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不动,他们或许也跟自己一样的处境,进入到海市蜃楼般的幻境里来罗韧的世界里,她和红砂她们,也是忽然间冰冷、僵住、再无温度。
五个人,都在幻境,也许,只有神棍面对的,才是那个真正的烟火世界。
她问的怯怯和柔和:“怎么会输呢?”
她看出来了,她如果强悍,它们就会避退和害怕,所以,最好是态度温和。
那人影的声音果然又多了几分自得:“你们的力量太小啦。”
木代带了哭音:“活着封印,不也是一样的吗?”
师父梅花九娘教的:实在没办法,你就哭。
另外几条人影在互相议论。
她怕了,怕了。
是的,她要哭了。
那人影说:“怎么会一样?恶念和怨念是日积月累的,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年代。新的凤凰鸾扣的力量,要汇入到前人的力量一起,才可以形成新的缚力。”
明白了,所有的力量都是累积的,梅花一赵他们算是“死*祭”,力量可以与之前那些凤凰鸾扣的力量自然相融。
但这一次,他们五个人是要活着,他们的力量,或许可以封印这一轮作恶的恶念,但未必对付得了之前的每一轮,那些膨胀的,来自不同人的,滚雪团般积累的恶念。
所以,乍然相逢,力量悬殊,七根凶简入体之后,他们很快失守,被抛进这个诡异的境遇里来。
“这里是哪儿?”
那几条人影咯咯地笑,夸张地捂住肚子笑弯了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告诉她告诉她,她们完了,没法翻身了。
那个人影更得意了,围着她转着圈,倘若塞给它一把扇子,它可能就要翩翩起舞了。
说:“在那个世界里,你们输了,你们像木头,像雕塑,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在这里,你们输了,你们就被打回到□□了,懂吗?所以你和你的朋友分开了,因为,在人生的起*点,你们谁都不认识谁啊。”
木代绕不过来,脑子有点懵:“什么叫……谁都不认识谁?”
那个人影磔磔一笑,说:“你看哪。”
木代抬起头。
看到无数画面,雪片一样在周围环绕。
看到罗韧,搂着聘婷,言笑晏晏,聘婷的长发飘起来,拂过罗韧的脸。
看到曹严华,围着个围裙,反拎着曹解放的翅膀,开始薅毛,手边的厨刀磨的锃亮,而一旁给他打下手的,居然是绑着头发的曹金花。
看到炎红砂,红着脸,从一个面目俊朗的男生手里接过一捧玫瑰花。
看到一万三,开了家汽修店,袖子撸到胳膊,手上都是机油,正跟一个过来修车的女客户有说有笑。
也看到自己,穿着结白的长拖尾的婚纱,身后的拉链没拉,露出弧线细致的腰背,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男人走上前来,给她拉上拉链。
木代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忍不住大叫:“这都是什么混账玩意儿!”
那个人影说的轻松:“你不懂吗?”
“人生就好像混沌的星空一样,本来就没有秩序,也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一个角度的偏差,就会让结果完全颠覆。”
“你被打回起*点,你的人生有一万种可能。罗韧从来没有见过你,也就不会爱上你。你的朋友们,再也不会跟你相遇,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你不认识曹严华,一万三也不认识炎红砂。”
是吗?是这样吗?
木代呆呆的听着,雪片一样的画面还在变化,像是循着时间的轨迹,她看到自己进了产房,看到那个男人抱起了新生的宝宝。
那个男人,眉目俊朗,手里拿着奶瓶,对着她笑。
木代忽然哭出来,说:“我不要给他生孩子!”
她不要这狗屁的起*点,和狗屁的一万种可能,也不要这个男人,再好也不想要。
那几条人影都凑过来,似乎手足无措。
她又哭了。
怎么办啊,给她擦擦眼泪。
已经这样了,没办法了,认命吧。
嘈杂间,有一抹细小的声音在说:“要不,其实还可以……”
马上有人粗暴打断她:“不行,不能说!”
木代霍然抬头,盯住那几条一样的影子:“谁?刚刚谁说话?”
没人承认,它们瑟缩地往后退。
木代紧盯着它们不放:“有办法的是不是?还有办法的,这里不是绝境,一定有路的,前后没有,天上地下也有的,对不对?你们告诉我!”
没人说话,它们畏畏缩缩的,都想躲开她。
木代的希望转作愤怒,想找石子扔它们,前后都摸不到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有人气急了,会脱鞋子扔人。
她也脱了,两只都脱,这一次瞅的准,卯着劲扔了过去,正中两个,听到它们哀嚎。
木代觉得很爽,出气似的大叫:“你们这群骗子,你们是星简,杀人、害人、骗人,说混账的鬼话,我就不信没有办法了,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们嚣张,凤凰鸾扣是死的吗?啊,是死的吗?”
