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和许佳妍领离婚证的那一天,她毫不忌讳地带着江哲一起出现。
这头才和我领完离婚证,那边就马上牵着江哲去结婚窗口排队了。
面对众人侧目的神情,她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冲我挑衅地笑。
我扫了一眼她已经凸起的孕肚,只觉得她快要当妈的人却还是那么幼稚。
离婚结婚都如此随意,完全是年轻时被父母惯坏了,后来又被我宠坏了。
一个人的成熟,和结婚和生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拿着离婚证,并没有理睬她的挑衅,只是微微一笑,径直离开。
走出民政局时,阴沉的天开始放晴,似乎也在跟着庆祝我的新生。
深吸一口气,我将所有过去都抛诸脑后,大步迎向没有负累的日子。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学就读的深城作为新的起点。
当年这里正在雄心勃勃地兴起,我本来已经拿到了互联网大厂的录用通知,计划扎根在这个远离家族恩怨的地方。
可偏偏江哲消失,许大小姐的金手指点到了我头上。
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呼吸着阔别已久的潮湿空气,看着变化巨大的崭新楼栋与街道,在步履不停的年轻人中,我有种自己同样还年轻的感觉,于是鼓足干劲筹备创业。
凭着我在互联网领域多年积累的技术和人脉,不少人才闻风而来,团队不断壮大,公司迅速名声鹊起。
忙碌奋斗的日夜,让前尘往事都要埋入旧日档案中封尘之时。
一年后的深城互联网技术交流会,我却碰上了从不出席这类活动的许佳妍。
她身穿利落套裙,但已然没了生育前的婀娜窈窕,与人谈笑时神色也有些疲惫勉强。
当她转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她眼里闪出泪光。
许佳妍有些失神地向我走来,半途被一只强劲的手臂压住所有动作。
江哲跨步挡在我们之间,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满脸笑意,惊喜地冲过来抱我。
“小铎!真巧呀!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真是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来深城。”
“家里老人都很挂念你,好歹养了你二十多年,拿了钱就走了,多让他们伤心啊!”
周遭瞬间安静了数秒,或惊诧或嘲弄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同在一个行业,许氏集团作为行业领头羊,我对于早晚会碰见他们并不感到稀奇。
江哲的语气十分平和,仿佛只是和我闲话家常。
但任谁都能听出来,话语里的阴阳怪气。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淡淡一笑,并不想多言。
这里,并不是声色犬马的交际场,是实打实的技术交流,花边新闻都是付诸一笑。
可江哲分明不想放过我,他一手猛拽许佳妍,带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跟前,另一手拿来一杯香槟递给我。
“小铎你没能参加我和妍妍的婚礼真是可惜,这杯就当是请你的喜酒了。”
“还有也要谢谢你主动退出许氏,多亏你让贤,才让公司找准方向节节攀升啊。”
“是吧,妍妍?”
被困在江哲怀抱中的许佳妍浑身一震,咬了下唇,扯出笑来点头。
可转眼看我时,眼里又好像充满了满腔说不出的无助和委屈。
都和朝思暮想了三十年的白月光初恋喜结连理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看着趾高气扬的江哲,我心中只有无奈。
和无知小人争高下属实浪费时间,没有必要。
于是随口敷衍他:“是么?看到老东家发展得好我也开心。”
“祝两位和许氏都越来越好,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江哲闻言,嗤笑出声,蓦地拔高音量:“走什么啊弟弟,走这么快心虚啊!”
6
江哲充满挑衅的话音,引来越来越多人对我们这个小圈子的关注。
我没有应声,只是面色无波地看着他。
江哲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中了,眼角的嘲讽满溢出来,语气也越发嘲讽:“还好我在国外接触了不少公司,不然都不知道整个许氏都被你带偏了!”
“竟然把公司的一半收益都投在研发上,成果却没出来多少,真不知道有多少公款被中饱私囊啊。”
我点点头,眼神却落在许佳妍身上:“许总也是这么觉得的么?全盘放弃后续研发?”
