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国质子为公主婿,说起来本是化干戈为玉帛的美谈。
「可那琼辛生得肥头大耳,贼眉鼠眼,大字不识得几个,空有一身蛮力,这……这怎能尚公主呢?」
「容貌不美又有什么要紧?论身份地位,能以一国王子为婿,儿臣有何委屈?儿臣愿与琼辛喜结连理,以修两国之好。」
父皇望着我,皱紧了眉头。
我望向宁英才,她朝我微微一点头,我便又朗声道:「儿臣心意已决,但求父皇成全。」
父皇叹了口气,话到唇边又斟酌回转了一遍,终于,在上百双眼睛之下,他只是道:「孩儿,酒席上谈不得正务,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吧。」
可宁英才袖中所攥的小药瓶已经悄悄拧开,内里所藏的能迅速扩散消息的流言散悄无声息地飘散在了空气中,半个时辰后,如我所愿,我要招琼辛为婿的消息席卷了整个京城。
宴庆刚过大半,我盏中的酒还未凉,萧珏便贸然入殿,他身上的狐皮大氅卷起飞雪与冷气。
他必然是从齐王府匆匆赶来,他身后紧随的守卫面露尴尬与无奈。
「陛下,萧公子硬要入内,我们拦不住。」
萧珏是太学的学子,他身上坦荡,不曾佩剑,依照我朝规矩,不可对文人动粗。更众所周知的是,他是我的宠奴,一向受我娇惯,这毕竟是我的成人礼,大家都要给我三分薄面。
父皇不满地皱了皱眉:「璇儿,你的人好没规矩。」
萧珏面朝父皇跪下,背却挺得很直,一双眼如幽幽之渊,不含情绪:「请皇上收回成命。公主是金枝玉叶,荒野之地的蛮夷怎能相配?」
父皇冷冷嗤笑:「且不说此事尚未定论,主子的终身大事,岂容你一个奴才置喙?」
我给宁英才使了个眼色,她上前除去了萧珏的大氅,露出他那件月白色的长衫。
他的袖口和衣摆都干干净净,未染血迹。
看来,萧珏知晓我欲嫁于琼辛,连灭族之恨都能暂且搁置,送到刀口的仇人来不及杀,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想想是有些滑稽。正筹备着对我赵氏刀剑相向的萧珏,只因担忧我所托非人,便不管不顾地前来阻拦我的婚事?
这时,我胸前挂着的玉环发出莹润的光华。
它的作用是,增加萧珏对我的忠诚度?这神器果然神奇。
「萧珏既为公主内臣,自然以公主为先,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在所不惜。琼辛非我族类,怎配娶我国最璀璨的明珠?萧珏自请出使西越,建两国之邦交,只求陛下圣眼清明,莫以美玉填朽墙。」
在座的臣子皆震惊于萧珏的大胆,他们的眼光在我与萧珏之间暧昧地流淌。
若非仗着公主偏爱,尚未得授的小小学士又怎敢于金殿之上放肆?
殿中的气氛凝结成冰,我姗姗起身,萧珏阴沉的目光立刻朝我迎了过来。
我开口道:「萧珏,你僭越了。琼辛公子是西越王之子,金尊玉贵,无可指摘,不是你这等身份可以妄言的。」
我又向父皇请罪:「都怪孩儿太宠惯他,使他竟不知天高地厚。」
父皇一摆手,满脸的扫兴。
这场宴席终究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萧珏没有立刻出宫,而是执意要送我回去,他不近不远地跟在我身后。
路过假山时,他脚步加快,行至我身侧。
「公主真要嫁他?我朝并不缺贤能之人。」
我轻轻笑了:「此言差矣。岂是什么人都能与琼辛公子相提并论?」
「殿下,萧珏于你,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止了步,嗓音轻缈如松上之雪。
夜色浓墨般流淌,宫灯的暖黄烛光摇晃不定,他一双眼竟然染了晨露的湿润。
可他不再是玉一般的少年,他成了破碎的琉璃瓦,光艳夺目,不值一文。
于是我轻飘飘地对他说:「宠奴而已。难道还不够?」
萧珏顿了顿,忽然笑了,他自嘲:「原来今日是萧珏鲁莽,多此一举,反倒误了正事。」
旁人听来,只以为他所说的「正事」是我的婚事。可我却知道,他在意指他与齐王的联盟。
我拢了拢身上的袍子,状似无意道:「今日耽搁的事,明日可以再办。」
可在我及笄礼的这个重要节点,怎能让丝萝得偿所愿?
我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揣好在袖中:「雪大了,你早些回去吧。」
在我身后,萧珏优雅自如地行礼告退。
之后,我二人便分道扬镳。
14
福才宫的灯火彻夜不息,我捧着手炉,拥着轻裘,直到天空擦亮,我才等到蹒跚归来的丝萝。
我确定,她没能在挽月楼上邂逅萧珏。因为我的缘故,萧珏今夜没有杀人,亦错过了与她私订终身的机会。
她本嫩白的脸烧得通红,不知是冷风所伤,还是羞愤所致。
在寝房门口,她被一群宫女团团围住。
「阿萝姐姐,你去了哪儿?为何一夜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