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确定?”陈嘉予不知道他是手里掌握着什么信息,不过他也宁愿信是郎峰。时至今日,他想起郎峰还是有点别扭,方皓一天不跟他说过他为什么拒绝郎峰,陈嘉予就一天有危机感。所以,他巴不得周其琛赶快把这个人中龙凤的郎峰郎公子给收了,或者是郎峰把周其琛给收了,总之别在他眼前单身晃悠。
带着这点心思,两个人去赴约了。方皓最后穿了陈嘉予的一个休闲卡其色裤子,昨天的白T恤,外面套了陈嘉予的一个温暖针织毛衣,是深蓝色的。方皓一边照镜子一边觉得,陈嘉予穿这衣服肯定好看,可自己穿上也不赖。
在包厢落座以后,周其琛果然第一句话就问他们:“一起过来的啊。”他眼睛带着笑,也带着点揶揄。
方皓叫了他一声琛哥,然后大方地说:“嗯,好不容易进城一趟。”
“你俩这是……”周其琛开了个头。
陈嘉予这次可算光明正大地把手臂搭在方皓椅子后头了,点点头说:“嗯,如你所见。”
周其琛心想之前方皓跟自己还说的“说来话长”呢,这……“在一起了?”
“那暂时还没有。”陈嘉予说。方皓也没什么要补充的,冲着他笑了一下。
周其琛也挺会来事儿,立刻说:“那快了。今天是不是得你请我啊。”
他就是说着玩的,结果陈嘉予倒没犹豫:“那我请。”
三个人拉了一会儿家常,还没到点上菜。方皓就说去一趟洗手间洗个手。
等方皓起身了,陈嘉予突然想起什么,问周其琛:“空客你飞多久了?”
周其琛想都没想,立刻就答:“时。”
“……记得这么清楚。”陈嘉予也有点惊讶。
周其琛只是嗯了一声。他有个飞行日历本,从他从军队转业成为民航飞行员的第一天起,每天早上都重新计算自己各类机型的飞行小时数,他今天出门之前刚刚算过的。到今天,已经一千二百多天。当然,这日历本还有别的不那么光荣的意义——这也是他和家里面断绝关系之后的天数,不过这点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陈嘉予这才说:“问你件事。当年香港,你说如果我不推到%,会不会进场没那么冒险。”
周其琛也消化了很久这问题,他没说话,可脑子却转开了。他想到了快要到香港迫降的三周年了。然后,他才张口回答:“当时推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他会卡住收不回来,不是么。”
他说的和陈正差不多,但陈嘉予跟他比跟陈正实话多一点:“我可以推到%的时候试一下收,到%再试一下收。”
“你如果到了%往回收,这时候阀门卡了,你可能就卡在%了,你回都回不来香港机场啊。”周其琛给他又提了一个情景。
“或者我发现了他会卡的问题,就不会一下推到%,进场也不会那么快。”
陈嘉予说。因为可能性很多,场景也很多,结果可能各不相同,所以做模拟其实也不是一个荒唐的提议。正因为不荒唐,但他又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才心里没底。
周其琛也是直性子,他就直说了:“那我还说,或者你就神机妙算算出来了是燃油有杂质,当场X光诊断了问题呢。遇到事故,所有飞行不都得是盲猜,排障,如果一下知道事故原因了还要调查什么。所以这种情况下,你们两眼一抹黑做的决定,谁手上信息都不全,很难说‘如果’啊。”他话虽然直,但句句向着陈嘉予。
“嗯。”陈嘉予没否认。
“你空客飞了几千小时了,怎么问起我了?”周其琛自嘲道。
“道理我都懂。”陈嘉予说。
周其琛接了一句:“内心难以接受?”