江哲以前读书就不好,最后因为身体素质强去当了运动员,从来没对商业领域展露过一丝天分,我早就听说,在我离职之后,他就上位取代我技术总监的位置,然后将所有关键技术领域的研发都腰斩了。
他只看到了这些年研发没出多少成果,却不知道在前沿领域这是必然的探索,现在放弃研发,后续只会被后浪公司拍死在沙滩上。
许佳妍虽然不懂技术,但是我们共事十年,公司发展战略她是非常清楚的。
此刻她却面露难色,咬了咬牙,刚想说些什么,手腕被江哲狠狠握住。
她脸上一僵,马上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我都听阿哲的,他总不能害了许氏。”
江哲松了对许佳妍的钳制,但看她一直盯着我,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冷哼一声:“为了给孩子挣奶粉钱也是不容易的,不过小铎你一个结扎了生不了的人,是不懂的了。”
说完他突然将香槟撞上我的,我来不及躲闪,被甜腻的酒水淋湿了半身。
我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不好发作,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会场去清洁。
批着半湿的衣服,我走出花园透气,下意识摸出烟来点上。
“你从来都不抽烟的,怎么现在……”
许佳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扭头,缓缓吐出烟圈后含糊回答:“最近比较累,偶尔抽一根。”
和许佳妍结婚,生活工作上的各种压力如同大山压下,我暗地里染上过烟瘾。
但看到她对别人抽烟露出的嫌恶眼神,我立刻就戒了烟,甚至没让她发现过。
其实想想,她根本也不会在乎我吸不吸烟。
她轻咳一声掩住口鼻,露出不满表情。
但我不打算顺着她,只出于尊重走远了两步。
尴尬的一阵沉默,许佳妍再次开口:“你怎么跑来深城?一切都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面对她一串发文,我没有回答,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的脸色异常憔悴苍白。
许佳妍尴尬地躲开我的目光,不自在地揉了下眼睛,“我变化很大吗?带孩子太累了。”
我移开目光,掐灭烟头,并没有心情和她叙旧,敷衍地唔了一声就要走。
刚走出两步,手臂被人拽住,我低头,看见许佳妍向来娇贵嫩滑的手上布满青紫。
我太阳穴猛地一跳,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一股蛮力将许佳妍从我眼前扒开,江哲脸色狰狞地把她扔到地上。
他对着自己娇弱的妻子吐了一口唾沫:“贱人,我就知道你特地来深城是想旧情复燃!”
7
江哲激红了眼,扯着许佳妍的衣领往花坛沿上撞,嘴上还停不住地对她践踏。
“许佳妍你真是骚货,有了一个我这个哥还不够,还想勾引我弟搞你这个破鞋是吧?”
许佳妍拉着着他的裤腿使劲挣扎,哭着摇头否认。
我看不下去,马上向前阻止,抓住他后颈猛地往后拽。
可没想到身为退役运动员的江哲现在竟然这么虚,一下就被我推倒了。
他怒吼着挥起拳头冲向我,眼里全是狠戾。
“江铎你还敢动我?我今天就要弄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我侧身躲过他的攻击,他脚步一个踉跄,竟然扑空栽进草丛。
我趁机把许佳妍扶起来,却听见江哲在地上大声诡笑:“许佳妍,你还想见孩子的话,就乖乖给我过来。”
许佳妍闻言,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江哲不屑地看着她,一脸得意,知道自己拿捏住了对方的弱点,看着许佳妍跪下来爬向他。
等到他脚下,江哲欢欢抬起脚,缓慢地踩住了许佳妍白皙的手背,用力碾压。
许佳妍凄厉的痛呼响彻花园,我被施暴的画面吓到,连忙向前阻拦,却被许佳妍哭喊着打断:“没事,阿铎我没事的。你走吧……”
许佳妍在我面前从未这么狼狈过,脸上布满了鼻涕眼泪,眼里露出妥协的绝望。
我停止动作,看着她被江哲无情地拖走,哭声渐渐消失。
我甩甩头,告诉自己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了,不要想更不要插手。
回到会场,和我关系不错的两个同行朋友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紧,我摆摆手表示没事。
他们并不知道江哲是我的堂哥,在我面前就直接八卦了起来。
“许氏被这个江总接管之后,看着是业绩攀升,实际已经被掏空啦!”
“对啊,这人短视得不得了,还自以为是呢!为了短期业绩,连线上赌博的项目都敢揽,这是怕许氏倒得不够快啊!”
“这许佳妍瞎了眼了,搞了这么一个败家货色,听说还给他生孩子!”