轰然一声,炽热的烈气,天地间一片火亮,木代转过身,被热浪迫的后退两步,嘴唇燎的焦干。
但她没有闭眼。
她看到,三个凤凰山头,凤嘴中喷出炽热的火焰,把环抱的中央变作了火*海,北斗七星的星光在赤焰的光芒下黯淡下去,而火焰消褪处,原本应该是低凹的山谷的地方,耸立着巨大的……观四牌楼。
正对着她的那一面,门楣上有古朴的篆体字。
那是个“木”字。
、第②章
那个门洞,幽幽深深,看不清内里的端倪,但是没关系,不会更糟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走唯一能看见的路。
木代咬了咬牙,抬手抹了抹鼻子,抬脚就往那里走。
背后,那几条人影惊慌失措,你推我搡。
完了完了,她要出去了。
出不去的,别慌。
拦她,拦她呀!
那个“呀”字,飚着长长的高音,余音未歇中,一条细长的人影踉跄着被推了出来,回头看,剩下的人影都撵苍蝇似的对它摆手。
想办法,想办法,拦她!
那条人影向着木代追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摸索着找到木代的两只鞋子,左右细长的胳膊套进去,像套了手套。
到了门楣前头,木代停了一下,还是一头冲进去。
里头是个黑色的山洞,正前方的半空中幽光拂动,是个悬浮着的表盘,石面上竖一根细柱,盘面上细柱的影子对准的方位,像是普通钟表上的十二点,而表盘的正上方,有个透明的漏斗,里头装满了白色的细沙。
身后有一抹细小的声音,气喘吁吁,说:“等等我,我来啦。”
木代回头,看到一条细长的人影,讨好似的递过来一双鞋子。
木代想劈手夺过,脑子里电光一闪,火气和不悦都压服下去,说的温温柔柔:“是你啊,我认得你的声音,刚刚你想帮我来着。”
那人影见她不接,索性把鞋带打了个结,挂在自己脖子上,很是高兴:“是啊是啊,我是好人,我来帮你的。”
真是鬼才信这话。
木代不动声色:“你人真好,你是哪一根星简?是我们收的第几根?”
那人影,只是最简约的人形,并没有真的手,它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伸出来,交叉着摆了个扭曲的“七”字。
“你叫我小七啊。”
第七根。
那根被罗韧认为是最具智计的,长久的蛰伏不动,统领全局,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连嗓音都开始像小孩子了。
木代的脊背上爬上凉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的凶简,比青面獠牙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发瘆。
她叮嘱自己沉住气,最高明的骗子不是满嘴假话,而是说好多好多真话,让你松了戒心之后,再掺进关键的假话。
这是个诡异而陌生的境遇,这个看似良善的“小七”,也许会抛给她很多很多信息和指引对这些,她得信,又不能全信。
掌心渗出细汗,木代吁了口气,指向那个钟表:“那是表吗?”
小七说:“这是你们古代的计时器啊,叫圭表,又叫日晷。表针就是太阳的影子。”
它这么一说木代就明白了,先前,为了查找五珠村的飞脊脊兽,她看过故宫的相关介绍,故宫里也有日晷,又叫“太阳钟”,因为阴天和雨天,日晷是不能显时的。
木代指那个漏斗:“这是漏壶吧,也是计时的?”
小七说:“是啊是啊。”
它压低声音:“我是好人,我告诉你,凤凰鸾扣分‘死祭’和‘活祭’,死祭最常见也最容易。这许多年来,你们不是第一个尝试活祭的,只是从没有人成功过。”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想死,在他们之前,也有人尝试过活着去封印凶简,木代有点激动:“为什么没成功?”
“因为活着比死更难吧。”
也对,死是一了百了的放弃,活是迎难而上的坚持。
小七两条细胳膊上举,原地转了个圈圈,说:“这是观四蜃楼,是活祭的最后一步,也是凤凰鸾扣给出的一条生路。”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真实的世界里,你们的时间已经停滞了,但在这里,你们被打回了原点?”
木代点头。
“你多大了?”
“二十四。”
小七指了指那个日晷的方向:“你的前二十四年,都在这里,你要重新去修补一遍。”
“当你向着日晷方向奔跑的时候,你的人生就开始了,从出生开始。”
“日影会开始转动,漏壶会开始漏沙。漏完的时刻,就是你在真实世界里停滞的那一刻。”
“你一直奔跑,会经历你的二十四年,它们像流星从你身边掠过,但是重要的片段,你都会看见。”
“你可以停下来,也可以去施加力量改变,但不能停的太久,这力量也只能施加在过去的自己身上。可是我建议你不要,你改了一点点,你的人生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最后,到达终点的时候,有一扇门,你推开了,就能出去了。”
木代不信:“这么简单?”
