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相识。”黎夜侧眸望向伊冬灵，眸光藏着深情，暗道一声果然。

    伊冬灵亦是回望着他，想到那些断断续续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答案昭然若揭。

    “你当真不知？”烛龙神情略有所异，看向伊冬灵，“你也不知？”

    见伊冬灵摇头，烛龙略一思忖，“时间长河被拨动过，冬灵小友即是变量。可惜吾只能看清本真镜破碎前的场景。”

    伊冬灵“啊”了声，见那双金色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迟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烛龙点头。

    变量……伊冬灵有那么一点心虚，心想着难道是因为他是穿越来的？只是从梦中看到了一点点过去场景，也算吗？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烛龙前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友便是时间乱流的引子，吾不会看错。”烛龙说道。

    时间乱流……他该不会是什么大反派吧。伊冬灵颇为忧心地想着。

    “难道我未来是什么绝顶厉害的大能，不愿意接受黎夜死掉的事实，穿梭回来改变过去？”伊冬灵大胆假设。

    一时间，黎夜和烛龙都沉默了。

    烛龙：“小友想象力不错。”

    伊冬灵：“……”

    黎夜觉得反过来倒是有可能，却没忍心说，而是出声道：

    “我入仙界后，逃亡数百载，九死还生。反杀追杀仙众百余位，下仙君三位，上仙君两位。”

    “……”烛龙无语，“你这不是记得么。”

    黎夜却没停，继续道：“与广乙仙君之战，本真镜破碎。”

    “正是。”烛龙回答。

    “我懂了。”

    黎夜揉捏着伊冬灵的手心，眸光缱绻。

    这一刻，他确定了自己的记忆缺在了哪里。不是单纯的记忆不全，而是缺了一个人，他记忆中有关于伊冬灵的存在痕迹，被全盘抹除了。

    后续的记忆与烛龙所知完全吻合，却独独少了伊冬灵。

    “我的记忆有缺漏。”他定定地盯着伊冬灵看了半晌，倏地笑了声：“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难怪当日初见，胸中情绪翻腔倒海，原是没了记忆，心却依旧雀跃。

    他大笑了声，自取一滴精血，没入镜中。

    刹那间白光大盛，那无数镜面中，俱现出了黎夜与伊冬灵的身影，“便让我瞧瞧，我与阿灵，旧情如何。”

    烛龙见他这般，视线在黎夜与伊冬灵二人之间流转，颇为揶揄道：“两位小友，在吾之所见，并非是这种关系。”

    黎夜顿了顿，“那是何关系？”

    “普通朋友罢了。”烛龙真诚道。只不过是那种过命的普通朋友。

    黎夜默了瞬，继而长臂一揽，将伊冬灵拥入怀中，指腹摩挲着对方细嫩的脸颊，俯首在那张丰润的唇上落下一吻，又一吻。

    “那我从前，倒是有些不识趣了。”

    ……

    【作者有话说】

    挠头，最近状态有点不太好，争取一章搞定回忆杀Qv之所向2

    ◎“理应如此”◎

    无数镜面映射着他们的身影，

    镜中画面与他们短暂同步，而后便像是摁下了倒放键，以飞快的流速切换。

    刺目白光笼罩于身，

    灵魂投射镜中，就像是被引入盘根错节的电影胶卷，

    记忆开始倒带。

    意识有些模糊，一会儿沉浸一会儿跳脱。总是在逃跑，这与梦中所见极为吻合，

    像是后续。

    那日烟南城内，黎夜最终觉醒道体，

    与烟南城主一战，

    勉强获胜。满目鲜血，

    尤在眼前。

    之后他们拥有了短暂的喘息期，四下游历，

    寻求大道。北域境内，都走过一遍。

    途径景合，

    只觉得这里与其他地方画风颇有不同，

    来往道侣甚多，

    男男女女，

    各有配对。

    街坊间的摊贩所售，功法灵材几乎看不见，放眼望去，

    多是些小物件或是杂书。

    伊冬灵瞧得稀罕，不由感叹，

    “这景合倒真是与众不同。”

    黎夜亦是点头。视线短暂划过不远处手牵手的两名男子，

    又落回到伊冬灵身上，

    视线缓缓下移，

    只觉得对方的手指纤长莹白，指腹微粉。

    ——莫名手痒。

    “呦，两位道君芝兰玉树，卓尔不凡，当真般配养眼，感情一定很好吧？”路边有一精神小贩一眼瞧见他们，热情招呼，“我这珠串开了光的，买过的道侣对对相守到白头。”

