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补了句:“不是对我的话也告诉我是对谁,我最近练格斗了,正愁找不着人切磋。”
沈多意直到中考再没坐门槛上背过书,但进进出出时总是忍不住往门上看。他怕戚时安又写了字,可是发现戚时安没写的时候,并没觉得多开心。
中考完的暑假,费得安带他和费原去北戴河玩儿,住在铁路局的疗养院,在房间里就能看到海。沙滩上有人卖假珊瑚手串,十块钱四条,他买了五块钱的。
费原说:“我不戴。”
“没想给你戴……”沈多意嘀咕了一句。
费原又说:“别是要送给哪个姑娘吧?”
沈多意又嘀咕:“你甭管。”
等回程以后,一阵子没见,他再见到戚时安时发现对方把头发剪得很短,虎口还磨了层茧子,才知道戚时安去部队待了半个月。
沈多意有些向往,忍不住问东问西。戚时安看他那么有兴趣,说:“高考完我带你去吧,到时候教你打枪。”
“行,那我等着。”沈多意点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了那两条手串。他给自己戴上了一条,把另一条递给了戚时安。
戚时安接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05
“这是情侣手串么?”
“不是……”
“多,你别老口是心非,看着傻得不行。”
沈多意的脸和珊瑚一样红,心想,傻了才配你。
06
沈多意带着那层未捅破的窗户纸上了高中,他抽条长高,感觉一夕之间长大了很多。他也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打工生活,每天放学后在数份兼职中忙碌,和戚时安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毕竟戚时安已经高三了,他们两个人都很忙。
深夜十点多,沈多意坐在便利店的柜台后做卷子,有客人来的话就放下笔收银。便利店的老板人还不错,每天晚上还让他吃顿夜宵。
到了十二点多,他可以下班回家了,深更半夜到处都没什么人,走进那片胡同后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路灯坏了好多年,没坏的也不怎么亮,沈多意拿着手机照路,忽然手心一振收到条信息。
戚时安发来:“最近忙什么呢?”
沈多意回:“刚干完收银员下班。”
戚时安好像打字不用时间似的:“做家教么,教小学生。”
家教工资相对要高,还轻松。沈多意刚上高一,还没什么人愿意找他,于是他立刻回复道:“做,语数外自然社会我都能教!”
周末一早,他被戚时安接到了干休所,见到了自己要教的小学生,也就是戚时安的弟弟霍学川。
霍学川正抱着桃树耍赖皮,但是看见沈多意以后情不自禁地撒了手,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求知欲很强,问沈多意:“哥哥,你们为什么戴着一样的手链,还都挺娘。”
沈多意窘迫地握住手腕,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戚时安见状把霍学川薅住一拎,惨叫声徘徊在家属院,把二楼露台上的鹦鹉都惊飞了。
补习期间,沈多意和霍学川坐在书桌前讲课,戚时安坐在沙发上旁听,见他弟不老实直接踹上去一脚。
中午时分天气热了,戚时安下楼去拿冰淇淋,霍学川终于逮到了机会,攥着铅笔头说:“多意哥哥,你别看我哥揍我的时候虎虎生威,他挨姥爷军棍的时候一动都不动。”
沈多意心一揪:“他犯什么错了?”
“他学习太好了,真愁人。”霍学川又开始抠橡皮,“姥爷让我哥上军校,我哥不愿意,说要留学念什么、什么来着。”
脚步声传来,霍学川赶紧闭嘴,沈多意继续讲着,但频频开起了小差。两个小时结束,霍学川解放后跑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下戚时安和沈多意。
戚时安问:“他跟你说什么了,最后那俩题讲得有点啰嗦。”
沈多意坦白道:“小川说姥爷用军棍打你?”
“担心了?”戚时安把T恤衫撩起,腰背间好几道微微鼓起的红痕,还有些蹭破的伤口。沈多意伸手又怕把对方摸痛,最后只能凑近吹了吹。
下巴被托住,他仰头看着戚时安:“怎么了?”
戚时安说:“吹不顶用,得抱。”
沈多意张着嘴,头脑空白着抱住了戚时安的腰。他坐在椅子上,埋首于戚时安的胸腹间,闷声问:“你会去留学吗?”
戚时安没想隐瞒:“应该会,我已经十八了,要开始为实现梦想努力了。”
“梦想……”沈多意一度觉得这个词很奢侈,至少对于他这样为生计奔波的人很奢侈。但他想通了,多多赚钱让爷爷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他的梦想。
戚时安蹲下身来,扶着他的膝盖说:“我要学金融,将来想做一名操盘手,但这只是我梦想的一半。”
沈多意问:“另一半是什么?”
戚时安回答:“另一半是你,你的另一半会不会是我?”
那年大爆炸发生后,沈老犯过一次突发性心梗,沈多意此刻觉得自己也要心梗了。他在戚时安的注视下无处可避,红着脸转移话题:“我没什么梦想……”
谁知戚时安嫌弃地说:“做人没有梦想,那你和我弟有什么分别?”
