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云托着下巴欣赏沈沧的优雅动作,这皇子是不一样,从小到大养出的礼节举手投足便可窥见,连吃东西都不例外。
这时,几位刑部官员抱着一摞摞卷宗走进来,准备向沈沧汇报案件进展,一进门就看见定南伯爷在场,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神色,恭敬地行礼:“王爷,伯爷。”
沈沧搁下筷子,擦了擦嘴:“几位大人来得正好,定南伯带了几样味道不错的点心,你们也尝尝。”
几名刑部官员:“???”
定南伯给宸王送吃食?
好奇怪的既视感,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几名刑部官员虽觉怪异,但宸王开口,他们自然也不好推辞。
“多谢王爷、多谢伯爷。”
几位官员各自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纷纷称赞味道很好。
沈沧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便看向主汇报的官员,神色认真地问:“说说看,你们审得如何?”
那主汇报的官员赶忙再次端正站姿,回禀道:“回王爷,郑钧对他自己做下的事情倒是供认不讳,只是……”
沈沧抬眸:“只是什么?”
“只是郑钧坚称所有事情系他一人所为,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宋连云探头:“我们不是都把证据摆在他眼前了?他也不承认?”
更何况和郑钧牵连的那些人,都被羁押到了刑部大牢里分开关着,郑钧没和那些人打过照面,怎么会坚定要保他们?
那官员面露难色,说道:“伯爷,我们确实将证据摆在他面前,可郑钧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证据确凿,他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句,只说是我们找错了人,那些人都是冤枉的。”
“要真冤枉,也不会人在刑部大牢里。”宋连云小声嘀咕。
“郑钧清楚东窗事发他难逃一死,干脆横下心把其他人都摘出去,我们只有证据,没有证词,也不好直接定罪。”沈沧皱眉,“他倒是想得挺美。”
宋连云顺口接话:“长得丑所以才想得美。”
沈沧:“……”
几名刑部官员:“……”
“来,枣泥酥饼好吃,多吃两口。”沈沧用枣泥酥饼堵住宋连云的嘴。
宋连云抱歉地朝几名刑部官员笑了笑,跟沈沧私下里习惯了,脱口而出。
沈沧看向那几位刑部官员:“诸位见笑了,定南伯性情率直,莫要介意。”
几位官员连忙摆手,“王爷言重了,伯爷性情中人。”
就是……宸王和定南伯之间某种既视感更浓了啊!
沈沧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回案子:“郑钧不愿意配合我们,无非是他认为不作证能带给他的好处比老实交代带给他的好处更大。”
“王爷的意思是?”
沈沧冷声:“掐灭郑钧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愿不愿意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不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几名官员会意:“臣等明白。”
宋连云吃完了一块枣泥酥饼,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王爷,我能不能去跟郑钧聊一聊?”
沈沧和几名官员齐刷刷看向宋连云。
“你想跟他聊什么?”沈沧瞥了一下宋连云那双看似纤弱实则有力的手,“当真是去聊聊?”
不会上手就“啪啪”两巴掌?
宋连云目光谴责,怎么能怀疑他呢?他是真的用嘴聊天,不动手。
“王爷,要不就让伯爷去跟郑钧谈一谈?”有人提议。
怎么说宋连云也是因平叛封的定南伯,对付原州那群人,跟对付郑钧,说不准还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沧思索片刻:“那你便去试试。”
宋连云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经历过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在对付郑钧时,的确可能有跟刑部不一样的方式。
“伯爷请随我来。”官员带路,领宋连云去刑部大牢。
刑部的大牢是地牢,下面阴冷潮湿得很,宋连云进去还打了个哆嗦,周全立马给宋连云裹上了斗篷,免得着凉。
达官贵人犯了事儿,便都羁押在此地,从锦衣玉食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落差堪比飞流直下三千尺。
“各位大人去忙吧,郑钧这里有我一个就行。”宋连云没耽误人家。
官员看了看沈沧,沈沧挥手示意他离去,他便告退。
“王爷,你别在郑钧面前现身,躲着点儿。”宋连云对沈沧眨巴眨巴眼睛,“不然我发挥不好。”
沈沧无奈:“都依你。”
他躲去一旁便是。
宋连云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走向关押郑钧的牢房。
第87章
宋连云磕着瓜子就过去了,
一身富贵,和刑部大牢格格不入。
郑钧正坐在干草堆上,见到宋连云,
明显很诧异:“定南伯?”
