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儿尚且天真,含着笑意:
「卖掉我,有了钱,弟弟就不会饿死了。娘,我会把月例都攒着,过几年,就回来找你,我们一家四口,过好日子。」
我不知道那瞬间想到了什么。
却莫名怔在原地。
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人堆,杜三开了恩。准她们回去收拾东西,把孩子洗干净了次日再送来,统一领去侯府。
我跟在那对母女身后许久。
听她们哭了笑,笑了哭,到最后终于出面拦住。把脸上灰土擦净,我伸开手,上面放着一颗圆亮的珍珠,泛着莹白的光泽。声音微哑:
「别哭了,我跟她换。」
我说。
3
同批来侯府的总共十余个小姑娘。
都是八九岁的年龄。
我猜的不错,是要签死契。来充府中小千金谢瑶的院落。
原本这样的勋贵人家,是不会在外面随意采买下人的。家生子用起来才放心。
但谢瑶太受宠了,她不仅是侯爷郡主唯一的女儿,还有个皇帝舅舅,从小就敢在龙椅上玩闹,敢要的无不有得到的,便越来越骄蛮跋扈。
几个月前,她养的小红马冲出围栏。
在府中横冲直撞,肆意踩虐。直到马蹄踏伤了一位半百的守门阿嬷,她的孙女跪在地上,求二两赏钱买药。
仅仅因为抓皱了谢瑶最喜欢的裙子。
就连外院中没来得及阻拦的仆人,全部发落,该杖刑的杖刑,该发卖的发卖。
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昭华郡主闻之也只有赞赏:
「缺人了去外面买就是了。瑶瑶做的对,千金之女,那些卑贱之人的性命,又怎比的上你一件衣衫?」
如今我们一行十四个,学了整月规矩后,站成两列,整整齐齐。在等面见小姐。我稍抬头,便看见前呼后拥的谢瑶。
嫩黄色流衫裙,满头嵌宝点翠,随手一根步摇,就值京郊一处庄田。手中摇扇是西洋贡品,缀满珍珠流苏,额心贴上有凤花钿,竟比公主派头还要大些。
她坐在仆人抬来的藤椅上。
等管家训话完毕,葱玉般的手指懒懒伸出,挨个指着丫鬟取名。
昭国不成文的例法里,得了主子赐名的奴才,也就打上了她的烙印。
「逢夏、小瓦、燕儿……」
快点到我们时,谢瑶有一瞬的卡壳。她不仅完美承袭了父亲的凉薄,更多的,却是母亲的恶毒、愚蠢、不好诗书。
我轻轻推了一把前面的丫鬟,那个仗着气力大,就关起门搞霸凌,在每张床上都泼了水的燕儿。
她跪趴在地上,吓白了脸,叩头求饶不绝。管家支人将她拖走,谢瑶的余光轻瞥过她的袍裾,上面绣了岁寒四友。
「我想好你们的名字了。」
谢瑶站起来便往外走。她是一个浅视的人,很容易被眼前的事情攫走思路。所以最后四个丫鬟里,我站在第二,赐名兰花。
后来分差事,我被派到外院扫撒。
没有错过嬷嬷念到我名字时,露出的一瞬怜悯。府中人尽皆知,郡主昭华生平最恶兰花,她料定我不会有出头之日。
事实上,她料对了。
我来府中三年,也只见过主子一次。
那是某年秋天,谢徵和郡主闹了别扭,一路哄她到女儿院中,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正在低头打扫落叶的我。
「怎么又醋了,瑶瑶都这么大了,没得让别人看笑话。你知道我心中仅你一人,昭华如明月,能靠近已是某毕生运气。」
谢徵已三十五岁。
却不被岁月薄待,近来养尊处优越显矜贵,若一杯俨醇的茶,历久弥香。不怪郡主吃心,她尚比他小两岁,皱纹已在眼角生根。
但归来半生,她依是少女。还信那套甜言蜜语,很快被安抚好,谢瑶也在这时扑来,甜甜地请安。
我隐在拱垂门下,围观着他们温馨地离开,从背影看过去,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但,很快就不是了。
我低下头,嗅着风中蔓散的芷因花香,笑了。
4
我在谢瑶的外院扫了四年地。
从花园到二院门口,一万三千七百步,叶落了又落,每天扫四遍,任劳任怨。为人也很是安分,不管多难多脏的活计推脱给我,都表现出顺从。
这样的行径自然交好了许多下人,不乏有受恩替我美言的。
十三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