    “紫凰石所制，坊间独一份。”

    “……”伊冬灵有些无语，眼看着那小贩都要将东西怼到脸上，拒绝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又不是道侣，买这个作甚。”

    暗搓搓想买的黎夜一噎，莫名不爽气闷，又找不到由头。

    “奥……”原来是还没成。

    那小贩眼珠子一转，看向一旁沉默寡言、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伊冬灵身上的黎夜，笑言：“一看就是这位道君沉闷不会讲话所致，来来来，瞧瞧这些，追人秘籍，保你下次来就买我这珠串。”

    伊冬灵一眼扫过去，一排假冒伪劣的“紫凰石”旁边，摆放着不少杂书，诸如《如何让好兄弟爱上你》《令人腿软的一百句情话》《龙傲天经典必备台词》……

    ——看着就土掉渣，左右透着“无良”。

    最离谱的是，黎夜竟然真的探着脑袋去看！

    伊冬灵：“……”

    他拉着黎夜就走，身后那小贩“我这可是专门和风流浪子取经后编印成册的”呼声渐行渐远。

    “你也太好骗了。”伊冬灵边走边吐槽，发辫珠串随之一颤一颤的，“那些书一看就不靠谱，学那个追女孩不可能追得上的。”

    正说着，前面又有一家卖着所谓的紫凰石珠串，伊冬灵一拍黎夜，“你看！我就说吧！”

    黎夜脚步一顿，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所以阿灵……其实是喜欢女孩的。”

    “啊？”伊冬灵愣了瞬，觉得黎夜似乎抓错了重点，猛地一回眸，却撞进一双莫名炽热的眸子。

    那目光深沉，让他莫名心虚，连回答也是心虚的反问句，“那……那不然呢。”

    “嗯。”黎夜轻应了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如既往地闷葫芦作风。若是往日，伊冬灵定要教训对方有话说话，今日却是难得也怂了。

    之后莫名安静一路，在人声喧嚣的闹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直到要出了那地界，黎夜才和伊冬灵说了句：“我有点事，稍等我一会。”

    黎夜面无表情地回到那摊贩处，将那一筐稀奇古怪的杂书搜刮殆尽，又面无表情地离开。

    或许真的和他嘴笨有关系，他想。

    ……

    一段时间后，伊冬灵隐约察觉出不对味，黎夜偶尔冒出的土话足以让人震惊。

    ——想来终究是主动去上当受骗了。

    伊冬灵也没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黎夜确实比以前更愿意沟通了。

    偶尔兴致来了，他还会被勾起些中二魂，幼稚地回应上两句。

    修道之途有人作伴，一切都很有趣，他会和黎夜一起议论大道归途，放肆大笑。

    入秘境时，也会和黎夜对赌谁的机缘更甚，若输了就赖账。

    只是这样的悠然日子没过多久。

    有上仙下界，循着烟南城主留下的线索，锁定了他们二人。仙门开启，他们被掳入仙界。

    于仙界等待审判时，他们趁着防守薄弱，逃出生天。之后便是长达百年的逃亡之旅。

    他们总是在逃命，亦或是闭关，有时是他，有时是黎夜，生死之际，黎夜总是习惯性地挡在他前面，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从上仙，到仙君，九死一生。

    那日玉魂仙君出手，差点将他们彻底留下，这位仙君法宝无数，无影无形，是伊冬灵这类灵体天生的克星，危机时刻，黎夜以肉身为挡，再借镜中先灵空间之术，堪堪逃亡。

    之后黎夜陷入了很长的昏迷期。

    伤重，但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搜寻治疗之物，只能藏匿于暗处，像是不见天日的阴鼠。

    在黎夜苏醒的那一刻，伊冬灵头一次哭了。他环着黎夜，一瞬间好多委屈情绪涌上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黎夜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湿润的触感自颈侧传来，听着伊冬灵哽咽的腔调，黎夜本能抬手，轻抚着对方的脑袋，久久回神，“没事了，别哭。”

    熟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比往日沙哑许多。明明伤重的是他，却本能地想要安抚自己。

    伊冬灵眼眶热意不减，猛地起身抬首，正对上黎夜尚有几分涣散的目光，声音微颤，“总是这样……总要替我挡，真当自己有九条命不成？”

