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可惜什么?”
“娘子要是能封公主,我倒是更情愿娶娘子。”
“……不可惜。”
“什么不可惜。”
“公子要是能登基称帝,我也愿意与公子缔结秦晋之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善钟脱口说的那句“朕恕你无罪”是她爹说过的话,在第二卷出现过。
她没费劲去查自己的身世,巧合而已。
小周:这个死丫头叫我老皇帝……老皇帝……老皇帝……(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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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袁家阿照(下)
九
太子大婚,
无比隆重。
周乐酸溜溜和嘉语说:“咱们成亲的时候,
可没这气派。”
嘉语似笑非笑看住他:“赶明儿就要做祖父的人了,还想着成亲?”
周乐心里甚堵。想起冬生才出生时候,
就仿佛昨日,他抱著书翻了好多天名字,他娘子一个都不肯用。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琢磨着,
日后冬生要有了孩儿,
多半也拿不到取名权。
宫宴是玉郎协助嘉语操办,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到尾声外人尽去,
只剩了自家人,
便不再拘着,
让大伙儿各自松快去。
嘉语和周乐在花树下饮酒,暮春天气,
风和日丽。
周凛喜气洋洋牵了新妇来拜。嘉语让他们回宫歇着。阿狸被一众妇人簇拥下去,
周凛磨磨蹭蹭不肯走,嘉语问他什么事。
周凛问:“小姨当真没有回京么?”
嘉语苦笑道:“想什么呢,
阿娘瞒谁也不能瞒过你啊。”
“信也没有?”
“没有。”嘉语叹了口气。
——阿狸及笄,嘉言差了人送簪子来,
也看得出用心,她原以为大婚她会过来——她们姐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是终究没有。送礼进京的是段韶父子。阿狸面上无所谓,恐怕是暗地里伤心了,
才有周凛偷偷儿来问。
周凛便也有些怏怏。
独孤羽生拎了几根棒子过来,
有长有短,
一路舞得虎虎生风;身后跟了个三尺不到的小儿,踉踉跄跄,手里抱了——更准确地说,是拖了两根棒子,口齿不清地喊:“阿——阿兄等、等我……”
嘉语看得直摇头,吩咐左右道:“去把小鱼儿抱过来——这么小让他拿这么重的东西,像话么?”
侍婢忍住笑,过去抱起大呼小叫的小儿。兄弟俩到嘉语面前,独孤羽生一见周凛便笑了。嘉语奇道:“你又笑什么?”
独孤羽生道:“我和小鱼儿在拣棒子,备着后日阿姐归宁打女婿——姨母看是选长的好,还是粗的好?”
周凛:……
周乐干咳了一声:这像话吗,在他这个做老子的人面前讨论打他儿子!
独孤羽生登时就收了笑,噤了声,老老实实行礼:他有点怕他这个当皇帝的姨父。虽然他阿姐一直和他说不必怕,姨父是个很和气的人——独孤羽生不信他阿姐那张见鬼的嘴!从前她还说冬生顶好欺负呢。
嘉语捏了捏小鱼儿的脸:“小鱼儿也要打姐夫么?”
小鱼儿嘻嘻笑着,把头埋进侍婢怀里。这孩子两岁不到,还是个大肉团子,活泼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又爱笑,又话痨。脾气倒好。周乐感慨这孩子一个人把他爹两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周凛斜睨了表弟一眼,正要说话,隔湖传过来一阵笛声,就瞧见他阿娘侧耳听了片刻,转头看住他阿爷。
周乐道:“这曲子——”
嘉语点了点头。
周凛不知道他爷娘打什么哑谜,因问:“这曲子不妥么?”他倒是知道他阿娘闲下来能画几笔,却没有听过她吹笛子。
嘉语道:“没有什么不妥。”命侍婢把吹笛子的小娘子请过来。
独孤羽生笑道:“姨母如何知道吹笛子的是个小娘子,不是个小郎周乐面上一僵,寻思这小崽子想是皮甚痒。
嘉语却问:“前儿你从永昌王府回来,不是说要去打猎,怎么又没动静了?”
独孤羽生抓了抓头皮:“我原是约了阿姐一起,阿姐备嫁,太子不让她外出……”
周凛哼了一声。
独孤羽生便编不下去了。
正巧侍婢请了人来,独孤羽生转头一瞧,不由怔住,脱口道:“你不是回信都了吗?”
