雪中,我瞧见前方巷子路口透出明黄的光亮,一块木板搁在墙边,上面用红漆写了字。
「哟,楚家的小子来啦。」店里,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坐在四方桌边,热情招呼道。
「爷爷奶奶,粥还有吧,要两碗。」楚言看上去和他们格外熟络,「还坐老地方。」
「有,去吧。」老奶奶站起身,摆出两只瓷碗,掀开保温桶的盖子,一阵带着红豆香甜的热气氤氲直上。
这是一家开在深巷里的老式糖水铺,从房梁到地面,一砖一瓦都透出岁月沧桑。
楚言要了两碗老式糖粥,熬好的白粥和浓稠的红豆沙对半铺在碗里,再放一勺圆圆的糯米小丸子,最后撒上干桂花。
这是这座城最经典的味觉记忆之一,被写进当地家喻户晓的童谣里,如今偶尔也会出现在市区一些新式甜品店的菜单上,但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最好的味道永远藏在街尾巷间的犄角旮旯里。
「一落雪,我们就猜你个小兔崽子今晚会不会过来。」老奶奶说着,又笑眯眯地看向我,「不过,倒没猜到这次还带了同学。」
「她何止是我同学,」楚言接过碗,半开玩笑,「她可是我半个老师。」
这间店铺比我想象得大,或者说,它的形状狭长。我跟在楚言身后,穿过一道拥挤的长廊,拐进一处小间后,前厅老夫妇和客人聊天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了。
墙上有一扇单开的木门,楚言伸手拉开,一条小河从门后静静流淌而过。
我们并肩坐在门后石阶上,这种依水而建的老宅,过去为了方便,一般都会在临水一侧开扇小门,铺几步台阶,用于打水和洗衣服。
上有门檐遮挡,位置又在背面,坐在这儿看得见雪,吹不到风。
河面并不宽,对岸也是一排相似的老屋,粉墙黛瓦隐匿在夜色中,宛若一幅浓重的水墨画。那些屋子里也住了人,几扇窗户透出光亮,灯影浮在水面,飘飘荡荡。
「看那边,知道是谁家吗?」楚言指指左侧一间漆黑的房屋,「你们老徐以前住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问道,
「我当然知道,这一片我熟悉得很。」他捧着瓷碗,眼眸含笑,「她和她妈妈以前都住这,大学毕业后回世西当了老师,后来学校分房子,就搬走了。」
「回?」我捕捉到一个关键字,「老徐高中也是世西的?」
「嗯。」楚言点点头,「不过她那个年代的世西,可比现在好太多了。听说老徐当年还是学校里的优等生,高考分数很高,可惜那年头信息闭塞,大家知道的好大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所,老徐以为师范大学是她能去的最好的学校,后来才发现,这分去师范简直亏大了。」
「啊……」联想到老徐现在的样子,我不由得替她惋惜,「其实我觉得老徐是个特别好的老师,有时候……怎么说呢,觉得把她放在世西有点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