    脸颊与眼角都泛着粉红，鼻尖亦是红红，泪珠半挂在眼眸，本就含情的双眸更加潋滟，似梨花带雨，说不出的破碎感。

    ——是直击灵魂的绚烂美丽。

    黎夜直勾勾地望着他，心头狂跳，只觉得再去挡一百次刀也是心甘情愿的。纵是替他去死，大抵也要将灵魂留下，时时看着才安心。

    “我皮糙肉厚，伤点没事。”黎夜迟疑着说。

    “伤点？这是伤点吗？”

    伊冬灵忍不住生气，可又觉得不该对刚醒的伤患张牙舞爪，只一把抹了眼泪，软下嗓音，“真的会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黎夜的神情略有些复杂，不过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伊冬灵死，若问缘由……

    “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理应如此。”黎夜迟疑片刻，终是道。

    真正的原因埋于心底，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生存尚有问题，谈何儿女私情。

    若要说，也该是在他们排除万难，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届时伊冬灵会有更多的选择，若仍愿意，才是真的愿意。

    现在说，徒增芥蒂罢了。

    ……

    生存压迫下，他们被迫飞速成长。

    若说仙界真的缺他们的灵体么，倒是未必。不过是被下界蝼蚁反复逃出生天，仙君们觉得面上挂不过去而已。

    最初是上仙，而后是下位仙君，如今更是惊动了上位仙玉魂仙君位居上仙君之六，擅刑训，在仙界威严颇重，上次让那俩娃娃逃了，自觉丢面，煽动上仙君之三的广乙仙君联手。

    誓要将那俩胆大包天的闯入者丢进造化炉。

    “藏头露尾之辈，总算让本君逮到你们。”借由追踪法宝——定乾坤之力，亦是耗时良久，才堵到了黎夜与伊冬灵。

    玉魂仙君没有给他们二人逃遁的机会，接触便斗在一起。一场混战，有了广乙仙君加入，局势变得更加一面倒。

    空中是恐怖的道则之力碰撞。

    玉魂仙君以法宝入道，天边铺天盖地的宝物皆是他的杰作，一顶封灵钟，一道虚天锁链，将伊冬灵克制得死死的。

    黎夜道体特殊些，却遇上了广乙仙君。广乙仙君双指微并，略一感知，颇为惊讶，“本君在下界留了不少宝贝，你们竟是一点也未占。”

    “不过……”广乙仙君森然一笑，“玉魂。”

    他的话音刚落，玉魂仙君的几个法宝悄然而至，广乙仙君与黎夜短暂攻伐，却并未缠斗，很快，黎夜背后一痛。

    广乙仙君拉开距离，一根细小如碎光的银针悬停在他身边，其上挂着一滴血珠。

    “哈哈哈哈！谢了玉魂，本君将这太虚道体拿下，送于你炼成法宝如何？”广乙仙君抬掌，将那滴血珠握于掌心，翻转间，双目变为血色。

    血之大道。拿到敌人的血，他就是无敌的。

    太虚道体肉身蛮横至极，但……双手成拳的刹那，黎夜脸色猛地一变，不受控制地吐出数口血，那血液浓稠蠕动，仿若活物。

    黎夜周身渐渐憋出红紫，任凭太虚之气不停环绕穿梭，也无济于事，只是将这个过程放慢。

    这个过程不可逆，电光火石间，黎夜便有了决断，太虚之气不再自守，而是疯也似的朝玉魂仙君肆虐，本真镜悄然运起，照向伊冬灵。

    却被一道血气打入其中。那是杂糅了无数生灵之命的污浊之血，刹那间污染了本真镜。

    “咔哒”一声，本真镜应声而碎。

    “想故技重施？可惜，本君早有防备。”

    广乙仙君大笑，掌中力道加重，视线落在为玉魂所困的伊冬灵身上，双眸贼眯，“玉魂，将此人暂留给本君，三日后，再投造化炉不迟。”

    玉魂仙君亦是大笑，堆积数日的不爽一扫而空，“好说，物尽其用，莫说三日，三月亦可。”

    黎夜拳头握得死紧，牙都要咬碎了，太虚之气似是感受到他的怒火，燃得愈发凶猛。浑身都在往外冒血，浓稠得好似血虫。

    视线亦是变得模糊，但他却毫不犹疑地冲向广乙仙君，太虚之气则疯狂向玉魂仙君席卷。

    “真是疯了。”玉魂仙君暗骂一声，这一下反扑来得太猛，竟破了他的法宝防阵，不得不召回封困伊冬灵的至宝回防，“广乙！”

    广乙仙君眸光一冷，闪身退开，并不硬接黎夜的攻击，拳头再一次握紧，“你是在找死。”

