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所有的下人都退下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四个人。
看着面色沉重的公公和神情平淡的丈夫,沈窈的心直往下沉。
很快,宁安侯开口道:
“李氏一族谋逆,圣上调遣十万兵马前去镇压,翊儿为左前锋,明日一早就随大军出发。”
荣华长公主身形一晃,摇摇欲坠。
宁安侯急忙上前搀扶,心里并不比妻子好受。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沈窈顾及腹中的孩子,勉强稳住情绪,手却紧紧握住了男人,眼里泪光闪动。
她不是爱哭的人,幼时日子那样艰难,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
她害怕……
她真的害怕!
“阿窈,你相信我好不好?”
连翊顾不得父母在场,将红了眼的妻子搂入怀中极力安抚:
“你和孩子们都在这里,我保证会活着回来,同你一起陪孩子们长大!”
沈窈张了张嘴,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主位上的荣华长公主找回理智,眼泪终是止不住落下来。
她随手擦去眼泪,声音罕见的柔和:
“你媳妇身子重,你陪她回去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说到这里,荣华长公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重重地捶了宁安侯一拳。
这个没用的老家伙,竟然不知道阻拦,放任她好不容易长大的儿子上战场。
荣华长公主越想越气,又重重地捶了宁安侯好几下。
宁安侯默默忍耐,一言不发。
夫妻俩一路沉默的回到梧桐院,默契的先来到隔壁屋子,看望已经熟睡的米宝儿。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明天一早父亲就要奔赴战场,此刻他双眼紧闭睡的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果子。
这副天真无害的睡颜,看得连翊心尖发颤,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明天你出门早,我起不来就不送你了,你别忘记跟米宝儿道别,不然他醒来了会生气。”
沈窈淡淡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完全看不出异样,仿佛明早自己的丈夫不是奔赴战场,只是像往常一样出趟门而已。
“好,我记得的。”
连翊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儿子的小手。
“要带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带,没有的就只能将就一下,这么晚了也没法去外面买。”
沈窈的声音依然平静,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连翊却只想抱住她,如此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阿窈,你想骂我就骂,不要憋坏自己。”
沈窈摇了摇头,似乎笑了下:
“骂你做什么,你是将军,奔赴战场是你的职责,若是骂你能让你违抗圣旨不上战场,我一定会骂你一整宿。”
连翊的心揪紧:“阿窈,我……”
沈窈抬手捂住他的唇:“阿翊,你要上战场,我不能不让你去。我要顾及米宝儿,顾及腹中的两个孩子,我不能大哭大闹。”
她不能把自己的坏情绪,传递给三个孩子,让他们陪她一起难过。
看着故作坚强的妻子,连翊心痛难当,无尽的愧疚袭上心头,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窈反过来抱住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像哄米宝儿一样哄他:
“阿翊,我不求你建功立业,不求你封妻荫子,但求你平安无恙。他日你凯旋归来,我必带着三个儿女前往十里亭相迎。”
连翊颤抖着双臂拥她入怀:“阿窈,我会平安无恙,我保证!”
沈窈忍住眼底的泪意,笑着回应:“我信你。”
在她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经历过起落悲喜。
前面十五年,她如履薄冰一心只想护住弟弟,在冷漠的沈家苦苦挣扎,顺心喜乐的日子屈指可数。
直到五年前嫁给连翊,被这个男人悉心呵护,给予她人人艳羡的爱慕,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无限包容,渐渐的她终于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她唯一想要白头偕老的爱人。
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他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这一晚,夫妻俩带着米宝儿睡在同一张床上。
只是米宝儿睡的太沉,完全不知道换了个地方,也不知道这一夜是父子俩的分别之夜,他甚至来不及同父亲道别。
翌日天不亮,连翊悄悄下床。
默默穿戴整齐,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张睡颜,他心头一软生出浓浓的不舍。
俯身在母子俩的脸上亲了亲,连翊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最后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这时,原本睡熟的女人睁开眼。
摸着脸颊上残留的暖意,沈窈眼里沁满泪水。
连翊来到正院,同一宿未睡的荣华长公主和宁安侯道别。
荣华长公主眼眶通红,眼里泪光闪动:
“放心走吧,你媳妇和孩子,母亲会好好照顾,你在战场上万事小心。”
宁安侯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连翊撩开衣摆,给夫妻俩叩头道别:
“此一别归期未定,请是儿子不孝!”
夫妻俩再次红了眼眶,双双上前扶起儿子,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下来。
同父母道别后,连翊又去了松荣院。
宋老夫人不知道他要上战场,这会儿天色还早未曾醒来,连翊就在院子门口磕了三个头,便带着青羽一众,骑马往城外而去。
连翊走的太急,侯府上下只有正院和梧桐院的人知晓他的去向。
直到天亮后,宁安侯去松荣院请安,宋老夫人和大房众人才知道连翊作为平叛前锋奔赴战场。
宋老夫人当即哭得死去活来,痛骂宁安侯不知道拦着,哭闹着要进宫求见圣上,派人把她的孙儿召回来。
宁安侯哪敢让宋老夫人进宫,劝了又劝才打消她的念头。
今晚就是万寿节,突如其来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这一盛世。
除了沈窈母子,侯府众人全都去了,包括多年没有参加宫宴的大房众人。
如此破例的人不仅是大房,京城中还有不少品级不够的官员及其家眷,也得以接受天恩获得参加万寿节的资格。
绝大多数人察觉出其中的异常,只以为镇南王胆敢在万寿节前起兵谋反,让当今圣上龙颜大怒,才破例宴请京中所有官员,旨在告诫群臣镇南王不足为虑。
仅有少数几人敏锐的察觉到今晚的万寿节会有大事发生,便以家眷不幸感染风寒为由,没有让她们参加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