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样武器,她当日若选择交给别人,即便对方武艺远不如他,行军打仗也不如他勇猛,拿着手里的武器,也能立下汗马功劳。
“若无提拔,便没有今日的路星奕!”
路星奕冷眼看他:“路大人愿做背信弃义之徒,是你的事,若想用我之名……那你我之间,便只能断绝父子关系了。”
断绝父子关系。
寻常人家里,都是父亲以此来威胁儿子听话,到得路星奕这边,竟是完全反过来了。
路阳被他气得心绞痛,晚间发起高热。
原准备次日去往江太妃府上赴宴,他身体不适,只能往后推延。
路阳人没到,反倒是将江太妃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了回来。
来还礼的路家下人态度倒是极好,说是边疆军中才出了事,路星奕眼下不便收礼。
可不论什么理由,此举落到江太妃一派的官员眼中,都是一个极其不妙的讯号。
谢府议事时,顾安仲沉默许久,终是抬头。
他面容沉肃,眼中泛起些波澜,看了上首的谢郁维片刻后,方才定声道:“局面已经失控,大人。”
“可否要暂避锋芒?”顾安仲这话颇具争议,几乎是刚说出口,书房内便闹腾了起来。
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只看向谢郁维:“江西是广郡王从前的封地,若大人点头,此刻退回江西,兴许……”
他们还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顾安仲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他被放出来已有三日。
这三日内,朝上一切如常,兵部却已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兵部和底下的各大军队息息相关,京中布防调换,新任边疆军主将更是周瑛心腹。
他此前自视甚高,觉得不过是协助调查,没想到短暂的十来天,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京畿营中各方将士和官员,都与京中大小世家牵连颇深,这也是他们这一方能够与周瑛叫板的底气所在。
事到如今,顾安仲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的话却遭到周围官员的炮轰。
“顾大人这是去了一趟刑部,连心气都丢掉了?”
“此时退回江西,就是放弃我们所有人家中几代经营下来的心血!顾大人这哪里是要走,这是要我等的命啊!”
“上阵杀敌都得要分个胜负,如今两方还没真正出兵,你便要我们做逃兵?”
顾安仲在接连的反对声中,眼眸闪烁。
他看着谢郁维冷沉的侧脸,心中微顿,反应过来。谢郁维站在世家肩膀上,拿到顶尖的权力。
如今却也被世家架在高处,动弹不得。
这回头路,他是走不了了。
混乱的局面下,顾安仲听谢郁维开口,打断这满室的争闹声,他沉声道:“自明日起,联合京中重要世家弹劾上书。”
朝上调换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京城布防,更是直接触动京中权贵的利益,那些遭到打压的世家权贵,也该反扑了。
谢郁维亲自出面,效果是极其显著的。
毕竟那魏家,还有蒋谭明身后的蒋家和牵涉到其中的齐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
这些权贵将权势地位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本来周瑛临朝后,他们心中就有些忐忑,如今对方不声不响地就换了布防。
……施元夕手里还有那么些强悍不讲理的武器。
谁看了心里不害怕?
谢郁维出面,有他和江太妃顶在前,各大世家联合。
周瑛和施元夕能杀一人两人,可能杀尽这么多的世家之人?