“嗯,
是我。”宋连云隔着牢房,坐在周全搬来的板凳上,
“郑大人,
好久不见。”
郑钧手脚都戴着镣铐,一动弹就是铁链碰撞的动静,
他只动了一下,许是觉得声音过于刺耳,不再动了,就这么坐在干草堆上。
“伯爷到此,有何贵干?”郑钧垂着脑袋,
不欲和宋连云交流。
宋连云不紧不慢地又往嘴里丢了颗瓜子,
吐出壳后说道:“来看看郑大人。”
“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郑钧抬手,
“大牢阴冷,伯爷请回吧。”
宋连云不慌不忙,
又磕了颗瓜子:“有句话我猜郑大人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大人若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为什么不能留下些善言善语?”
郑钧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善言善语?我如今这处境,说什么都是难逃一死,我说了难道陛下就会赦免我?”
宋连云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目光平和地看着郑钧:“确实不能。”
郑钧被宋连云嗑瓜子的声音吵得心烦:“伯爷知道不能,
还来大牢里废话什么?”还当着他的面嗑瓜子,当他是一出好戏吗?
“郑大人,你是难逃一死,但你愿意配合三司审理,你的家人,乃至于你郑氏一族的所有人,都会得到赦免。”宋连云不紧不慢地又往嘴里丢了颗瓜子
郑钧猛地从干草堆上跳起来:“按照大启律例,我所犯下的罪行不会牵连多少我郑氏一族,定南伯,你休要试图蒙骗我。”
宋连云撩了撩眼皮:“原来郑大人还懂大启律例?看郑大人做的贪赃枉法的事情,我还以为郑大人对大启律例是一字不知。”
郑钧面色一沉,怒目而视:“定南伯,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连云面色不改:“郑大人问错了,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郑大人你,想做什么。”
郑钧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再绕圈子了。”
宋连云磕完了最后一粒瓜子:“周全,再去帮我拿一把瓜子。”
周全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待周全走后,宋连云却又摸出来一把瓜子,很显然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把周全支开。
郑钧瞬间更加警惕了,下意识的身体往后靠了靠。
“郑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定主意不作证?”宋连云问。
郑钧:“我也说过,都是我自己做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连云轻轻点点头:“既然郑大人是性情中人,想必独自一人上路也会感到孤独,不如我帮你一把。”
郑钧心里一紧,撑着膝盖站起来,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定南伯,你想干什么?”
宋连云慢条斯理地又嗑了一粒瓜子,目光在郑钧身上缓缓扫过:“黄泉路上给你找几个伴儿,不好吗?”
郑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冲上前双手抓住牢柱:“宋连云!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宋连云起身走近牢房,站在郑钧伸手可及又差那么一点距离的位置,“你用什么来阻止我?”
“你敢动他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郑钧目眦欲裂。
宋连云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笑出声来:“那真是不好意思,你这三言两语的威胁不了我。”
郑钧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愤怒地捶打着牢柱,镣铐砸得巨响。
“或许我还可以让他们先到下边等你,你当最后一个鬼。”
郑钧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宋连云:“宸王不可能同意你如此胡作非为!”
“你说得对,宸王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宋连云退后两步,“可,我在做此事前,不告诉宸王不就好了?”
郑钧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跟宸王关系亲密,你竟然敢瞒着宸王行事?”
宋连云摊手:“对。”
郑钧手指松开牢柱,整个人往地上滑落。
“不,你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伯爵,无宸王授意,你能调动得了谁?”郑钧喃喃道
宋连云微微一笑:“是,没有宸王的授意我的确谁都调动不了,因此我打算亲自上你家去,送他们上路。”
郑钧眼中闪过茫然。
“郑大人可能忘记了,陛下是因为什么封我为定南伯的。”宋连云重新坐回板凳上,竟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原州的那些逆贼,我亲手杀了好几个呢,用磨得十分锋利的短刀,一刀下去,当场毙命。”
“你!”郑钧狠狠一颤。
圣驾巡视,郑钧并不在队伍里,自然也不知原州平叛,宋连云到底是起了多大的作用,那道封宋连云为定南伯的圣旨,郑钧和好些人都认为是掺杂了水分,宸王让陛下下的旨。
“你究竟是什么人?”郑钧想不明白,宋连云就跟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我?”
