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走!”
被“挟持”着顺利逃离的时候,裴十安有些悲哀地想,自己口口声声说不稀罕云暄的喜欢,但利用云暄对他的喜欢时,不也很熟练吗?
看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到裴府之后,先见过爹娘让他们放心,裴十安没说是云暄掳走了自己,只说是被土匪绑了去,还没来得及要赎金就被救了回来。
他真心实意地说:“这次多亏了师父,不然不知道我还要受多久的罪……”
他转过身,刚想和楚寻青道谢,就发现楚寻青有些不对劲,冷峻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苍白,脸部线条也紧绷着。
裴十安吓了一跳:“师父,你……”
话还没说完,楚寻青就双目紧闭,倒进了他的怀里。像裴十安这样从没训练过肌肉的弱鸡自然承受不住楚寻青这种高大男人的体重,直接被压倒在地。
裴十安有些喘不过气,抵着楚寻青的肩膀,帮着其他人一起把他扶到床上。
只是碰了楚寻青一下,手上就沾满了黏稠的血,也不知道楚寻青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裴十安摊开手掌,低头看了很久。
那么多人受伤了,甚至险些丧命,一切都是因为他。
裴十安不理解,只是争风吃醋而已,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连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江挽星都……
其实爱情没有那么重要,他也不是不可替代,不必执着于他。
为什么无论他怎么说,那几个人就是没办法理解?
裴十安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在意跟谁在一起,要是他有分身术就好了,一人发一个裴十安,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大夫给楚寻青处理过伤势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大夫累得气喘吁吁:“这样重的伤,我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换作常人早就死了。这位公子能支撑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裴十安坐在床边,心情复杂地望着楚寻青,发现楚寻青脸上还有一些没擦干的血迹。
他起身在盛着清水的铜盆里把手帕打湿,然后俯身凑近,想替楚寻青把血迹擦拭干净。
但他还没碰到楚寻青,就被即使在昏迷中都警惕性极高的楚寻青握住手腕,按进了怀里。裴十安挣扎了几下,又轻轻唤了几声楚寻青的名字,楚寻青却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裴十安有些无奈。
他原本想叫人进来帮忙,但一整夜都担惊受怕,身心俱疲,而楚寻青身上的味道又很让人安心。
他保持着被楚寻青按在怀里的姿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裴十安睡梦中听到了丫鬟的一声惊叫。
他眼皮像坠了铅一样沉,根本抬不动,心里隐约明白丫鬟撞见他和楚寻青躺在一张床上,一定会出去乱说,但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有人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低声让那个丫鬟出去。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裴十安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顿时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师,师父,你醒了?”裴十安低着头,下意识擦了擦嘴,庆幸自己睡觉的时候没有流口水。
他想到眼下的情景似乎需要一些解释,便道:“那个,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睡一起的,刚才我想替你擦脸,但是你太警惕了,以为我想袭击你,直接扣着我的手把我拽到床上……”
楚寻青道:“抱歉。”
“没事没事,我知道师父你不是故意的。”裴十安说完才发现自己还在床上,连忙连滚带爬地下去。
楚寻青看见他躲避的动作,眼神暗了暗。
然后他垂下眼睛,平静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留在这里。我之前见江挽星也受了伤,你去看一看他吧。”
如果放在平时,不用楚寻青提醒,裴十安就忙不迭地跑去陪着江挽星了,但江挽星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疤痕,已经回江府了。
裴十安道:“我问过大夫了,他身上的伤都没什么要紧,养几天就好了,只有脸上的那道伤口有点麻烦,估计会留疤。除非用宫里的一种秘药,每日敷在脸上才能消去疤痕,但是……”
江挽星刚刚意图谋害太子,性命尚且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脸上的疤痕比起来只是件小事了。
裴十安知道江挽星是因为他的事恨着云暄,但为了这种事情,也不至于杀人。
裴十安想起这件事就心情复杂:“不知道云暄怎么样了,等他醒了之后,说不定还要治江挽星的罪。真要这样的话,我还要去求一求他,看他能不能放江挽星一马。”
楚寻青沉默良久,才道:“江挽星犯下的错,不需要你为他承担后果。”
裴十安讷讷地说:“话虽如此,事情毕竟因我而起,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江挽星被问罪。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全看云暄的意思。”
裴十安越想越坐不住,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在派人去东宫探探消息。师父您好好歇着,这几日就住在我这里吧。”
他见屋里有些冷,便拨了拨炭盆里烧得红彤彤的炭,融融的暖意渐渐散开。
裴十安又把炭盆往床边抬了抬,才和楚寻青道别。
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楚寻青低低的声音传来:“十安,如果你觉得太累,我可以带你走。”
裴十安怔了许久,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装作没听清:“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楚寻青抬起眼睛盯着他,那里面本来空无一物,此刻却多了些莫名的情绪,在裴十安看来,似乎是心疼和怜惜。
但楚寻青终究还是克制住了那些不理智的想法,淡淡道:“没什么。”
裴十安应了一声,扶着门走出去。
他为刚才心里片刻的动摇而感到羞愧,如今他惹出那么多是非,竟然还想一走了之,实在太不负责了。
因为脑子里太多想法乱成一团,裴十安甚至没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他低着头从那人面前走过,忽然被攥住手腕拉了回去。
裴十安吓了一跳:“谁?”