朝上风向开始发生转变。
春闱之后进入朝阁的众多进士,未得重用不说,连带着周瑛此前提拔起来的寒门之士,都遭到多番打压。
施元夕所在的翰林院好一些,其他的包括六部都碰上了极大的阻碍。
人手安排不进去,新政亦无法推行。
周瑛每次问话,便会碰上些个软钉子。
事事皆应承,态度恭顺,场面上的漂亮话说得是一个比一个动听,却什么事都没办成,只不断拖延时间。
等到殿上的周瑛发怒,欲要拿人问罪,那些人就会将底下的寒门出身的小官推出来顶罪。
若牵连上下,领罚后就更好办了,只管攥着权柄紧闭家门。
休养时谁都不见。
经由他们这么一番折腾,朝上许多要事停摆,殿上的周瑛威信力越发降低,下边的底层官员做了事情也没用,只得也停下手。
朝中一度陷入僵局。
早朝无人说话时,御史台的人便开始发力了。
拿祖宗规矩来压人,开口就说调换布防不合理。
理由是京中布防皆有规制,镇北军调遣离开驻地不合理,各地驻军减少带来的不便等等。
施元夕听完后,道:“朱御史所言有理,依据规制,现如今的驻京军是不合理。”
那朱御史闻言,眼皮抬了下,他也习惯施元夕的行事风格了,她开口应承的话,多半都是为反驳他立下的。
果然。
施元夕淡声道:“按照祖制,驻京军的人数至少应当扩充到十万人。”
“正好,将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其余镇北军都调遣入京,人数便够了。”施元夕微顿:“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七万人不够,她还要增添到十万。
换人以后,驻京军就是架在所有朝臣脖子上的那把大刀,这些权贵如何能应?
当天朝上难得热闹,许多官员站出来反驳施元夕。
她的态度也代表了殿上之人的态度。
周瑛半步不让,权贵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惠安宫内,郑奇明沉下面孔道:“到得今日为止,各处提拔起来的官员,已有十余人先后遭到贬斥和处罚。”
年轻官员不得重用都是小事,问题在于那些真正做事的官员受到各方阻碍,远的不说,吏部已经乱成一团。
王瑞平本就刚上任,许多事情还没真正上手,这些时日世家不断找事,给他找了许多麻烦。
同样的情况,在冯炜然的户部也发生了数次。
不太一样的是……京中之人对冯炜然不太了解,不知他秉性的情况下,有人犯到他的头上来,当日就被他命人打了四十大板。
冯炜然是让自己身边的人动的手,下手极重,那受罚的人被人摆在户部门口,来往的人都能看到。
经此一遭,倒是让那些人安生了些。
罗明正道:“六部之中,只有兵部和刑部的情况稍好些。”
兵部是顶上的顾安仲行事如常,没生出太多乱子。
至于刑部……是有几个领了闲差的刑部官员刻意刁难,可生事当天,徐京何就让他们几人去刑场监守,亲眼目睹他处斩了几个世家之人。
据说那几个人回去后连饭都吃不下了,哪还有什么力气生事。
“无论如何,这么下去都不是个办法。”施元夕抬头看了眼李侍郎。
李谓的名字也在吏部候选名册上,继续下去,他们这批官员都没办法顺利进入朝堂。
谢家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京畿营,倒逼他们撤回调换布防的旨意。
法不责众,世家为着利益反扑,是在施元夕的预料当中。
动布防的结果她早已想到,就不会没有半点准备。
冯炜然沉声道:“那便如此前议定那般,第一步,就先拿谢家姻亲,位处中书省的吴家来杀鸡儆猴?”
京城世家众多,处在权力中心的那几家或许不好查,但像是吴家这样的,还是有迹可循的。
调换布防前,冯炜然便已着手去查,基本已有把握。
施元夕轻点头,她眼眸清亮,带着些许深意:“谢家构建的世家脉络中,除京中各大世家外,便是各类姻亲。”
“谢郁维既是亲自出面维系各大世家的关系,便要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才是。”她说及此处,眼眸微闪:
“除去杀鸡儆猴,惩一儆百外,臣还有一个提议——”
“谢家笼络的众多世家中,也有些个行事谨慎,想法与谢郁维相悖之人。”
周瑛闻言,心头微动,抬头看向底下的人。
就见她轻笑着道:“世家不可一味打压,他们趋利,便予以重利,但只给其一,而不波及所有,如此一来……”
“其内部必生争议。”
内讧不就来了?
