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奶奶连夜把爸妈叫了回来。
一回家，妈妈就心肝宝贝地把弟弟抱在怀里哄着。
弟弟被打的跟个猪头似的，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只知道扯着嘴巴叫唤。
爸爸气得满屋子找拖鞋要抽他。
"净给老子惹祸！五百万，老子把你杀了卖年猪也凑不出来！"
妈妈抹着眼泪哭天嚎地。
"那也不是翔翔一个人的错！肯定是那群小死孩子教唆的他！"
"凭什么单我们赔五百万?要赔钱大家一起赔！"
还没说完，几家人一起打上了门。
"就是你们家小兔崽子带着我儿子放烟花的！放你娘的烟花，老子不抽死他！"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进门来，就要抓住弟弟打。
奶奶和妈妈赶紧护在弟弟身前。
"谁敢打他?要打打我！不就是放烟花吗，你小时候没放过爆仗?我儿子运气不好炸了车，你这当叔叔伯伯的也欺负他！"
"老子不跟你们闲扯淡，五百万，把你儿子剁吧剁吧卖了都赔不起！这事和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你儿子带着其他孩子犯浑，这钱你们家来赔！"
爸爸一瞪眼："凭啥?"
"那爆仗又不是我儿子一个人扔的，你也别想跑了！我还没找你们呢，我儿子胡闹，你儿子就由着他?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奶奶顺势往地上一坐。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要钱，就把我老婆子抬到他家门口去换钱吧！"
那些人被我家不要脸的架势震惊到了，"呸"了一声：
"你儿子做的好事，还想赖我们?真是不要脸！"
"你的老命值几个钱?你们都给我等着！"
妈妈抄起灶台上的锅就要把他们打出去。
"我儿子还在养伤，都给我滚，滚，滚！没钱！"
他们被泼辣的妈妈打出了门，又在门外大骂了一阵才走。
一回来，妈妈赶紧心疼地抱住弟弟。
"翔翔，吓坏了吧?以后可不能玩这些了，炸个车没啥，你要是受伤了，咱家的天可就塌了！"
说着，妈妈一撇眼看到了我，不耐烦地骂道：
"傻愣着干啥?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你弟弟找点水喝！"
爸爸也终于注意到了我，一回身就要拿起扫把抽我。
"都是你没看好你弟弟，才惹下这么大的祸！看我不打死你！"
我转身就往外跑。
"不好了，不好了，我爸要杀人了！"
我一路叫着往村长家跑。
看着我往村长家跑，他们也不追了，呸了几声往回走。
而我，则一头扎进了村长家。
"村长爷爷，我知道我爸妈有钱可以赔你！"
6
我爸妈一直在外打工，把我和弟弟扔给奶奶照顾。
奶奶哪里愿意带着两个毛孩子趴在农村，她早就想跟着儿子进城了。
但是我爸妈只顾着给自己儿子攒钱买房，到现在还住着城中村，哪有钱接她来住楼房。
为了让奶奶心甘情愿在农村带孩子，爸妈攒的钱都在奶奶的存折上。
这个存折，就藏在奶奶放被子的橱柜里。
他们嘴里叫嚷着没钱，那是因为钱都要用来给宝贝男丁买房子。
听了我的话，村长冷哼一声。
"以为我稀罕这个破钱！那耽误的是全镇人民的生计！你们不凑出五百万，咱们镇的厂子，今年就完蛋！"
我假装呜呜地哭，赶紧挨家挨户去跟那些孩子的家长通风报信。
一听这话，他们急了。
刚才被妈妈她们打出门的耻辱和天降巨额债务的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连夜叫了一大堆人浩浩荡荡杀到了我家。
一开门，他们能砸的都砸了，直接冲进屋里逮住弟弟就往外拖。
一看弟弟被他们抓走了，奶奶赶紧颠着小脚就往外追。
她的脚刚被弟弟的好炮仗炸伤，根本下不了地，连滚带爬地追了几步，在黑夜里啪叽摔了个马趴，当场骨折了。
她趴在地上嗷嗷喊痛，爸妈没有一个人理会，都在追着他们打。
"还我儿子！你们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弟弟拼命地嚎哭，为首的那个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扔，就伸手问爸妈要钱。
"你们别装死，把钱交出来，咱们把五百万凑一凑，赶紧给人家赔了了事！要不然，全镇的人都要失业！"
妈妈退后两步。
"不可能！我家一分钱都不会出，不就是小孩闹着玩吗?凭什么要我儿子赔钱！谁让他们开那么好的车?谁让他们把车停在外面?他们活该！"
见劝说不成，他们一哄而上，直接把家里能拆的都给拆了，能砸的全都砸了。
按照我的通风报信，他们直接冲进了奶奶的卧室，一把把橱柜给翻倒，开始寻找存折。
意识到他们在找存折，奶奶凄厉地叫着：
"不行啊！那是我们翔翔的老婆本啊！"
"屁！你们翔翔等着进监狱吧，还娶老婆呢，谁敢嫁给他这种坏种?"