他抬头就看见一张清冽如雪的脸,那眼睛更是冷得像寒潭水,只是被看上一眼,裴十安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弟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院子里还有洒扫丫头,裴十安怕宁砚说出一些不合规矩的话,连忙叫他弟弟,试图提醒他两人现在的身份。
谁知宁砚完全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开口便是质问:“你方才和那个男人在屋里做什么?”
裴十安忍不住道:“没礼貌!什么叫那个男人?那是你师父!”
宁砚冷冷道:“刚才有个丫鬟慌里慌张从房间里跑出来,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说你和那个男人一起躺在床上。”
“那是因为……算了,我和你解释什么,放开,我还有事要做。”
宁砚松开手,见裴十安立刻就要离开,丝毫没有和他多说两句的意思,便低声问:“你昨晚说的话,难道是骗我的吗?”
裴十安觉得莫名其妙:“我昨晚说了什么话?”
“你说你喜欢我。”
裴十安想了很久才想起这句话从何而来,不免有些无奈:“那是为了气云暄,故意说的,你不要当真。”
“我已经当真了。”
裴十安瞥了他一眼:“那我还说我喜欢江挽星呢,但我只有一个,要不你把我劈成两半,你和江挽星一人拿走一半,怎么样?”
见宁砚无话可答,裴十安道:“行了,我走了,你……以后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孝敬爹娘。过几年有喜欢的人了,该成亲就成亲吧。”
宁砚道:“我不会和别人成亲。”
裴十安啧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只好道:“随你,反正你从来都不听我的。”
好不容易从宁砚那里脱身,裴十安派人打听云暄那边的消息,得知云暄已经醒了,却说不知道伤他的人是谁。
而那天在场的人不知是不是被云暄敲打过,居然一个字也没有乱说。
圣上下令封城,誓要找出刺客,一时间人心惶惶,街上连一个人影也不见。几日之后,要找的刺客毫无踪影,风波便渐渐平息了。
裴十安这才敢出门,约着相熟的世家子弟一起去看望云暄,顺便感谢他放过江挽星。
进了戒备森严的东宫,裴十安一眼也不敢乱看,一步也不敢乱走,躲在几个世家子弟身后,连行礼的时候都跪在最末的位置。
其他人问安的时候,裴十安悄悄抬头,端详着云暄的脸色。
大约这次受的伤确实凶险,不过几日不见,云暄就消瘦了一些,他倚在床头,衣襟微敞,露出缠满了纱布的胸膛。眉目恹恹,神色冷淡。
见云暄似乎要看过来,裴十安连忙把头埋低,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但云暄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沉声道:“裴十安。”
裴十安声音有些颤抖:“在。”
云暄道:“过来。”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全部退下。
裴十安看着房间里的人一个个退了下去,最后离开的人还带上了门,随着关门的一声轻响,他心里的恐惧立刻达到了顶点。
虽然云暄让他过去,但他双腿发软,过了很久才能站起来,慢慢往床边蹭。
云暄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你来做什么?既然那么讨厌我,好不容易从我手里逃掉了,不躲得远远的,居然还主动送上门。”
裴十安讪讪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三哥。”
云暄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反问道:“三哥?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是后宫哪位妃嫔所生?如果并非皇室,就不要叫我三哥。”
裴十安这次过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做小伏低,闻言也不生气,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殿下。”
云暄听到他毕恭毕敬的一句“殿下”,不仅毫无喜色,眼神更是冷淡了几分。
裴十安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感谢殿下。”
云暄不甚在意地问:“感谢我什么?”
裴十安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是江挽星的事……如果不是你有意替他隐瞒,那他现在肯定已经被下了大狱,难逃一死。我就知道三哥……殿下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
云暄闻言便攥紧了手指,紧紧盯着他:“你可知我为何要放过他?”
裴十安摇了摇头:“不知。”
这也是裴十安想问的。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云暄差点被江挽星杀死,事后不找他算账也就算了,居然还好心替他遮掩。
云暄收回了落在裴十安身上的视线,语气平淡:“要是江挽星死了,你一定会恨我。如果不是顾忌这一点,他已经死几百回了。”
裴十安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暄:“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你放过了差点杀死你的人?”
“反正我会不会死不重要,你在意的始终只有江挽星的安危。就像现在,你嘴上说着来探病,其实并不关心我伤势如何,满脑子想的还是江挽星。”
虽然云暄的语气毫无起伏,不带丝毫感情,裴十安听了心里却酸涩难言。
他想告诉云暄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当然也在意他的死活。当初看见云暄流了那么多血,他手脚发软,心脏都差点停跳。
连裴十安自己都诧异,他居然会那么害怕云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