“也不是……”其实要没要模拟机这一档子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重新思考这个棘手的“假如”。但是,毕竟是他们公司内部的事情,周其琛是海航的,说了他也不清楚,也帮不上忙,所以他就没开口提。
也就在这当口,方皓推门回来了。
陈嘉予看他一眼,就把手头的菜单中的一份扔给了周其琛:“先看看你想吃什么吧。”他岔开话题,不想在方皓面前说这些。
周其琛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俩虽然算是在准恋爱进行时,但是互相肯定还是有边界也有所保留。他当然也就没再提这个话题。
最后方皓象征性贡献了一下意见,菜还是陈嘉予和周其琛两个人点的,点完了以后方皓想起来了,问他:“我看你现在都吃西餐啦,而且不是机场乔凡尼那种的了。”
周其琛把菜单放下了,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有话直说。”
方皓问他:“是不是和郎峰一起去的。”
周其琛的笑容挺狡黠,但他点头承认了:“嗯,是跟他一起。”
方皓拍了陈嘉予一下:“转账,快点的,”然后也挺高兴地说:“看来我这个牵线搞得也没有那么失败。”
陈嘉予给两个人倒上水,凑热闹说:“那也是你琛哥努力争取的,是吧。”说完还冲周其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其琛这么说了一句,算是肯定了。
吃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个话题,便开口问陈嘉予和方皓他们两个:“你们今年过年怎么过?”
这话题其实陈嘉予想过,但他没主动提,因为知道周其琛那点家事儿不太好提。他家气氛虽然沉闷了点,但一年到头也总是有几个亲戚长辈一起聚个餐有点年味儿,和周其琛这种有家不能回的还是有本质性区别。
他俩都沉默,所以是方皓先说话了:“估计还是得上班吧。三十到初五肯定得有三四天值班的,去年就是这样。你们呢?”即使所有公司都因为春节放假停工,飞行员和空管们也不能歇业,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有人在岗,守护航班正常运行。
周其琛说:“估计就是飞飞飞吧,多申请点国外的航班代代班,不想在国内待着。”
“要和我妈去趟日本,可能赶在年前。”陈嘉予最后一个说的。这个方皓其实平时没听他说过,也不知道有这回事,是这会儿周其琛问了他才说的。
“已经定了?”方皓转过脸来问陈嘉予。
他答:“日子已经定了,机票还没定。”他言罢也看了方皓一眼,似乎是想解释点什么,但又不太好说。
周其琛开了个玩笑说:“可以来坐我的飞机,我最近经常飞北京大兴到东京羽田。”
陈嘉予也附和两句玩笑话,不过周其琛也知道,他应该会就飞国航的,作为飞行员每年都有十张可以用在自己和家属身上的自家航司免费机票,算是他们这个群体不多的福利之一。
从餐馆出来以后,周其琛就先开车回机场了,他今天晚上还要飞红眼航班。
方皓等陈嘉予去结了账之后,两个人肩并肩往停车场走,这时候方皓才开口问他:“节前……是什么时候,走多久啊。”
两个人同时拉开车门,坐进主副驾,又几乎同时把车门关上,好像同步了动作一样。陈嘉予也歪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才接道:“一月中旬吧,我跟公司请了十天假。”
方皓默默点了点头,没说话。
陈嘉予好像感知到了他想法,主动说:“刚刚定下来没多久,上礼拜还在掰扯排班的事,我今年年假其实没那么多天,到现在差不多才批下来。之前就没跟你提。”
方皓仔细想了想,一个假期的事,他也没太介意,就说:“没事。反正我过节也不休假,咱俩……也凑不到一起。”
陈嘉予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正好开到路口,他挂了空档,才伸手去拍了拍方皓的小臂:“想跟我去旅游啊?”
说来也奇怪,这个方皓之前还真的没想过。一来,他们俩现在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绑定恋爱关系,还停留在谈情说爱、互相了解的试用阶段。二来,到了年底两个人都有点忙,近来几次都是逮着机会见面,没那个精力去脑补正常情况下的恋爱场景。如今想起来,他也觉得这想法挺不错,就肯定说:“明年找机会一起吧。你想去哪?咱俩是不是都得提前一年请年假。”
陈嘉予笑了笑,然后看着前方,说:“我也不会一直飞国内航班。”
方皓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他飞国内航班只是为了多陪母亲。所以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开口,最后还是说了:“说到这个。去日本的事……你怎么想的。”
陈嘉予问:“什么怎么想的?”
