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抬着我似乎走到了宫门处,只听那守门人向那二人要出宫的令牌,于是抓住我足踝的人放开了我,从怀里摸索着什么,走向守门人。
这一刻,我猛然翻身而起,那二人猝不及防,伸手抓我的时候,连片衣角都没有握到。
我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只听后面的人开始大声叫喊着「来人」,又被人捂住了嘴。
「不要命了!事情闹大我们都要掉脑袋!」
那道声音被我飞速甩到身后,宫中没有树木,连一个能够遮掩的地方都没有,我如同一只在旷野中奔腾的鹿,执着地盯着远方的重重屋檐,足尖交替,不敢停留。
那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长,我避过守卫与禁军,一路奔向付庭彦的寝宫,汗水沿着脊梁滑落,流过伤口疼痛钻心蚀骨,却让我清醒了几分。
陈内侍站在台阶上,远远瞧着我朝这边走来,瞠目看着我的放向,伸出手指,对四周的守卫大喊。
「拦住她!」
他说得对,有些线不能越,但事到如今,我不越,就再没机会了。
十几名守卫朝我冲了过来,混战间我拧断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夺下了对方的刀,我上的寒刃像是一道术法,所过之处,无人近身。
因为陈内侍说的是拦住我,而不是杀掉我。
我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惊喜,见众人不敢上前,我持刀的手臂伸平,刀尖指向陈内侍。
「放我进去。」
见陈内侍面沉似铁,我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门,扬声朝着门内人喊着,「我受了三日的宫刑,一路从南泽门跑来,四进院落,七条长巷……」
喉间被情绪堵住,我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不见我,怕你后悔。」
四周安静得只有风声,门内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身边的禁军渐渐围拥过来。
我望着那道门,绝望地喊出了那个名字,「付庭彦!」
士兵们冲上来,我没犹豫的力气,任由他们将我摁在地上,陈内侍疾步走过来,连声嘱咐禁军,让他们赶紧将我带走,我正被人拎着站起身,准备拖走,那道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位女侍从门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遥望着这边的混乱,面色如水,波澜不惊地说道:「陛下让她进来。」
然后,女侍的目光又看向陈内侍,
「陛下让我告诉你,去传暗卫,备马车。」
陈内侍肩膀猛然缩了一下,恭敬地回了声「是」,折身急匆匆地走了。
我挣开束缚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闯进了内室。
即便用了熏香,依旧遮盖不住寝宫浓重的药味,因为担心付庭彦受风病情加重,床辇与窗都用厚重的帘幔遮盖,勉强透出几缕昏光。
窗边两名女侍正在整理挑开的帘幔,付庭彦坐在床上,后背用一个靠枕撑着,斜倚在床梁边
,宽大的中衣罩在身上,眼窝深陷,曾经锐利飞扬的眼眸,已经覆上了一层灰翳。
他似乎想对我笑一下,可连牵扯嘴角这种事,都有些困难。
宫人们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合上了门,我每向前一步,都像在涉水而行。
我很清楚,今日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见我走来,竟然带了几分孩子般的怯懦。
付庭彦没有看我,眼睑低垂,低声开口,「你别犯傻,尚刑司那么重的刑,会落下病的。」
来的时候我有好多的话要讲,可当我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却安静下来。
泪水终究模糊了我视野,但我还是笑着的。
我牵起他瘦骨嶙峋的手,「我发现,如果我不吃些苦头,你是不会见我的……就像救皇后的时候,中毒的时候那般。」
那只手不知不觉反扣住我的手,紧攥在手心里。
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不愿与我交汇,我蹲下身,凑到他的膝间,将那青筋纵横的手背贴上我温热的脸颊。
「你别不见我,真的到了那一天,就真的没机会了。」
付庭彦叹了口气。
"到时候我舍不得你,拉着你陪葬,你该怎么办?"
「那就一起吧。」我将眼泪蹭到他的手背上,忽地笑出声,「让人送我下皇陵的时候,记得给我一杯毒酒。」
头顶的光暗下来,一道暗影向我笼罩而来。
付庭彦倾身,伸出手臂拥住了我的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与爱意,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心里去。
他沉静的声音在胸腔中作响,「你可还记得那一个待定?」
我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及那个惑君文书,于是点了点头。
「记得。」
「你还欠我一个约定没有做。」他安静地说道,「现在该还了。」
「你说。」
「我要你好好活着,要长出牙齿与利爪,无论谁要伤害你,都要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