07
时间过得很快,沈多意经常因为忙碌而忽略日期,往往一眨眼发现这个月过完了,可以拿到薪水了。
戚时安也拿到了几所学校的录取通知,章以明为了庆祝,拉着他去了夜总会喝酒。他来之前就知道沈多意在这里工作,但是亲眼看见时还是有些别扭。
沈多意更别扭,端着酒水在负责的区域内穿梭,总觉得有道视线监控着自己。当他被酒醉的客人叫住,蹲在酒桌前被逐杯灌酒时,那道视线终于走近,发出了声音。
戚时安没觉得这么闹心过,背着喝多的沈多意离开夜总会时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只觉得胸闷。
“以后别来了。”
肩膀被下巴尖碰了碰,是沈多意在点头。
戚时安本来还有几句想要警告,可沈多意这么乖,他又说不出口了。开着越野车直接把对方带去了干休所,连问都没问。
沈多意被安置在床上,还被热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这时戚时安俯下身,摸上了他马甲上的纽扣,低声叫他:“多多。”
“哎。”
戚时安无耻道:“我今天观察了很久,夜总会的少爷都不如你好看。”
沈多意立刻骨碌到一边,他不能听“少爷”这俩字,絮絮叨叨地说:“我从那儿出来被同学看见过,传来传去我都快成头牌了。”
戚时安有点想乐,在旁边躺下刚乐一声就被砸了一拳。沈多意怒目而视,看来是真的不能容忍这种玩笑。
“我错了,向你道歉。”戚时安抬手揽住沈多意,“在学校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多意望着天花板:“他们背后议论就算了,我就当不知道。但是今天课间有人跑来当面问我是做什么的,还问我多少钱。”
戚时安像在开玩笑似的:“谁这么讨厌啊,叫什么名字?”
沈多意讷讷道:“邱骆岷,个二傻子。”
周一上学,邱骆岷的座位空了,沈多意并不关心,只安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学习。课间才听到人议论,邱骆岷被揍得都念诗了,差点英年早逝。
沈多意不动声色地问:“谁敢揍他啊?”
同学说:“不知道,好像是部队上的,开的军牌车。”
08
“真是你揍的啊?”
“是我啊,那家伙倒不像多坏,有点缺心眼。”
“听说他还念诗了?”
“更喜岷山千里血,重创过后尽开颜。”
09
夜总会已经不去了,沈多意又找了个小饭桌给小孩儿们补习功课。几项兼职把放学后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周末还要去国宾酒店的餐厅端盘子。
光他记着的,戚时安这个月已经来吃了五顿。
不过今天不一样,戚时安是和好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在举行送别会,因为戚时安快要出国了。沈多意被经理批准可以休息半小时,他加入席间一起为戚时安送行。
红酒很难喝,他只喝了一口,戚时安递过来一杯可乐:“喝不惯酒就喝饮料吧。”
沈多意接过喝了一口:“也不好喝。”
“那果汁呢?”戚时安又拿来一杯。
沈多意又喝了一口:“难喝。”
“那你想喝什么?”戚时安拿来了餐单,“咖啡,奶茶,要不纯牛奶?”
周围的朋友们说说笑笑,还有拍合照留念的,戚时安低头看着餐单,还在琢磨哪种喝的比较甜。沈多意靠近一点,小声说:“你别忘了我。”
戚时安终于知道为什么都不好喝了。
他在桌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小声回道:“那你要等我。”
10
戚时安走的那天来了趟秋叶胡同,他到院门口的时候听见沈多意在房间里背英语,于是坐在门槛上等,脚边放着行李箱。
沈多意卡着时间的,背完还要去餐厅打工,从屋里一出来就看见了戚时安坐在门槛上的背影。他放轻步子走到对方背后,然后伸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戚时安无奈道:“你也太土了吧?”
沈多意把手松开:“现在不流行这样了吗?”
“我爸我妈那时候都不流行了。”戚时安站起身,看了眼手表,“一起往外走吧,我送你到国宾,然后就直接去机场了。”
他们两个并肩往胡同口走去,中间还隔着个行李箱。临近中午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在吃午饭,胡同口的大树洒下一片阴影,正好给他们俩遮挡住了太阳。
戚时安开始煽情:“我这一走好几年呢。”
沈多意说:“假期不回来吗?”
