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陷的眼窝,枯瘦的面颊,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p>
顾知轻扬下巴,傲娇不已“怎么可能!”</p>
“母亲说,我是世上最厉害最貌美的姑娘。”</p>
顾知轻声补充“也会长命百岁。”</p>
他的阿姐就是世上最礼貌最貌美的姑娘。</p>
“阿姐赏赐阖府下人也是因为母亲入梦开心吗?”</p>
顾荣支支吾吾“算是吧。”</p>
“阿姐开心就好。”顾知看出了顾荣的不欲多言,不准备刨根问底。</p>
反正,阿姐又不会害他。</p>
他和阿姐永远是一边的。</p>
顾荣伸手点了点顾知的鼻尖“小大人似的。”</p>
九岁的少年郎,看起来满打满算六七岁,偏生又因年幼丧母父亲不慈体弱多病,心智早熟。</p>
“可用晚膳了?”</p>
顾荣岔开话题。</p>
自从顾知在椿萱院正厅用膳接连两次晕厥倒地,汝阳伯心觉晦气扫兴,倍感不悦,下令顾知一日三餐皆在竹葳院解决。</p>
顾知长睫颤了颤,垂眸,心虚地点点头。</p>
守在门口的不言,抬头挺胸,掷地有声“大小姐,小公子只用了三勺粥。”</p>
顾知眼神幽怨“有必要精确到勺吗?”</p>
“做得好!”顾荣看着一团孩子气的顾知,心神微松。</p>
不经意间,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露了出来。</p>
“阿姐,你的手?”顾知语气一急。</p>
顾荣不甚在意,笑道“再用些膳食,阿姐就告诉小知。”</p>
连哄带骗下,竹葳院的小厨房又燃起了灶火。</p>
......</p>
富丽堂皇,巍峨壮观的宫城。</p>
太极宫,甘露殿。</p>
正值盛年的大乾天子,贞隆帝朱笔在手,批阅奏疏。</p>
玉冠锦袍的谢灼,目不斜视沉默的研墨。</p>
贞隆帝抬眸,将朱笔置于青白釉山形瓷笔架上。</p>
一侧侍立的内侍,手捧古朴铜盆,动作娴熟规规矩矩的为天子盥手。</p>
盥洗完毕,内侍又取来细腻柔软的绢帕,轻柔而仔细地擦拭干净。</p>
待一切妥当,内侍无声无息地退至殿外,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p>
贞隆帝威仪凛然,巍峨如山岳。</p>
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朝着谢灼招了招手“宁瑕。”</p>
谢灼,字宁瑕。</p>
瑕,玉小赤也。</p>
谢灼的字是贞隆帝所取,意为人无完人事无完美,尽人事听天命。</p>
“宁瑕,你已及冠,婚事拖不得了,你母亲也是一番好意,切莫因此与她生了罅隙伤了母子情分。”</p>
“乐安是在你母亲膝下长大的,知根知底,才貌双全又仁孝温婉,勉强能与你相配。”</p>
“若你实在无意于乐安,那上京贵女任你选,朕给你赐婚。”</p>
婚事?</p>
不知怎的,谢灼响起了佛宁寺禅房里的女子。</p>
捻着银票,扑在他怀中,历历在目。</p>
袖袍下,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p>
微微蹙眉,敛起思绪,清清淡淡道“陛下。”</p>
贞隆帝摆了摆手,目光慈爱的注视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兰郎艳独绝的谢灼“宁瑕,朕在以舅舅的身份与你商议,不是君臣。”</p>
“否则一道圣旨下去,你还能抗旨不尊吗?”</p>
谢灼是长公主与忠勇侯独子。</p>
自出生,羸弱多病。</p>
深谙命理的高僧曾为谢灼批命,言谢灼寿元有限,难越十五之年。</p>
为破除此厄,当寄养于佛寺之中,十五方可下山。既能化险为夷求得一线生机,亦能为大乾江山社稷积福,保风调雨顺。</p>
说来也怪,那十年,大乾确实国泰民安。</p>
一来二去,贞隆帝也就对这个外甥愈发亲近怜惜。</p>
谢灼垂眼“舅舅,宁瑕无意娶妻。”</p>
“更无意娶乐安县主为妻。”</p>
“乐安县主是母亲收的义女,虽未入族谱玉碟,但终是母女相称十余载。”</p>
“若迎娶乐安县主,有违人伦纲常,为世人唾弃。”</p>
“恳求舅舅劝劝母亲,莫要再强行撮合宁瑕和乐安县主了。”</p>
贞隆帝眸光审视,沉声试探“宁瑕,你是不是还在怨怪你母亲送你入佛宁寺清修仅半载,便收养了乐安?”</p>
谢灼语气清冷,神色不变“舅舅,何来怨怪。”</p>
“寄养于佛宁寺,是宁瑕唯一的生机。”</p>
“为人子却不能侍奉与母亲膝下,本就是宁瑕之过。”</p>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日子凄苦,收养乐安县主承欢膝下,宁瑕清修也安心。”</p>
“乐安是母亲的义女,那便是宁瑕的义妹。”</p>
谢灼的声音不见什么情绪变化。</p>
似覆着霜雪,又似谪仙人不染纤尘。</p>
贞隆帝幽幽叹息,抬手轻拍了拍谢灼的肩膀。</p>
在佛宁寺浸染佛法长大的谢灼,眉眼间全无僧侣的悲天悯人,尽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般一视同仁的平静淡漠。</p>
“罢了,那就不提乐安。”</p>
“京中贵女,可有和你心意者?”</p>
谢灼摇头“暂无。”</p>
贞隆帝甚是无奈“你除却当值理政,便是忠勇侯府和长公主府来回奔波,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有机会得遇心仪之人。”</p>
“你一日未大婚,你母亲和忠勇侯府老夫人就一日不得安寝。”</p>
“罢了,朕会让你母亲办一场赏花宴,邀上京适龄贵女赴宴。”</p>
“朕就不信,上百人里挑不中一个。”</p>
谢灼微抿薄唇,没有言语。</p>
天子说出口的话,是决定是命令,唯独不是商议。</p>
若真当作商议,就是他愚蠢了。</p>
“时间不早了,朕也不留你了。”</p>
“臣告退。”</p>
宫门外,宴寻百无聊赖的站在马车旁。</p>
“小侯爷。”</p>
远远地,一瞧见谢灼,宴寻便迎了上去。</p>
谢灼踩着矮凳踏上马车,指了指宴寻的面颊“你的易容痕迹没卸干净。”</p>
宴寻满不在乎“天黑,无人看得见。”</p>
谢灼:???</p>
“小侯爷,回长公主府还是回侯府?”</p>
谢灼略作思忖“回侯府。”</p>
他实在厌烦乐安县主虚与委蛇故作亲昵。</p>
忠勇侯府。</p>
谢灼给老夫人请安后,回到静檀院,沐浴就寝。</p>
这一夜,谢灼做梦了。</p>
佛宁寺清修十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晨钟暮鼓,随着僧人早课晚可诵经打坐,就甚少受俗事牵引侵扰。</p>
下山五载,上榻入睡,夜夜无梦。</p>
可这一夜,他的心不静,梦不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