那女郎也怔了一下,方才应道:“我没有!”
嘉语心道她妹子也不知道怎么养出这么个呆头鹅——简直比冬生还呆,人家小娘子都吹笛子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了,他还问这话。因又疑惑,莫非是崔七娘不赞同这门婚事?许是怕跟了羽生回边镇苦寒?
心里存了这想头,便笑吟吟问:“你是哪家姑娘,为什么要扮成侍婢的模样?”
袁照屈膝给她行礼,回道:“我姓袁。”
嘉语看她手中的笛子,金光闪闪:“永昌王是你什么人?”
袁照却道:“家母姓崔,行十二。”
“原来是十二娘的女儿。”嘉语见她避而不提周昕和崔七娘,越发疑惑,“你是……跟哪位夫人进的宫?”
“是我!”一道儿人影匆匆过来,一迭声道:“是我带她进宫,姑姑要怪就怪我好了,我擅作主张——”
凝目看时,却是善钟。善钟这次进宫嘉语是知道的——她和李家大郎李锳订了亲,周乐解除了对她的禁令。
嘉语问:“她是不是和你说,她从来没有进过皇城,想要看看宫里什么样儿?”
善钟“啊”了一声,怪道:“姑姑怎么知道的?”
嘉语微微叹息。她自然知道,她表姐当初可不就爱说这一套。这时候再看独孤羽生懵然的样子,心里更生几分不喜,转头问周乐:“袁氏在京中可有人?”
周乐心里把人过了一遍,应道:“有的。”
“让袁氏把人领回去罢。”她说。
周乐才要应下,独孤羽生已经大叫出声:“姨母怎么回事,阿照不是永昌王府的小娘子么,怎么让袁氏领人?”
嘉语冷笑道:“永昌王府可不姓袁。”
袁照也没想到会这般急转直下——明明开局甚好,皇后和蔼可亲,却突然——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缘故,这时候也不容多想,只跪下道:“皇后恕罪!”
嘉语见她惶恐,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毕竟她并不是贺兰袖。因说道:“你别怕,我不是要问罪于你,只是……”
她停了一停。她无法解释其中心结。
袁照道:“请皇后也不要怪罪善钟姐姐,是我的错,是我听善钟姐姐说……”
“说什么?”
善钟跺脚道:“阿照!”
“是我见善钟姐姐年少貌美,却为圣人所拒,便、便想知道皇后是何等美貌,圣人又何等钟情,才能琴瑟和鸣二十年……”
善钟:……
不是、她不是这么说的好吗——她也不知道袁照如何猜到真相,兴许就只是歪打正着?
嘉语实在啼笑皆非:子侄都在跟前,才还笑话周乐一把年纪了,突然被夸美貌。她回头看周乐,周乐清咳一声,给她斟了杯酒。
周凛含笑扭过头,免得他阿娘怕羞。他阿爷在他阿娘面前是全无天子威仪。这个袁娘子倒颇有急智——在永昌王府他就这么觉得了。
袁照继续道:“……又仗着听母亲说过昔日皇后在信都旧事,所以才贸然求善钟姐姐……”
“既如此,你闹也闹够了,跟我回去吧。”
十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袁照有瞬间的魂飞魄散:崔七娘的影子从头上垂下来,曲曲折折,笼住了她整个的身体。
不用怕,她对自己说。在府里她敢杀人,在宫里她不敢!
不能怕——跟她回去,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静下来,静得能够看见阴影中奋力开着花的石竹。
她听见皇后说:“十二娘的女儿进京,二婶也不和我说。”
“小儿顽劣,也没想到会惊动皇后。”
嘉语笑道:“来都来了,也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不是。”
崔七娘犹疑起来。她没想到袁照能让侍婢替她留在青云寺里,自个儿跑了;更没有想到她能进宫。她听到那笛声,当时就是一身冷汗:这丫头想做什么——她想全部抖出来么?她如今——还想攀龙附凤么?
她以为圣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治他家的罪么?崔七娘心里冷笑,说道:“如果皇后执意要留她在宫里,那就容我交代她几句。”
嘉语道:“二婶这话说得——二婶要教外甥女,我还能拦了你?”
崔七娘点点头,侧身对袁照说道:“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就走了,可知道家里担多大的心——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你爷娘交代?”