“是啊。还有,你最好跑的快一点,如果你最先到,说不定能去给你的伙伴们帮忙。”
“如果只是跑步,为什么之前的死士,都没有成功过?”
小七不愿意多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那也只能跑了,小七的话她懂,她的伙伴们在跟她经历同样的处境他们的人生都不能改变,最终才能到达同样的终点,一起推开那扇门。
木代心一横,向着日晷的方向发足奔跑:她不要那一万种可能,也不要施加任何力量去改变,闷着头,跑就行。
才刚起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让她猝然止步。
身侧有水幕样的波影,那是产房,穿着老式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白绿漆的墙面。
她出生了。
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日晷像是随着她移动,始终在正前方,白色的下落细沙簌簌拂过表盘,一粒粒落在她脚边。
她不改变什么,只是想知道。
木代颤抖着手,抚上波面,身不由己间,像有巨大的引力,把她拽了过去。
是医院的嘈杂病房,她看到脏兮兮的床褥,那个伸手伸脚的小婴儿是她吗?哭的厉害,忽然间,边上蓬头垢面的女人往小婴儿嘴里塞了个空奶嘴。
那是……项思兰?
有姐妹来探视,穿丝袜,烫头发,抹口红,涂着红彤彤指甲的手上下指戳,在说项思兰:“这么不小心,中这种头彩,生意都不好做。”
项思兰也烦躁:“我哪知道是谁的种,也吞了药的,龟儿子,怕是假药,吞了都没下胎。”
“之前不是教你跳绳?”
“跳了,命硬着呢。”
说着,嫌恶似的把小婴孩往边上一堆。
小七就在她手边,嘴巴里咕嘟咕嘟,像是吐泡泡,问她:“走吗?”
木代看着项思兰,说:“走。”
她一步步后撤,退回到幽暗的甬道里。
所以,项思兰确实是她的亲生母亲?
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木代伸手抹了,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这世上从来都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她只是摊上了而已。
她继续往前,才刚又过了一段,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妈妈”。
木代身子一颤,忽然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想也没想,一步跨进那波影之中。
是南田县的破旧的筒子楼里低矮的房间,客厅里没开灯,卧房的门虚掩,有光透出来,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
她看到三四岁的小木代,扎了个羊角小辫,站在门边,攥着小裤子使劲拧,说:“妈妈,真的饿了,想吃东西。”
砰的一声,男人的大头皮鞋砸在门上,把门砸上了,粗重的吼声传来:“死去睡觉,再说话揍你!”
小木代撇了嘴,爬回沙发上,缩在角落里,一直使劲拧裤子,木代听到她哭一样的、压的低低的声音:“我又不是装饿。”
木代气的眼睛都模糊了,走到门边,上去就是一脚,没有踹门声,门也没异样,小七在边上说:“你忘啦,你的力量,只能施加在过去的自己身上。”
木代含着眼泪回到沙发边,跪下*身子看小木代,心疼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恍惚间想着,以后有机会,生个女儿就好了,一定拼命地疼她,不让她受一点点罪。
她叫小木代:“乖宝。”
小七说:“她听不见你的,你可以上她身,一会会。”
木代伸手托住小木代的小脸,还没来及说什么,眼前一暗,再亮起时,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小不丁丁,还带点肉肉的。
下一秒,饿的感觉排山倒海,难怪小木代一直拧裤子。
木代咬牙:“走,吃饭去。”
她搬了板凳,踩上去开了房门,小跑着下楼,已经是晚上了,店面都锁着,实在找不到什么吃的,走了一段,有肉香传来,循向找过去,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小通子,再吃一块,拿着。”
有小男孩不耐烦的声音:“还吃……吃不掉啦。”
再然后,看到一个小男孩出来,泄愤似的踢着石子,啃一块饼,手里还拿一块,瞅瞅四周没人,把手里的那块扔到了地上。
扔掉的就扔掉的吧,掸干净了也不脏,木代冲过去想捡,手刚伸过去,那小男孩发现了,一脚踏住,说她:“贼!我家的饼!”
踏脏的饼就不能吃了,木代恨的牙痒痒:“你扔掉的!”
“扔掉也不给你吃。”小男孩斜睨着看她,“我妈说,你妈妈是卖的,家里的东西脏,人不干净,身上都有病。”
木代又饿又火,一脚踹向他膝盖,夺了他手里的饼,又摁着他脑袋向地上:“吃!你把地上这块吃了!”
小男孩抵死不吃,木代气上来了,摁着他脑袋往地上一磕,起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三两下就把饼吃了,好歹填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