方皓努力解释了一下:“就是,你开心吗?”他这一句话硬是把陈嘉予问愣了。很少有人这么直接地问过他感受,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他甚至忘记了他还有开心或者痛苦的权利。香港迫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的世界被一分为二,变成了“该做的”和“不该做的”,而不是“想做的”和“不想做”的,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变。现在方皓堂堂正正问起了,才逼得他也在思考自己对这件事的情绪和态度。
“说‘开心’应该不太准确,可以说是……完满,但是心里不会舒坦,这是肯定的,”陈嘉予慢慢说,“这算是我妈最后的愿望。节后,不知道她能撑多久了。”
方皓安慰了他一下:“我觉得她肯定会很开心的……做到了,也没有遗憾了。”
陈嘉予嗯了一声。他一向是比较能言善辩的,但到了沉重话题,却总是三缄其口。
方皓就任车厢沉默了两分钟。等陈嘉予盘桥上高速了,他还是没放过这个话题:“其实……你之前没想着跟我说,也不是因为请年假吧。”
陈嘉予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面子和坦诚之间,还是选择了坦诚:“嗯,不好提。”在他心里,还没忘记现在是试用期,如果试用期都不跟方皓说实话,对真正的恋爱当然会没信心。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皓又旧事重提了:“我生日之前你突然说休假去杭州,也是……?”
陈嘉予从不觉得他有自己这样心思缜密,方皓大部分时候都是很简单直接的一个人。可他在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上,他的直觉又准得可怕。陈嘉予突然决定去杭州陪曹慧度假一事,他们坦白对对方的感情那一天晚上都没人提起,之后的几周也一直没提,可方皓没忘。
“嗯,你猜得没错。当时就觉得,不能再拖了,有些事情想做就要去做。”陈嘉予说,然后侧过头来看着方皓。方皓没在看他,而是目视前方的道路,所以陈嘉予看着他侧脸,简单的线条,笔挺的鼻梁和薄嘴唇。他又道:“最近我是挺冲动的,不过也不全是坏事。”
方皓这回明白了他意思,兜了一圈又说到他俩的关系上来。所以,他也乐意聊点开心的,附和陈嘉予说:“嗯,冲动好啊。没有冲动,也没有你我。”
陈嘉予看着他,抿嘴笑了。他又想冲动了。
群
主
eiの
塔台
最近,大兴机场的管制员们发现方皓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很多。他本来平时工作时总是一脸严肃,多的废话一句都不说,下班拿起包就走。现在他偶尔也有了笑模样,下了班以后也会加入同事的闲聊。这些变化,熟悉方皓的比如楚怡柔和付梓翔知道是因为什么,也有一知半解的,比如方皓刚刚转正的徒弟王展博。
现在,王展博一个人拎着个饭盒,在E1登机口站着。国航的波音-8从深圳宝安飞来,刚刚放了轮挡和锥桶,机务打手势把廊桥对准。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才看乘务组和机组从登机口走出来。他要等的人,当然也在其中。
陈嘉予的身高大部分时候都挺好认的,加上肩膀四道杠,还带这个飞行墨镜,王展博一眼就看见了,跟他招手说:“嘉哥。”
陈嘉予顿了一下,才想起来王展博是哪号人——之前他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而已。
王展博凑近前,把饭盒递给陈嘉予:“我师父今天又忙,他下不来席位,让我代劳了,”王展博一紧张话就容易多,解释说:“我们值班室微波炉有点不稳定,我多打了一分钟,现在应该还热的。”
这事的起因其实是前一天在方皓的威逼利诱下陈嘉予又到他家做了一次红烧肉,做得有点多,两个人一次没吃完,陈嘉予就感叹了一句明天还想吃,但是第二天晚上他要在深圳过夜,所以吃不上了。方皓灵机一动,就说你明天不是飞三班,中间还回大兴,那时候给你带上饭,你可以再飞机上吃。陈嘉予本来说太麻烦就算了,但方皓是很实诚的人,撸起袖子就开始装分装盒,都不让陈嘉予拒绝。他说,我给你送,我不嫌麻烦,你就不要说麻烦。
陈嘉予接受了,还试图贿赂他了一下:“让塔台给我个滑行近点的机位呗。两点吃饭,肯定饿了。”
方皓还是努力公平公正:“这个真不归我管。我就管你伙食,成吧。”陈嘉予见好就收了。
其实他今天回程的降落还是方皓指挥的,他当时在波道里并没说什么,所以陈嘉予以为一切如常,还一厢期待着方皓亲自过来,能在去深圳之前再见他一面。没想到,他让徒弟给代劳了。
知道他不过来肯定是忙得磨不开身,陈嘉予也理解。他摘下墨镜,接过了饭盒,也谢过了王展博,跟对方寒暄两句就回到飞机上了。