袁照低头道:“是阿照不是。姨母饶我。”
“皇后要留你在宫里,我也拦不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莫要生了兴风作浪的心思。”
袁照微微一笑道:“规矩——姨母不是都教过我么。姨母莫要担心,我定然会安安分分的。”
“那就好——阿昉去信都接你阿姐了,等你阿姐过来,阿弥陀佛,这京里,可总算有个能降住你的人。”
袁照知道这话里的威胁,因会意应道:“我阿姐温柔和顺,胜我百倍,全凭姨母怜爱。”
崔七娘点了点头,说道:“在宫里好好服侍皇后。”
袁照垂下眼帘:“我会的。”
善钟和袁照被安置在一处。
善钟道:“原来你是永昌王府的小娘子,却骗得我好苦!”
袁照赔笑道:“我和永昌王府不相干,我是陈郡袁氏——小门小户,你未必听说过。”
善钟想了片刻,却道:“我知道!”
“嗯?”
“从前……有人教过我。”也许教得不够全,她学得也不甚用心。她不知道学这些作什么用。嬷嬷老哭,说她知道得不多,耽误了她——然而多少还是记了些。就像是水漫过石头,总会留下痕迹。这时候想起来,未免怅然。
“她死了。”
袁照开始不安:“善钟姐姐……”
“从前我总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居多。后来下了山,在李家住过,也在宫里住过,虽然他们待我都不坏,但是——你那么聪明,想必也看得出来。”他们可怜她,也防备她。虽然有李锳,但是除此之外,她从未得到过机会结交朋友。
阿狸不怎么爱理她。
善钟的目光渐渐被牵得远了,她说:“阿照,你不要骗我。”
声音里微微的颤意。
袁照觉得心口被猛地击了一下。她猜到善钟的身世,她沾沾自喜于一举两得。她自幼聪明伶俐,从不缺少玩伴,直到进青云她忽然意识到,善钟虽然身份贵重,也许见过的人,得到的宠爱竟远远不如她。
这是个在孤单中长大的孩子。
她对她很重要。
于是收了之前的心态,说道:“永昌王太妃是我母亲的堂姐。她带我来的长安。”
“那么你进宫,是为了——安城王吗?”善钟记得那个俊美的小郎君,背后总跟条肉团团的小尾巴。
袁照摇头道:“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做错了什么,被送进青云善钟“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是得罪了永昌王太妃——她不是你姨母么?她——”
“被她带回去,我就死定了。”袁照说。
善钟怔了片刻,说道:“那还是进宫好了。”袁照没有解释为什么永昌王太妃恨不得她死,她也没有追问。
这世间有很多事,是可以不必知道。
“我也许会利用你,但是我不会骗你。”袁照郑重地说。
善钟“嗯”了一声。
“我阿姐将是武安王妃,她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好,以后……以后我不在长安了,我会和她说,让她照顾你。”
“你不在长安,”善钟的目光变了几变,“你要去哪里?”
周乐到回宫才问嘉语:“你留袁家那孩子在宫里,是要给阿虎定下么?”
“不急。”嘉语道,“你说,为什么不是二婶带她进宫?”
这个不难猜。周乐也是恨铁不成钢:“阿昕啊……”那孩子却是远不如他爹。寻章摘句不过雕虫小技,会就会,不会就不会,拿人家的算什么。他五叔那诗……好歹都是自己写的——时隔多年,周乐心里仍免不了一疼。
嘉语叹息道:“从前二婶对家里的几个姐妹,都是极友爱。”
周乐回过味来:“她——”
“那孩子进宫是求生。”嘉语把话说明白了。
周乐总觉得他二婶不至于此,不过既然嘉语肯接手,便也不再过问。
十一
嘉语虽然留袁照在宫里,也没有召见她。打算着等周昉回京,直接送去武安王府。
这日周乐上朝回来,和嘉语说道:“有件事也奇了。”
“什么事?”
“宜都王说要见你。”
嘉语:……
吴朝来使,周乐一向防得紧,嘉语和他说过无数次,他们已经成了亲,连冬生都成亲了,萧阮后宫里有的是美貌佳人,哪里还记得她——就是拿出来说事,也无非挑拨离间,给他心里扎刺——又何必让他称心如意呢。
周乐回答说:“理是这么个理,我心里过不去。”
嘉语:……
这次竟是他主动与她说起,因问:“他见我做什么?”