说着，他们已经翻到了奶奶的棺材本。
"就这点破钱，能赔个屁！你还给你孙子买房，给你买块墓地都不够！"
说完，他们嫌弃地把存折往兜里一揣就走。
"走！把这小子送到派出所！这种天生坏种就得让法律制裁！"
爸爸一听急了，赶紧出来拦住。
"可不能把我翔翔带去派出所啊！我翔翔将来还得考公考编当兵，还得去北京当大官呢！可不能有案底啊！"
"就你儿子?不把牢底坐穿就算好了，还去当官，你看我像不像官?"
他们边说边直接把弟弟扔上门口的面包车。
妈妈尖叫着跑去拦车，徒劳地跟着跑了两步，还是被甩下了。
回头看，家里就剩下两堵空墙，连灶台上的洗碗盆都被端走了，这些年在外打工挣的辛苦钱也全被弄走了。
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
"嚎什么嚎?哭能把翔翔换回来吗?"
说着，他终于发现了墙角的我。
"说！是不是你把他们引到这来的?"
我哪敢说话啊，连连摆手。
"我就是个一点用也没有的女娃，哪敢把他们带到家里来呀！"
妈妈一抹眼泪，眼神露出一丝狠意。
"家里肯定赔不起这么多钱，现在要先把翔翔接回来！"
她恨恨地盯着我，上下扫了两眼。
"凭什么我儿子要受苦，你个赔钱货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走！我去把你卖了，给我翔翔换钱！"
7
他们一早就想把我卖了换彩礼给儿子买房子。
现在好了，房子没了，还背上了一脑门子债务，又打起了歪脑筋。
"要不是你没看好你弟弟，你弟弟会把村长家炸了吗?"
"要不是你没拦住他们，他们会进咱家把你弟弟带走吗?"
劈头盖脸的训斥让我根本招架不住。
我一把把拦在我面前的奶奶推开。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好男娃惹的祸，凭啥要我去平账?"
奶奶的唾沫都飞到了我脸上。
"我现在棺材本也没了！你弟弟也没了！不把你这个晦气的东西卖了，我怎么办！"
我缓了缓，冲着唯一一个一言不发的爸爸开口。
"我是个一分钱都不值的丫头，就算是把我卖了也凑不出那么多钱。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弟弟救出来！"
爸爸不耐烦地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多简单啊！他们把翔翔带走，咱们这么着急，怎么就不能让他们也着急?他们一着急，当然就把翔翔放了啊！肯定连钱也不要了！"
妈妈一听，也回过神来。
"这死丫头终于聪明了一次！这倒是，敢抓走我儿子，我就绑架他们的儿子，看他们着不着急！"
爸爸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绑架算什么?"