这是他今天六个起降中的第四个,身边还是老搭档岳达超,回程也是岳达超主飞的。他拎着饭盒回去以后坐在机位上就开始吃。食物的香气和热气都飘过来,坐主驾驶位的岳达超一边签技术记录本和客舱记录本一边愁眉苦脸:“嘉哥,你这饭吃的我又饿了。”
陈嘉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才说:“刚刚不也是我看着你吃。”飞行员工作繁忙且没定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吃机组餐,而且为了防止食物中毒导致失能,按规定正副驾驶是不能同时吃饭的。刚刚飞回程的时候,他就眼看着岳达超吃来着,现在轮到他看着自己了。
岳达超探过头看了一眼陈嘉予饭盒里的内容,红烧肉、素炒西蓝花、凉拌木耳,荤的素的应有尽有。因为是乐扣保温盒,所以一看就不是外面买的,他就问了句:“这么丰盛呐,谁给你送的饭啊?”话音刚落,就突然想起陈嘉予跟他在电话里说的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自己就接到:“不会是嫂子吧?嫂子在机场工作啊?”
陈嘉予笑了笑,仔细掂量了一下他和岳达超的关系,然后还是没有避讳:“谁跟你说是嫂子了。”
岳达超把他上下打量了打量,这几秒的表情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最后还是认了:“哎对,不应该这么假设的。你喜欢的就好。”
陈嘉予心想,还好岳达超刚刚没从飞机上下来,要不看到戴眼镜看起来有点宅的王展博给他送饭,那思维不知要发散到多少平方公里外去了。
“可惜了孔欣怡。”岳达超只是回复一句。
“不可惜,欣怡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比我好的大有人在。”陈嘉予说了句客气话。想到这里,又跟岳达超说:“其实我也挺抱歉的,本来有件事我在帮她……但是她后来,应该是没好意思来找我。”
岳达超看他这么说,也想起来了,告诉陈嘉予:“你没听说吗?欣怡上周刚刚辞职了。”
陈嘉予这下停了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突然?不会是……”
岳达超以为他误解了,赶紧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们那事,这你放心。”
“那是因为什么。”陈嘉予皱眉,难道真的是她举报段景初那件事,有这么大影响?
岳达超说:“我妹没跟我细说,每次问她什么事儿,她都叨叨我,都说你们飞行不懂。可能是人家家里的事吧。”
“去哪个公司了你知道吗?”陈嘉予多问了一句,“找到下家了吗?”因为是他半支持半鼓励孔欣怡去举报,所以陈嘉予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他在别的航司也有人脉,想着如果孔欣怡真是因为这事走的,他也可以帮一把。
“我也不太清楚啊。”岳达超看他这么上心,又有点奇怪:“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不是那事,之前我俩一起飞的那次,出了点小问题……”陈嘉予顿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告诉他:“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能少一事是一事。”他最后这么跟岳达超说。
岳达超也听出了他意思,没再逼问。他今天就飞两班,不跟陈嘉予去深圳,所以他投下这个大新闻以后,跟陈嘉予聊了两句就走了。
在深圳度过一晚上之后,陈嘉予约了第二天晚上跟方皓一起回家。他们虽然都在北京,可陈嘉予这边为了节前多休假,让统筹多安排了些工作,两人的时间只能往一块凑,凑头凑尾能凑上一整天就算不错的了。他虽然在国航有一堆荣誉头衔,可那些都是虚的,一年到头总得实打实飞个至少八百小时。出事故后的第一年,因为事故调查和改装波音的培训,他就只飞了五百小时出头,第二年因为曹慧病情,最初陪她诊疗也挺费时间,他堪堪飞够了八百小时,今年是第三年。其实他飞得比原来少这件事也没有领导跟他说,也没人在背后嚼舌根,公司内部的朋友也没提起过,是陈嘉予自己在意。
他十点进场,分落地,其实比方皓的小夜班下班要早一个多小时。方皓前一天给他带饭的时候就说:“要不我提前把我家钥匙给你,你在家等我得了。”
陈嘉予是想答应的,其实他不介意等方皓一小时,而是私心作祟,钥匙是个物件儿,但他背后是实打实的信任。他不怕自己在他家转悠,可以随意翻他的书看他的照片,用他的厨房,他敞开独居的空间接纳自己。
后来,方皓看了他的排班表,发现他中午是经停上海浦东,没那机会取钥匙,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最后陈嘉予还是在机场等他。他这回把车停在了方皓他们那个停车场,找到了他那辆灰色的雅阁。这个停车场地方偏,停车位比较多,雅阁旁边就有个停车位,空间对于他的SUV来说有点窄,不过他还是给顺直进去了。