周乐道:“他说他在金陵,在彭城膝下承欢,这次北来,彭城有话让他转述——要见了你,方才肯说。”
嘉语笑出声来:“他来长安都半年了。”
“可不是。”
都知道是借口,却不好推拒——嘉语一向厚待元氏宗室。虽然彭城公主兴和年间就南下了,毕竟是孝文帝的女儿。
嘉语道:“那就宣吧。”
反而周乐犹豫了:“设屏?”
嘉语嗔怪道:“又不是没出阁的小娘子——你至于么。”
周乐想了一下萧珏那张脸,觉得还是很至于。
隔了屏,看得不是太清楚,大约是有几分像萧阮,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嘉语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周乐咳了一声。
嘉语问:“彭城姑姑一向可好?”
萧珏不敢抬头,虽然他亦好奇这个让他父亲惦记二十年的女子该是怎样的绝色,但是他按捺住了。他说:“太后康健,尚能食羔嘉语不由一笑。她想象得出王氏有多恼火,彭城被封了太后是一,烤羔羊是二——王氏不是最恨羊肉腥膻吗?
“彭城姑姑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萧珏听得屏风之后女子声音越发柔和,想到这恐怕是近二十年来所有南使中距离她最近的时刻,不由有些心潮澎湃,应声道:“皇后恕罪!”
周乐面上出现懊恼的神色:他就知道!那个混蛋养得出什么好东西!无非大狐狸生小狐狸罢了!
嘉语握住他的手,说道:“但说无妨。”
少年道:“我想求皇后赐婚。”
周乐道:“我儿刚刚大婚,要等他生女,长成,短则十五六年,长则二十年,恐怕宜都王耽搁不起。”
嘉语刮了一下周乐的鼻子:人家只想认你作岳父,你倒好,还想再长一辈——难不成萧阮肯叫冬生亲家?
萧珏道:“陛下这就是打诳语了——贵国明明有适龄公主待嫁,为什么却说没有?”
“这话却从何说起?”连嘉语都好奇了:周乐几个妹妹都已经出阁——且辈分不对;周琛倒是有个小女儿,今年才十岁;其余疏宗,周乐都没有封公主的意思。
萧珏娓娓道来:“……去岁冬,我在长安病倒,药石用尽,不见好转。左右甚急,打听来说青云寺有灵,便送了我上终南山——”
周乐打断他:“我朝公主,怎么可能住在山上?青云寺中,想是比丘尼?”
萧珏道:“不敢有瞒陛下,我当日病重,并没有看清楚公主形貌,就只在半昏半醒中,恍惚看见有飞天自画壁上下来,自称北朝公主,赐我灵药,喂我仙水……”
“她说是公主,你就信她是公主?”
萧珏取出一物,左右转呈入内,是只剔红松竹梅纹盒,嘉语笑道:“盒子倒是可爱。”
“皇后要是喜欢——”
“皇后不喜欢!”周乐哼了一声。启盒看时,却是只掐丝嵌宝的金钏子,一只凤凰昂然而立。周乐不曾在这些器物上用心,因转头看嘉语。
嘉语作了个口型:“是善钟。”
萧珏道:“我得公主赐药,转危为安,感怀之下,捐赠香火钱十万余给青云寺,如今城中尽知青云寺有灵——”
言至于此,跪拜于地:“……我心之诚,日月可鉴,恳请皇后成全。”
嘉语让萧珏下去,又吩咐侍婢请袁照过来。周乐奇道:“不是善钟么?”
嘉语道:“善钟已经订亲了,难不成陛下想一女许两家?”
周乐抱怨道:“这小子满肚子坏水!”
早几年他是真不愿意和亲,如今却是真没人。
小狐狸也不知道哪里打探出来的消息,知道善钟在青云寺里也就罢了,竟还得到了她的信物。如今事情传扬出去,他一口咬定是有个公主救了他——说到底,善钟确实当得起一个公主。
真给他善钟?且不说善钟已经有了婚约,便没有,善钟也不合适——要提防萧阮使坏;
不给,这话却也不好听:善钟前朝帝女,不给加封也就罢了,把她关在青云寺里算什么——但是难道他还能宣扬那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糟蹋一个小女孩儿的名声,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但是袁照——他娘子怎么想到的。
因又疑惑:“不给善钟他不会闹么?”