他阴沉沉地打量着这个房子。
"老子辛苦半辈子攒下的这点家业，一晚上全让他们给我干碎了！"
"老子要干就干票大的！他们让我倾家荡产，我就让他们后继无人！"
说着，爸爸看着天还没亮，直接冲了出去。
奶奶这才回过神来，哎哟哎哟地叫唤疼。
她当时为了追弟弟，摔得骨折了，到现在也没人管她一下。
看着她疼得动弹不了，妈妈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
"连个孩子都看不明白，要你有什么用?怎么不摔死你呢！"
我赶紧护住奶奶。
"现在骨折了，去治还花不了几个钱。拖时间久了，要治奶奶花的钱更多！妈，咱们带奶奶去医院吧！"
妈妈"嘁"了一声。
"老婆子摔了就摔了，就你金贵，还去医院?没去坟地就算我孝顺！"
我拦住她："可是，等弟弟回来，还是得奶奶来看呀！"
妈妈一听弟弟，勉强哼了一声，从钱包里扔出来几张钞票，让我把奶奶带到镇上的卫生室。
我费劲地把奶奶抬到三轮车上，蹬着三轮车没命地往镇上跑。
奶奶在后面还不住指挥我。
"你个死丫头会不会骑车?骑那么快颠着我了！"
我不语，只是一味蹬车。
等到了卫生室，我放下奶奶就跑。
"你干什么去！快回来伺候我！"
我回头，定定地看着她。
从我出生起，她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好话，吃的饭永远都是锅底的一勺清汤，只有她孙子吃剩的饭才轮得到我吃。
一听说要把我卖了还钱，从来都举双手双脚支持。
我把她送到这里，已经是成全了这一世的祖孙情分。
"不伺候了。"
我轻轻开口。
"你们这一家人，以后我再也不会伺候了。"
我只等着，你们下地狱。
8
我费劲蹬着三轮，在天亮时冲到了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举报，有人贩卖人口！"
当时一听爸爸的口气，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干什么好事。
他是要去贩卖儿童，甚至，我害怕他是要杀人灭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是那群孩子平时因为翔翔是我弟弟，对我冷嘲热讽，也不能让人家孩子受到伤害。
一听到我的报案，警方高度重视，立刻带人全县搜捕我爸。
因为我是证人，顺利留在了派出所，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我最喜欢过正月了，虽然每顿都吃弟弟他们剩的，但好歹我能吃饱了。
这几天因为弟弟闹腾，我连顿饱饭也没吃上。
陪着我的女警察心疼地摸着我的头发。
"好孩子，跑这么远很辛苦吧?"
我刚要回答，一眨巴眼，泪水就掉下来了。
其实，我这种女孩，能活下来，就已经很辛苦了。
我哽咽着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
女警察也听得泪流满面，直接把我抱在怀里。
"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
"这些天杀的，真是丧良心，多少人想要孩子都要不上，他们倒好，生了孩子就这么糟践！才十四岁啊，怎么能卖了换钱啊！"
原来，这位女警察多年都没有亲生的孩子。
上天何其不公，让我爸妈那种人儿女双全，却不让真正能呵护孩子的人当父母。
她抹着眼泪，心疼地给我梳头发、换衣服。
"今天就是元宵节了，无论怎么样，咱们好好过个节！"
我这才恍惚想起，今天就是元宵节。
那个弟弟原定要放烟花的日子。
而我在派出所待着，也正好实时跟进我爸的案子。
他果然在昨夜把几个男孩偷走了。
今天一早，几家人发现没了孩子，先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后来才明白过来估计是我爸做的孽，一股脑冲到了我家。
"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也不带你去派出所了，快把孩子还给我们！"
我妈这个时候仿佛翻身农奴，拉过我弟弟来，用鼻孔对着人家说话。
"我不知道你儿子在哪，我只知道我儿子回来了！这下知道我们家的厉害了吧，谁还敢惹我们！"
"都是你们作孽，要把我儿子带走，才没了孩子！你们就是活该！"
为首的直接气得要去扇她，妈妈还更来劲了，掐着腰大喊。
"有空来找我麻烦，还不如赶紧去找找孩子，再晚点去年今天就能给他烧纸了！"
他们脸色一变，赶紧冲出门去找。
可是我爸早就跑得没有踪影了。
村里到现在还没完全安装好监控，当年安监控的时候，也是我爸回来和几个村里的青年安的，他熟悉每一个卡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几个孩子拐走了。
几个父母哭天嚎地，四处找孩子，我妈和弟弟反而开开心心在家打算过元宵节。
"正好你姐姐和你奶奶两个晦气的东西也不在，咱娘俩好好过个元宵节！"
弟弟拍着胸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爷我今晚要放烟花庆祝！"
妈妈赞许地看着儿子。
"这才是我的儿子！就是这么有魄力！"
"炸了车怎么了?有烟花，咱就放！"
弟弟看终于有人无条件地护着他了，欢天喜地地把自己藏起来的爆仗和烟花拿出来给妈妈看。
"妈，我用这个把奶奶炸飞了，用那个把村长家的车炸飞了，你也试试！"
看到这个，妈妈终于有些后怕了，倒退了一步。