    黎夜的身体顿时如待膨的气球，他却生生凭借的鸿蒙道体的特殊性多撑了一段时间，七窍都在往外冒着浓血，视力被剥夺，只有朦胧一片。

    身上的封困之术骤松，伊冬灵哪里还想不明白黎夜想干什么。

    这是在拼命吸引火力，为他开一条生路。说是以命换命也不为过。

    一切画面在眼中放慢，伊冬灵倏地笑了声。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本真镜破碎，黎夜身中血术，只要广乙仙君不死，黎夜就不可能存活。没有退路。

    但……

    伊冬灵深吸一口气，铺天盖地的冰雪气息肆虐而去，神念没入道则内核，自行解体。

    雪灵九转，九转，以身化苍穹。血肉之身的冰雪灵体，躯壳是容器，也是束缚。

    冰雪道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气息所过之处，同化一切死物、活物，那封禁的虚天锁链彻底被同化成冰棱，断成一节一节。

    黎夜似有所感，惊恐地回眸望去，空气中的冰雪气息如此浓烈，几乎要将一切道则覆盖，“阿灵！不要！不可以！”

    嗓音因血术而割裂，沙哑难辨。他疯也似的想要往回抓些什么，却是扑了个空。

    广乙仙君与玉魂仙君俱是面色大变，本以为黎夜已经够疯，没想到还有个更疯的。

    以身化道，将道则推到了无法制衡的高度。他们完全不敢恋战，当机立断掉头就跑。

    然而为实已晚。

    冰雪覆盖的速度堪称恐怖，那密密麻麻的法宝之道，在绝对零度之下，一点点被同化，连带着广乙仙君的血液一起。

    掌中那滴血不知何时化成雪花，悄然化去，全身血液被极寒浸染，通体透着微蓝。

    伊冬灵一刻都没耽误，甚至没给他们自爆逃遁的机会，杜绝一切变数。极寒侵蚀之下，两座人形冰雕诞生，而后很快，随风化为了冰雪。

    黎夜膨起的躯体渐渐恢复了原样，可神志却近乎疯魔，他竭力寻着伊冬灵，扑空了一遍又一遍，又仍旧执拗地唤着，“阿灵……阿灵……”

    伊冬灵柔下目光，很想抬手摸他一下，却在触及的刹那，化作万千细小雪花。

    有很多话想说，想开导黎夜莫要难过，要好好活下去，想说没有什么“理应如此”，他如此做，大抵是出于……与黎夜相同的心之所向。

    然而最终随风散时，伊冬灵却只是弯了弯唇角，留下一句，“一换二，不亏。”

    数不清的雪花飘落至体表，冰冰凉凉，一如黎夜此刻彻底冷掉的心。

    ……

    【作者有话说】

    挠头，高估了自己，一章没能写完。

    请叫我纯爱战神（叼玫瑰jpg.）

    68

    以我之魂

    ◎铺来时路◎

    仙界多出一处禁地，

    其内冰雪，终年不化。

    伊冬灵以身化道，连尸身都未留下。黎夜浑浑噩噩地寻找着什么，

    斗志尽失。

    最初是极端的愤怒与仇恨，后来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怅然。饶是杀再多的仙，

    又能如何？阿灵终究是不会回来。

    他也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本能觉得，自己似乎缺失了一些东西，

    找到，才能活下去。

    穿越空门时，

    天道有所感，

    为他指了方向。

    ——亡者归处，

    是为归墟。

    化道者肉身不再，灵魂亦不入轮回。死魂却依旧会游荡于归墟，

    直至彻底消亡。

    归墟之内，飘荡之魂何止千千万。黎夜瞧着那漫天魂光，

    空洞麻木的眼睛却再度绽放神采，

    只低声自语，

    “阿灵，

    等我。”

    生魂争轮回，死魂妄夺舍。恐怖的死气聚集之地，却有生灵入场，

    不知多少魂灵盯上黎夜。

    他却是丝毫未惧，就这么顶着一众虎视眈眈的魂灵，

    数月未曾休息，

    只担心自己找得太慢，

    赶不上死魂消散的速度。

    终于，

    一片混沌之中，黎夜找到了独属于伊冬灵的微小光团，正缩在角落，像只慵懒的猫。触及的刹那，黎夜倏地笑了声。

    饶是化作一团死魂，阿灵也是如此良善，不争不抢，静候消亡。

    他将伊冬灵带出归墟，为减缓死魂消散的速度，他以自身血液为引，太虚之气为基，活水为载体，炼化为勃勃生机，供死魂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