另一个朋友谨慎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才压低声音说道:
“最新八卦你们还不知道吧?这男的之前是当运动员的,懂个屁互联网!”
“接赌场项目那是因为人家不忘初心!十年前他就是赌败家了逃到国外去的!攀上个富婆就混得风生水起了,啧啧,真羡慕啊!”
我突然就想通了,这些年大伯夫妻不断地向我索取巨款生活费的原因。
原来这么多年,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我都只是在为江哲做嫁衣。
这个晚上我陷入失眠,正要入梦,却被陌生来电吵醒。
几番掐断后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地打过来,我不耐烦地按下接听。
许佳妍凄厉的哭声从听筒传来,划破了深沉的夜。
“江铎,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在你楼下,我们见一面行不行?”
8
我皱起眉,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了。
揉了下太阳穴,我竭力按下情绪,冷静地劝告她:“许佳妍,你已经当妈了,不要那么小孩子气。”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有新的丈夫新的家庭。”
“麻烦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许佳妍一味地哭,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
我的头突突地跳,最后还是无奈地换了衣服下楼。
深秋的夜风刺得皮肉发凉,而许佳妍只穿着一件单衣,眼眶通红地站在路灯下。
我一出现,她就冲过来扑上我,泪水夺眶而出。
“阿铎……”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连不成句,“我错了,你救救我……”
“我没想到阿哲会变成这样,他骂我打我,还用孩子威胁我。”
“是我太傻了,把许氏都给了他自己在家带孩子,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能帮我!”
我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投怀送抱,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后皱了眉,“你喝多了。”
“现在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让江哲来接你吧。”
“至于公司和孩子的事情,你应该找的是爸妈和律师,而不应该是我。”
她摇摇头,步履蹒跚地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脸上写满了对我冷漠的不可置信:“阿铎,老公!我们认识了二十年,做了十年的夫妻,你说好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不能这样子对我!”
许佳妍全然崩溃了。
她哭得几乎抽搐过去,痛骂江哲骗她,口口声声告诉她的十年国外沉淀,真相却是为了是逃避国内的债主。
她傻乎乎地以为江哲这些年心里只有自己,在重遇他的那天起步步沦陷了,却没想到栽入深渊。
“都是江哲他勾引我!是他哄着我上床!”
“阿多,这十年你为许氏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会忍心看它被人糟蹋,对不对?”
许佳妍越说越发笃定,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地要求我马上回京城帮她赶走江哲。
我沉下脸,冷笑着抽出她的手:“许佳妍。”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该长大了。”
“没有你的心甘情愿,江哲再多手段也拿不下你,拿不下许氏。”
“发生了的事情,就像出生了的孩子,你也不可能再塞回肚子让他消失。”
许佳妍不怒反笑,她眼神激动地揽住我,“我明白了!你是生气我给他生了孩子,你气我丁克对不对!”
“阿铎你别气,我还年轻,恢复得好,我们再生一男一女好不好?或者你想生多少都可以,都听你的!”
9
我被许佳妍出格的话语惊得浑身一震,却发现她一脸认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同时我也清晰地将她现在的面容映入眼里。
没生孩子前她精力充沛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但现在,眼角竟然爬上了细纹,乌黑的发间泛出了白。
没想到,她和江哲短短一年,竟然如此蹉跎。
但我的心里却无一丝怜悯之意外,只冷淡地看着她。
“看在几十年的情面上,我劝你一句,和爸妈商量,把该要的东西要回来。”
许佳妍眼睛突然一亮,语气雀跃:“你会在我旁边陪我,帮我的对吗?”
我坚定地掰开她的手,语气决然:“不。”
“其实,我们的结局,早在你决定生下孩子时,就已经注定了。”
“离婚的时候,是你说的,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许佳妍疯狂摇头,大哭着跪下哀求我:“阿铎!不要!是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我给你生孩子,以后让我们的孩子继承公司,我回去就和江哲离婚……”
“哈哈哈!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一阵狞笑声突然打破哭闹,只见江哲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眼睛泛着恶毒的光,“奸夫淫妇的偷情被我抓奸在场。”
“许佳妍,你婚内出轨证据确凿,只要答应你净身出户,孩子我也会让他给你送终的!”