停好车以后他小憩了一会儿,约摸着差不多到交班时间,就下车走到塔台底下等方皓下班。走这一路,他其实挺百感交集。大兴机场的塔台,他统共来过三次,这几次间他的心情极度摇摆。第一次是陪方晟杰,带着期许和希望,第二次是着陆灯,那时候两个人剑拔弩张,差一点就彼此错过了,第三次就是这次。
方皓一出塔台,就看着陈嘉予的身影。对方站在塔台底下和一位安保人员聊着闲天,看他过来了才招招手。
“来啦。”方皓跟他也打了招呼,他加快了脚步。虽然深夜的大兴机场塔台外面没旁人,可方皓还是不想在日夜相处的同事之间太显露什么。
“嗯,”陈嘉予答应一声,然后听出来他声音有点哑。他凑近闻了闻,能闻到方皓外套上面的烟草味。
“今天是不是特忙。”他进场的时候不忙,那会儿已经十点了,但不是方皓本人指挥的他,所以他也是刚听到他声音。
方皓说:“嗯,六点那会儿忙得不行,八点又忙了一波,军方有活动。”他看了陈嘉予一眼,似乎在回想他航班信息:“九点多就结束了,你们没赶上。你怎么猜到的?”
陈嘉予想了想,凑近闻了闻他肩膀,说:“忙得时候你抽烟多。”
方皓愣了,低头看了看,又下意识掸了掸自己的外套,和陈嘉予走的稍微隔了半步远:“烟味儿重吗?我一天下来,闻不出来了。”
陈嘉予又走近来揽了揽他肩膀,赶紧说:“没事。”
方皓是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自己抽烟这事,仔细回想一下,他真是从未见过陈嘉予抽烟,所以问他:“你……介意吗?”
陈嘉予想了想这问题。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因为陈正一直是个老烟枪,多的时候每天能消灭一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抽烟喝酒,所以陈嘉予打小就把他父亲的烟头和家里乌云满布的阴沉气氛联系在一起。方皓抽烟也不是因为心情不好,他瘾也不大,除了夜班和饭局似乎也没见得他抽。所以,他说:“你夜班嘛,犯困,正常。我也不是没抽过。”
方皓放心了,这下点点头。如果陈嘉予说他介意,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着——为了一个人改变习惯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还好,他不介意。
这次,两个人分别开了自己的车回方皓家。明明是回自己家的路,方皓又跟在了陈嘉予车屁股后面。车流挺快,可陈嘉予依然开得心急,左超右超。方皓起初还慢慢跟着他,后来实在是开得别扭,就没跟。反正晚两分钟就晚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规规矩矩地开。
可陈嘉予看起来是超了半天车,几分钟就要变一次道,到最后还是跟他差不多速度,总是在他左右。快到他家门口的时候,陈嘉予在旁边车道经过他,还侧过头往他这边招了招手,方皓也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实在是太巧了。
他仔细一推敲这事,就暗自笑起来。不是笑陈嘉予做很多无用功,而是笑这件事的隐喻。好像,他和陈嘉予两个人就是命中注定彼此纠缠,无论多少个剧本,怎样的情节,如何推演,他们左绕右绕都是回到了对方的身旁。夜里的高速车水马龙,在高速飞驰的路上,方皓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回家以后,他带陈嘉予上了楼,陈嘉予还在招呼着他热点饭吃,可方皓让他先吃,自己忍着饿,却是打开了电脑。
找到那个书签里收藏了很久的页面不难,香港环岛百公里跑,xx年1月9日。他甚至注册信息都填好了,因为有之前马拉松的成绩,也不需要抽签参与。他找到界面,然后抽出银行卡,登记、填免责单、付费,一气呵成。收到了确认邮件以后,他啪地一声扣上了电脑,伴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饭菜的香气飘出来。
陈嘉予走到他面前,问他:“什么急事儿啊,你不是饿了吗。”
这事,说不急是不急,说急也急。他俩表明心意以后,冲动的绝对不止陈嘉予一个。
“我报名了。明年十月份,在香港环岛百公里。”方皓抬起脸,看了看他,然后笑意盎然。
陈嘉予也凑近看了他电脑屏幕,想到他一周前还在犹豫这事,接道:“那敢情好。尝试是成功的第一步,是吧。”他说。
方皓说:“明天开始要严格按训练计划了。”
陈嘉予给他分着饭菜,说:“那今天多吃点,明天的事儿明天再想。”
方皓开吃了,他虽然不想,陈嘉予又开始想了。话到嘴边,徘徊许久,才问出来:“之前……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再试过比赛?”