“不了吧。”戚时安盯着地面,演得特别认真,“飞来飞去挺麻烦的,假期还是利用起来和同学一起搞搞调研什么的比较好,你说是吧。”
沈多意点点头,心说,是个屁吧。
勤务兵开车在路口等着,他们走过去坐到了后排,沈多意靠着车门,希望司机能开慢点。可即使开得再慢也总有到达的一刻,不多时车熄火停下,已经到了国宾酒店的门口。
戚时安说:“小赵,去对面超市给我买瓶水。”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沈多意知道自己也该下车了,但他抠着车门迟迟没有打开。扭头看着戚时安,问:“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了。”戚时安回答得很干脆。
沈多意掩不住的失落:“那祝你一路——”
他还未说完就见戚时安倾身靠近,把他半包围式笼罩住,鼻息缠绕,戚时安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双唇厮磨,戚时安又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炎炎夏日又生出一份温暖,
勤务兵拿着瓶水跑来了,沈多意慌张地抓着戚时安的肩膀,但却没有推开,反而越搂越紧。戚时安笑了一声,随后朝外面大喊:“不喝常温的,换冰的。”
勤务兵又跑走了。
“你刚才是不是伸舌头了,怎么那么放得开?”戚时安说完就低头逗沈多意,额头抵着对方,神情特别讨厌。
沈多意脸颊通红,反驳道:“是你伸的,我就舔了你一下。”
戚时安太难过了,他怎么非等到临走才耍流氓呢?沈多意迅速地瞄了眼窗外,见勤务兵再次折返回来,知道真的要告别了。
“多意,在异国他乡很辛苦的,你要多惦记我一点。”戚时安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不舍,还有撒娇的意味。
沈多意应道:“好,你很辛苦的话,隔两天惦记我一下就行了。”
怀抱变空,车门打开又关上,司机启动车子,戚时安落下车窗和沈多意说了“再见”。沈多意站在后视镜里,在车子拐弯后彻底看不见了。
因为告别耽误了几分钟,沈多意迟到了,下班后要留下整理意见箱中的留言。几百张纸条混在一起,他做完记录交给经理,下班时天都快黑了。
独自从胡同口往里走,忍不住想戚时安飞到哪了。
他在门槛上坐下,放松疲惫的身体,穿堂风吹得人凉爽无比,他却疯狂地想念和戚时安拥抱时沁出的汗水。
“多意,进来记得锁大门。”
林瑜珠在屋里喊了一声,沈多意应道:“知道了。”
他抬眼看着大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又看到了一行小字,是今天戚时安坐在这里等他时写下的吗?
但当初的不确定已经变成了肯定。
“多多,我很喜欢你。”
11
沈多意鼻子一酸,这次没有擦掉。
12
“师兄,你晚上有空吗?”
“去图书馆么,有空。”
孟良见天跟在沈多意屁股后头讨教,哪怕沈多意已经开始实习,照样雷打不动地往沈多意的宿舍跑。
“师兄,上班累么?”
“还成,孟老师随和,所以不觉得累。”沈多意把工作证收好,然后从小书柜里找了基本教材,“走吧,你复习,我备考,互相监督。”
正在实习的沈多意同时还在准备精算师的考试,每天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图书馆学习,学到闭馆才回宿舍洗澡睡觉。
每天都很疲倦,躺在床上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那时候他就会想,戚时安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他们隔着很远过了好几年,戚时安朝自己的梦想靠近,沈多意经历高考和大学生活,只言片语的联系中压抑着浓厚的想念,每一天都在倒数,等待重逢见面。
沈多意困了,在眼睛即将闭上的最后时分编辑了信息:“你说高考完教我打枪,怎么说话像放屁一样的?”
戚时安看到信息后愣了一下,然后关掉了手机。
随后机身倾斜,回国的飞机起飞了。
13
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经历了几个春秋,在深冬回来了。
飞机落地时戚时安合上了手里的书,接机的人很多,司机站在显眼的第一排等他。把行李放上车,他看了眼时间,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儿。”
他独自打车去了市区里的一条老街,那条街不算宽,旁边的门脸小店很多,有七八间书店,还有很多餐馆。门脸后面是教职工宿舍,附近的居民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知识分子的模样。
全国最有名的大学待在这里,除了本校学生之外,平时还有旅客前来观光。深冬太冷了,闲杂人等少了许多,戚时安从正门进去,熟练地朝图书馆方向走去。
高中的时候来这儿参加过数学竞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建筑什么的还是老样子。
层层台阶之上,一号图书馆敞开大门迎接各路学生。戚时安进入后便放轻脚步,目光在数排高大的书柜间逡巡。
宿舍楼里,沈多意终于写完了一周工作总结,孟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今天没人作伴。书本寄存在图书馆的柜子里,他一身轻松地锁门走了。
一号图书馆都是专业书籍,来的学生基本都是有作业要完成,或者在准备考试。沈多意取了书本找位子,坐下后才想起忘记调静音。
打开手机,发现戚时安始终没有回复信息。
“同学,打扰了,想问下你这本《负债量化研究》是在哪个区找到的?”
沈多意看了眼编号,然后朝左边最里排指了指,回答道:“寿险精算那边,不过我拿的时候已经不剩几本了。”
他垂眸看了眼对方的习题卷子,说:“要不你看我这本吧,反正我基本已经看完了。”
对方道谢后把书拿走了,沈多意把那一版块的笔记完成,然后准备进行下一板块。他走向书柜区域,直奔后面几排找自己需要的资料。
厚重的理论书籍整齐地放在书架上,一本本筛选很费时间。沈多意蹲下查看下面几层,指尖从书脊上划过,仍然没有找到。
“师弟,你找哪本呢?”
沈多意回头:“我找金融衍生品——”
他怔住了,没说完的句子断在口中,眼前的人高大笔挺,正微微笑着低头看他。他缓慢地站起身,难以置信般掐了一下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