“在跟随宸王之前,我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杀……杀手?”郑钧不可置信,“宸王怎会对一个杀手如此信任宠爱?”
宋连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嘲讽:“你们一家人享用着你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弄来的不义之财,都可以免于一死,我又凭什么不能得宸王宠爱?”
郑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实我很擅长折磨人的。”宋连云轻叹一声,“只是跟在宸王身边,都没有机会用上。”
郑钧死死盯着宋连云。
“刑部对郑大人还是太仁慈了,如果是我,我会把郑大人给绑在椅子上,用帕子蒙住郑大人的脸,然后浇水,水会不断地往郑大人你的口鼻里灌,郑大人你说,是用冷水好,还是用沸水好?”
“哦,刑部的大人们大概不会同意,我只能偷偷潜入你家里,拿你家里人试试。”
郑钧的嘴唇抖动着,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宋连云……你、你丧心病狂!”
宋连云笑眯眯道:“我还有更丧心病狂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郑钧:“你就不怕我将你今日说的这些,告诉宸王?甚至是告诉陛下?”
“那你说啊,你看王爷会不会信你,陛下会不会信你。”宋连云很是无所谓。
郑钧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因愤怒和恐惧扭曲在一起:“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宋连云轻飘飘“哦”了一下:“至少在我遭报应之前,你能看见你们郑氏一族的人都死得很惨咯。”
郑钧绝望地闭上双眼,向后瘫倒在地。
宋连云静静地坐着,等郑钧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郑钧才缓缓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眼神中满是空洞与无助,他慢慢朝着宋连云跪下,脑门磕在地上:“定南伯,别这样做,你要我如何都可以。”
宋连云并不因郑钧而动容,他不过是调换了一下郑钧的位置,当初裴延的长姐与小妹这么苦苦哀求时,郑钧可有想过不对她们下手。
人啊,只有痛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到底有多绝望。
“郑大人还是很识时务的。”宋连云眯起眼睛,“下次审你时,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别舍不得张嘴。”
“定南伯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连云的瓜子彻底磕完,他起身往外走:“郑大人好自为之。”
恐惧、懊悔、无奈交织在一起,郑钧不受控地摔倒在地,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目光再无精神。
宋连云一出去,就被沈沧给抱了个满怀。
力道很大,还带着几分颤抖。
“怎么了这是?”宋连云回抱住沈沧,“我吓着你了?”
“阿云。”沈沧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以前……是不是有人那样对待过你?”沈沧的声音微微哽咽,“他们欺负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
宋连云摇摇头:“我没有,我好得很。”
那六年的时间里,他不冒尖也不惹事儿,不会有这么歹毒的惩罚落到他的身上,最多也就是电他一电。
沈沧却没有就此相信,他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搭在宋连云的肩膀上:“你骗我。”
宋连云心中一阵暖意涌动:“没有骗你,真的。”
他后面救了boss性命之后,过得其实还算可以,在那之后更是连电一电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沈沧还是心疼。
“王爷,你该不会要哭了吧?”宋连云用指腹抹了抹沈沧的眼角,“被我吓到了?”
“没有。”沈沧倔强,自己把泪意憋回去,“我知道,你只是吓唬郑钧,不会真的那么做。”
“真的不是被我吓到了?”宋连云故意缓解气氛,“实在是害怕,晚上可以躲在我怀里哭。”
沈沧破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宋连云见把人哄好了,拽着沈沧离开大牢:“走了走了,下边好冷。”
周全买了瓜子回来,就碰见宋连云和沈沧从大牢出来:“小的办事不力,伯爷久等了。”
宋连云单纯找了个借口把周全支走而已,更不会怪周全什么叫上周全一道回宸王府。
沈沧原本是要在刑部忙的,宋连云去大牢里给郑钧一通吓唬,也用不着他在刑部了,只等会审的最终结果。
二人回到马车上,宋连云又被沈沧给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