嘉语摇头道:“我的周郎这么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了——这是宜都王和袁家那孩子串了场戏给咱们看呢。”
周乐听得“我的周郎”四个字,身子就酥了大半,待他娘子夸他聪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戏不戏,直接笑成了一朵花。
........
作者有话要说:
袁照吹的就是当初崔七娘逃婚,三娘给吹的《子衿》,所以崔七娘和三娘都是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蹊跷。
笛子也是一支金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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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人各有志
嘉语看着眼前的少女,
水红色裙衫,泥金半臂,亭亭如初夏的莲。在她身上,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当初崔十二娘的娇憨。
不由叹息:“这些年,
十二娘过得很不好么?”
便是袁照把所有可能都想过,也没有想到皇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母亲过得好不好。当时怔住,
然后眼泪忽然下来了。
嘉语由着她哭,
到差不多了才叫侍婢打水来,服侍她净面。
“我听说十二娘只得你们姐妹两个,便猜她这些年,
恐怕不是太容易。”嘉语道,“不然,何至于让你这般铤而走险。”
“便没有这些事,
我也会想出人头地。”袁照低声说。
又自悔失言——她也不知道,
这些不宜宣诸于口的野心,
为什么竟然这么顺畅地说了出来。也许是她知道皇后不会怪罪;也许是过去许多年里,
皇后姐妹给她留下的印象——她们都不是甘愿雌伏于闺训的人。
“你不喜欢羽生么?”
袁照笑了一下:“安城王很好。”但是他不是她的野心。
嘉语便不再往下问。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进青云寺,如何结识萧珏,
怎样问善钟要了镯子,
又从哪里得来那支廿年前的金笛,在合适的时候吹响。
“我知道永昌王用了你的诗——诗写得很好。”
袁照道:“怀璧其罪。”
嘉语点点头:“如今你要去国离乡,
这笔账,
你还跟他算么?”
袁照跪下来求道:“求皇后让永昌王送我去金陵。”
这是要清算了。嘉语犹豫了一下:“永昌王父祖英烈,
王太妃与你母亲又是手足至亲——”
袁照微笑道:“我没有兄弟,表兄送我出阁,也是情理之中。”她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十二
崔七娘和周昕说:“……除非她能攀上圣人,那就是元三娘养虎遗患了。”
周昕道:“我给阿娘惹祸了。”他没想到袁照有这等本事,逃离青云寺也就罢了,进宫——她竟能跟着李家人进宫!
崔七娘疲倦地搓着眉心:“是阿娘看走了眼……”或者也不是。一开始她看中的,不就是那个孩子的勃勃野心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又要马儿烈,又要马儿驯服听话。
然而事情的走向再一次在这对母子意料之外。
崔七娘失魂落魄地听着圣旨——袁照要封公主,圣人点名要周昕送她南下!她果然实现了她当初的豪言壮语——结交王侯,位比公卿!无论它当初听起来多么可笑。
周昕几乎要疯了,他豁然起身,叫道:“不可能!圣人不会这么对我!”
“你敢伪——”
“拿下!”崔七娘轻轻两个字,戳破了周昕全部的幻想。左右仆从把他按倒在地,堵住他的嘴。崔七娘接了圣旨,恭恭敬敬送了天使出门。
“阿娘!”周昕大叫。
崔七娘按住他道:“阿娘会让圣人收回成命——你不能去,你好好儿在府里等消息。”
他还年轻,就算没了前程,他也得活着——为了她,也为了他的父亲。崔七娘默默地想,她知道周家两条,不,三条人命压在周乐身上,他会念这个旧情。但是这件事过后,圣眷还能剩下多少,却不是如今能想的了。
情分经不起糟蹋。
但是她不能不去。
崔七娘进殿,给嘉语行大礼。嘉语坐着受了,待大礼毕,方才让人扶起她。崔七娘问:“皇后为何要封袁照为公主?”
嘉语无奈道:“吴朝求娶,我家的情况二婶也不是不知道……”
崔七娘咬牙道:“琦娘今年有十三了。”
崔七娘竟肯下这个血本,嘉语讶然道:“二婶这又何必?”