"大白天的，还是别放了吧?咱们晚上再放！"
弟弟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要不说你们女人家干不成什么事！看我的！"
说着，弟弟又点燃了一个芯子。
下一秒，轰地一声巨响。
这一次，不是奶奶，不是车，是他自己，被轰上了天。
9
妈妈也被炸得满脸是血。
弟弟飞上天后，狠狠摔了下来，当场昏死过去。
一声巨响后，村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但是我家的名声实在太差了，又刚出了存村长的事，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看了看热闹就散了，甚至没人打个120。
妈妈也被炸得差点昏迷，凭着最后的力气打了报警电话。
等警察和救护车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昏迷了。
还在救护车上，弟弟就已经没气了。
他摔下来的时候是颅骨着地，又承受了那么大的爆炸冲击力，这副小身板根本抵抗不住。
而妈妈也全身重度烧伤，不仅毁了容，身上也全都是血洞。
医院联系人要手术费，却发现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连个活人都没了。
妈妈如果不及时手术，连命都保不住，更何况身上的皮了。
无奈，医院先行垫付了费用，给妈妈做了手术。
另一边，警察终于抓捕到了我爸。
他带着几个小孩，刚要转手卖给人贩子，就被警方一锅端了。
这几个孩子被爸爸毒打了一顿，甚至有个小孩的手腕都被爸爸拧得骨折了，恐怕下半生写字都困难。
几个家长恨得要当场砍死爸爸。
我偷偷问女警察："这种情况，他要判多少年呀?"
女警察怕我担心，拍拍我的肩膀。
"也不至于死刑，如果家属拒不谅解，应该是十年。"
我叹了口气。
"这也太少了。"
爸爸哭嚎着："我不能坐牢啊！"
"我儿子还要考公啊！我不能有案底！"
我赶紧跑到他身边安慰他。
"没事的爸爸，你不用担心有案底，因为你已经没儿子啦！"
爸爸似乎听不懂了，眨了两下眼睛，看着我无比真诚的脸。
"你还不知道吧?弟弟刚回家，就用那个烟花，把自己给炸死啦！"
话音刚落，他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突然嘎地倒地不起。
我惋惜地摇摇头。
"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不知是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还是真的打击太大，爸爸醒来之后就精神失常、大小便失禁，完全失去了行为能力。
下半辈子，他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了。
在这元宵佳节的团圆夜晚，我怎么能不把这个好消息带到奶奶那里去庆祝呢?
骑上三轮车来到卫生室的时候，奶奶的脚厚厚地包扎起来，整个人不能动弹，因为没交够钱，被打发到门口吹冷风。
我慢悠悠地坐在她身边。
看我来了，她终于又有了底气，对着我颐指气使。
"快去交钱！我要睡床！等我养好了，我还得照顾翔翔呢！"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啊奶奶，你不能照顾翔翔了！"
她挥舞着巴掌就要来打我。
"你是看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是不是?照样能收拾你！照样能照顾翔翔！"
我边躲边忍不住笑。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翔翔！你还不知道吧，他啊，死啦！"
"被你让他玩的鞭炮炸死啦！当场就咽气了，都没来得及抢救！"
"还有你儿子，现在精神失常了，下半辈子治不好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治好了就蹲一辈子监狱！"
"你看，你儿子也是吃上国家饭了，我是真替你感到高兴啊！"
奶奶愣了几秒，才听明白我说的话。
她颤颤巍巍地要指我，但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绝望地哼哼了两声，突然倒下了。
这一倒下，她再也没能站起来。
因为情绪太激动诱发了脑溢血，她当晚就去世了。
你看这老太太心急的，孙子刚死就要跟着到那边去伺候，真是太慈爱了！
如今，我的监护人一个在重症监护室生命垂危，一个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已经属于事实孤儿了。
女警察申请收养了我。
"我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受苦了。我养你不为了你将来记我的恩，也不为了养儿防老。我只是心疼你，我想让你以后不要再吃苦了。"
养母心疼地抱着我。
"你的家已经没了，以后，我给你一个新家，好不好?"
看着她慈爱的脸庞，我终于绽放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妈！"
这噩梦一样的原生家庭终于被我远远抛下。
此后，我的人生，注定如烟花一样，绚烂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