“工作忙了,有时间原因,不过也有别的原因。”方皓说了个大概,然后看了看陈嘉予的眼睛:“以后再跟你细说吧。”
陈嘉予点了点头,他不想逼迫他。
群
主
eiの
钥匙
到了十二月初,陈嘉予和方皓可以说正是算是聚少离多。虽然曹慧选择了保守治疗,但是她的身体状况却不容乐观,有一次半夜上了急救车。陈嘉予那天晚上只睡了五个小时,第二天他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后还是坚持飞了早上两班,推掉了当天的晚班,换成了第二天的。换来换去,陈嘉予自己的排班表自己都头大。
不过,要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连着前一天晚班和第二天早上很早要飞的时候,基本是睡在方皓家。反正平时这样排班的时候,他也不会去他父母家,因为要抓紧时间休息。其实,这也就图个便利,从他家去机场一来一回能给陈嘉予省出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可以多睡一个半小时。因为这个,方皓直接给他复制了一把钥匙出来,门禁密码也都告诉他了。临时停车证自从上个月他生日那次给了他,就没收回来过。
陈嘉予动了个脑筋,在公司的时候找王翔吃饭,说服他把他的排班都尽量凑一起,前一天晚上挨着第二天早上这样,然后休息时间也都集中。他想的挺好,这样一周能多两天晚上陪方皓,剩下的整块的时间可以都在丽景陪他爸他妈。
“我的个祖宗,那你这前一天晚上要一延误,第二天不是活儿都落我头顶上了。”王翔不太乐意,陈嘉予飞得大部分都是单机组,如果单日执勤超了14小时或者飞行超了时,按民航规定第二天一定要休息满4小时,这样第二天早上排的这个班就得再找机组来替。
陈嘉予自知理亏,赶紧说:“你侄子不是最近要考模拟机了吗,这周末我带他飞飞啊。”
然后他掏腰包又请了王翔一顿,这才把这事聊妥当。王翔开了个玩笑:“你这什么情况,是金屋藏娇了吗。”
陈嘉予说:“哪能,这不是我妈身体不好吗。”曹慧的事之前他也跟王翔说过。
王翔顿时觉得他这玩笑不合适了:“哎哟抱歉兄弟,我给忘了。”
这当然是实情,可王翔大概用脚指头都想不到,陈嘉予确实金屋藏娇了,只不过大兴建汇园的房子是方皓的,要真论起来,陈嘉予才是被藏的那个。
这两周,大部分时候方皓晚上都在家,他三天一个夜班,偶尔大夜班是根本不在家,就让陈嘉予把他家当自己家睡,然后两个人日夜交错,陈嘉予进门的时候方皓出门,他出门的时候方皓进门。
可方皓不在家,他睡得也不那么踏实。之前他在自己家一直是一个人睡,也没这毛病。大概是在方皓他们家的时候和方皓一起睡睡习惯了,他一个人反倒睡不太着。但这事,他也没跟方皓正经提起过。在陈嘉予看来,他宁可多辗转反侧半小时,能早上交班的时候和值完大夜班回家的方皓打个照面,也挺值的。
“起飞推力。”
“推力调定。”
“
8!”
“检查。”
“推力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