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手机,急急地去翻相册,翻出一张很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姐姐,你看,这是我以前的样子!——你以前来给我做过家教的,你还记得吗?」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穿得异常朴素,戴着眼镜,只有眉眼间能依稀看出一点顾扬的影子。
我愣在原地。
记忆里某个很不起眼的片段,忽然在这一刻破风而来。
大二的时候,我顶替一个生病的同学去她兼职的地方做过家教。
那小男孩才上高一,十五岁,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挺胖,住在学校附近一间很不起眼的出租屋内。
我讲了两个小时的课,他几乎都听得心不在焉。
临走前我问他:「你这么讨厌学习,是怎么考上市重点高中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花钱上的。我爸说了,这是他给我花的最后一笔钱,以后我要死要活,他都不会再管。」
我笑了:「那你何必还要请家教呢,多浪费钱?」
「之前被哄着交的钱,等用完之后,我也就不请了。」
他说得好像很轻松,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脆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我的心忽然就软了一瞬。
那天临走前,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弟弟,你可以继续自甘堕落下去,反正你爸妈不会管你。但是你得知道,别人给你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但你靠自己拿到的,没人夺得走。如果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那就爬上去,反过来,像丢垃圾一样丢掉那些人。」
我没有当救世主的念头,说这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抛诸脑后。
但顾扬却说,我救了他。
「那时候我爸有了私生子,他彻底不想管我了,又嫌我叛逆、成绩差,把我从家里赶出去,一个人住。姐姐,你在我跌落深渊之前,拉了我最后一把。」
顾扬抿了抿嘴唇,过来捉我的手,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的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我却仍然落在深渊里,迟迟爬不出来。
「弟弟,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希望你能继续好好活下去,永远活在光明里。」我微笑着掰开了他的手,「但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17
回去后,我立刻提交了离职手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扬之前的威胁,顾正阳没有再为难我,很痛快地批准了。
之前,邻市的一家大公司开出高价挖我,原本我想到顾扬,迟迟不舍得走,前几天才下定了决心。
交接完工作后,我把公寓挂给中介,独自一人搬去了邻市。
临走前,顾扬来我家楼下等我。
他穿着那件蓝白条纹的衬衫,眼睛红红地望着我。
「……姐姐。」
我抱着箱子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弟弟。」我叹了口气,「我要走了,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顾扬的眼圈更红了:「姐姐,我会去找你的。」
「顾扬,我觉得我们还是稍微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摇头,语气里带着一意孤行的倔强:「姐姐,我最多只能冷静一星期。」
……好吧。
我不想跟顾扬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他还在上学,总不能退了学跑来找我吧?
我驱车离开,车子开出去很久,我仍然从后视镜里清晰地看到,顾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直望着我。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我以为自己向来薄情寡义,很快就会忘掉顾扬,可是没有。
我以为我已经搬走,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顾扬,可是没有。
在新公司和同事闲聊的时候,我意外得知,春景和周维年他们铭峥合作的项目二期,出事了。
由于价格瞒报,加上人手锐减,两方需求不对应,延缓进度,最终合作破裂。
春景赔付了双倍的合同价格,而铭峥的二期项目没有如约上线,股价暴跌
30%。
顾正阳原本想趁火打劫,不料三年前的几个旧项目忽然被翻出来接连核查,一起牵扯进了这件大事里,公司流动资金链差点断裂。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那天在车上,我说丢了铭峥二期项目时,顾言回我的话。
「姐姐,你不要怕,这是好事。」
这件事,会和他有关吗?
我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