崔七娘涩然道:“……不得不如此。”——难道她舍得唯一的女儿远嫁?如今南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形,只听说吴主儿女甚多;宜都王人品如何,日后有没有希望……都是没数的事。但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
嘉语道:“阿昕和阿照的过节我听说了。虽然受了些磋磨,好在没有酿成大错,便是气恼,也不至于把阿昕怎么样。是阿昕有错在先,让她出了这口气又何妨?”
崔七娘便知道袁照瞒了话:也对,她怎么敢讲她不是完璧之身——出了这等事,宜都王能不在意?又不是人人都是周乐那个傻子。她心里笑话自己糊涂了,来找皇后作什么——她该直接去见宜都王!
不不不……须得先和皇后通个气。和亲是国事,贸然搅了恐怕帝后不喜。便吞吞吐吐道:“我情愿舍得琦娘远嫁,也并非全是私心,而是阿照孩子,不能和亲——”
“那孩子怎么了?”
“想必皇后也知道,她从前住在我家里;兴许皇后以为我送她去青云寺,是因为阿昕用了她的诗……”
“难道不是?”
“也不能说不是。”崔七娘道,“皇后倒是想想,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如何肯为外人捉刀?”
嘉语心里突地响了一下。
“……奈何阿昕早已娶妻,李氏又一向贤惠。”崔七娘遮遮掩掩地说,“和亲是国事,我也是怕她误了圣人大计……”
嘉语面色微沉:“二婶。”
崔七娘心里一惊。
“袁家那孩子纵有不是,那也是十二娘的女儿,孤身一人跟你进京。女孩儿名声要紧,二婶慎言。”
崔七娘不响。方才短暂的得意褪去,恐惧与愧疚在心里交织。她知道她对不住十二娘,但是她有什么法子,她有别的路可走么?如果阿照肯退一步,她何至于出此下策?她怎么就不能好好儿在青云寺里呆着?
她慢慢儿又挺直了背脊,慢慢儿说道:“殿下明鉴,阿照不能和亲。”
这话说到第三遍嘉语才明白过来。
一瞬间的毛骨悚然,竟不能言语。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华服妇人。她们年少时候就相识,后来在信都交锋,这一路过来,她也曾是她的左膀右臂,陪她周旋于不同派系之间,处理纷繁的事务,多少年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崔七娘道:“事已至此,我情愿拿琦娘抵罪。”
“然后呢?”嘉语轻轻地问。
“什么然后?”
“你要怎么安置阿照?是让周昕纳她为妾,还是斩草除根?”
嘉语这一连三问,声音都极是轻柔,崔七娘却不安起来,她是知道她性子的。因小心翼翼说道:“我不会亏待了——”
“亏待?”嘉语猛地打断她,“崔七娘你当我傻吗?袁照连羽生都看不上,她看得上周昕?她看上周昕什么?他姿容出众?他才华横溢?还是他姓周?”
“殿下!”崔七娘双膝一软。
嘉语坐得板板正正:“圣旨已下,无可转圜,永昌王太妃请回。”
“不、皇后你不能这样——袁照她……袁照她会要了阿昕的命!”崔七娘叫道。
嘉语指着门外:“出去!”
宫人上来,拿住崔七娘,彬彬有礼道:“太妃请!”
十三
崔七娘在挣扎中被请了出去,嘉语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是她还是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她目中怒火如暴风骤雨。
她没有见过这样盛怒的华阳,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狠。她跟她多少年了,从信都到长安,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到如今——袁照那个小丫头在她跟前奉承了才几日,她竟为了她要驱逐她出宫,半点体面不给!
然而那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真出了宫,周昕就完了。袁照不会放过他,从长安到金陵一路,能有无数意外。
那个丫头心狠手辣——她不能让她的阿昕落在她手里。
她因此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皇后、皇后殿下,皇后娘娘!你看在周郎的份上,看在他五叔的份上——”
“他们都死了——他们为圣人死了!皇后娘娘,你这样他们会死不瞑目——他们会死不瞑目!”
“回来!”嘉语喝道。
崔七娘被押送回来,衣饰乱了,头发也乱了,方才的声嘶力竭让她看起来和市井妇人无异。这许多年的养尊处优,不怒而威,到头来不堪一击。
崔七娘顾不得这些,她给嘉语磕头:“皇后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也该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便真是十恶不赦,那也是、那也是做娘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