提到孩子,许佳妍暴怒而起,尖叫着去抢江哲的手机。
江哲一把制住了她,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啧啧,难为我啊,苦尽甘来咯。”
“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是不行,你自己反省一下啊,在床上就差没给我恶心死了!”
“托两位的福马上我就可以财富自由咯,大把年轻美女在赌场等着我,哈哈!”
许佳妍被扇倒在地,她强挣着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拳脚想打江哲。
江哲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照着她的后腰一脚飞踢。
许佳妍像纸片一样瘫落砸地,张口时溢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我连忙挡在她身前,厉声喝止江哲:“你在干什么江哲!她是你老婆,你这是家暴!”
“我要报警了,赶紧滚开!”
看见我掏出手机,江哲目光一凌,看向吐血不止的许佳妍。
“报警?你真的要让他报警吗许佳妍?不想见孩子了?”
许佳妍满嘴血沫,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再以为还能用孩子威胁我!”
江哲讽笑一声,再次掏出手机,几下点击后给许佳妍看了一段视频。
上面赫然是一群黑衣人,围着怀抱婴儿的许家父母!
“怎么?你以为自己把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了?放心了?”
“你!江哲你卑鄙无耻!”许佳妍崩溃尖叫。
江哲看她的脸色一脸不耐烦,又伸脚踹了她一下:“行了行了,钱和公司给我。”
“你这么爱当妈,孩子抚养权就留给你,但可别想问我要一分钱抚养费!”
许佳妍咬紧了牙关,低着头忽然笑了起来。
再抬头时,她眼里已经没了一点泪意,反而是破釜沉舟的坚定。
“好啊,江哲。”
她深深地看着我,话却是对江应辰说的:
“你最好说话算话。”
“只要你把孩子给我,并且以后不要再骚扰江哲。”
江哲对她突然的态度反转惊讶了一瞬,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恼怒地握紧拳头。
“呵,原来是因为心疼你睡了十年的前夫啊。”
“放心吧,他可是我弟弟呢,我能对他怎样。”
许佳妍面无表情,满脸血污地任由江哲将她拖走。
在上车之前,她在道路的尽头转过头来,目光悲凉。
无声地对我做了一个嘴形。
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说的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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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几十年对许佳妍的了解,她离开前的神情和说的那句对不起,肯定有问题。
在眼皮猛跳了一早上之后,我的门被两名神色严肃的警察敲开。
“江铎先生是吧?昨晚附近发生一起恶性车祸,车上两人当场死亡。”
“经过调查,死者许佳妍和江哲,最后见的人都是你。”
“麻烦你配合调查,告诉我们昨夜的情况。”
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猛砸一样眩晕:“车祸?死亡?”
警察抿着嘴,开口十分凝重,“是的,车辆失控坠入悬崖,两人当场死亡。”
“据我们初步调查,事故起因是坐在副驾驶的女士抢夺方向盘,导致车体失控酿成的。”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脑海中全是许佳妍最后转头的画面。
所以,她那么顺从就答应了江哲的条件,毫不反抗地跟着他离开。
应该是在那一刻,她就决定了和江哲同归于尽,要用最惨烈的方式保全自己的公司和家人。
我配合警察完成了问询,也很快证实了自己和事故没有关系。
在事情过去半个月后,许家的律师来到了我的公司。
他是来宣读并且代替执行许佳妍的遗嘱的。
令我意外的是,她半年前立下的遗嘱,竟然留给我三分之一。
另外是给父母和孩子的。
我从律师手里接过薄薄的几张纸,心中百感交集。
在许佳妍举办追悼会当天,我回到京市,沉默地送上了花圈,没有公开露面。
在专门的休息室,我见了一夜白头的许佳父母。
将许佳妍留给我的财产全部还给了他们。
面前曾是我最孝顺恭敬的岳母岳母,此刻除了痛苦,就只剩下痛恨自己没能护好女儿的悔恨。老人的哭声吓醒了在一边沉睡的婴儿。
两个老人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抱起来哄,纵横的老泪砸落在孩子娇嫩无辜的肌肤上。
我眼睛有些许酸涩,但再无更多情绪。
所有的是非恩怨,我已经在决定离婚那天就放下了。
沉默着起身离开,将所有的过往都抛诸脑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