第125章
春日宴
殿内的几位官员细想之后,
都觉得此事可行。
世家占据朝阁已久,想要清除积弊,需要长时间缓慢进行。
只是在这个暂时得到抬举的世家人选上犯了难。
施元夕和一众官员,
在惠安宫待到天色擦黑,终是定下了人选。
朱御史出身的朱家,
最为符合他们的要求。
朱家和那被冯炜然握住把柄的吴家一样,
与谢家关系匪浅,
同气连枝。
朱御史所在的位置,
既不属于六部,又算得上是较为重要。
最为主要的是,
这人担任御史多年,本就树敌无数。
用他做这个靶子,
起到的作用会更好。
事情议定,惠安宫内安静下来。
施元夕没跟其他人一同离开,反而是留在宫中,和周瑛、小皇帝一起用膳。
这些时日事忙,她在宫中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府中还多,
偶尔天色太晚,
还会留宿宫中,
小皇帝都已经习惯她的存在。
周瑛换上常服,神色轻松,
让人将饭菜摆在圆桌上,施元夕与她对坐,小皇帝居中。
气氛融洽,
与她们从前在青云寺内几乎没什么不同。
小皇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抬手夹了一块红糖莲藕放到施元夕的碗中,笑眯眯地道:“施姐姐吃。”
周瑛回到宫中后,
小皇帝逐渐显现出几分孩童心性来。
施元夕垂眸看了眼碗中的东西,这道菜是小皇帝近期的最爱,身边伺候的宫人怕他吃多了牙疼,每次上这道菜时,都只有单薄的三片。
他正是贪嘴的年纪,可她难得留在宫里吃饭,这等好吃的,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份给她。
施元夕轻眯着眼看他:“皇上怎么又叫起这个称呼来了?”
不说身份,她也该与周瑛一个辈分吧,也不知小皇帝怎么想的,偏要叫她姐姐。
她在御书房上值时,若只有她和小皇帝二人,他便会叫她姐姐,施元夕纠正过好几次,小皇帝应下了,等没人的时候又没事人似的喊出了口。
小皇帝充耳不闻,只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一共三片莲藕,他先给周瑛夹了块,又给施元夕一块,自己只剩下一块,心头却甜滋滋的。
施元夕生得好看,他不想像叫那些白胡子老头一样叫她老师,就要叫姐姐。
饭后,小皇帝还有功课没做,施元夕和周瑛在书房说话。
施元夕道:“谢郁维那边,确实有一人可用。”
不是他们打算推出去当靶子的朱御史,而是另有其人。
周瑛抬眸看她,微顿片刻后便反应过来,道:“可是谢家的另外一门姻亲?”
施元夕轻点头:“此人与太后娘娘同姓,之前与臣同在国子监中,在臣进入国子监前,他便是国子监头名了。”
周瑛轻皱眉,因为同姓的缘故,她对谢郁维母族也有所了解。
虽是同姓,她和周家却并没有什么关系。周家在京中算不得大家族,能在朝上排上号,皆是仰仗于谢氏。
“他与谢郁维是表兄弟,周、谢两家多年来关系融洽,谢郁维母亲虽已亡故,可周家到底与他是血亲。”
这种情况下,只怕周淮扬的立场轻易不会发生改变。
施元夕眼眸闪烁:“谢家昌盛,似是周家这样的小世家,都只是谢家这艘大船上的船员,谢家把持着前进的方向和所有的决策权,其他人只能按照这个方向走。”
“周淮扬的父辈就是如此,到他时,周家也理所当然地给他安排同样的路。”
施元夕在国子监时,与周淮扬来往并不多,甚至对他这个人说不上了解。
只从这些来看,她想要说服周淮扬几乎是没可能的。
但是。
施元夕抬眸与她对视:“周淮扬是个聪明人,太后有所不知,他入朝后经手的都是谢家的事,蒋谭明倒台后,却并未涉及到他。”
周淮扬官职虽低,接触到的内容却并非真正底层官员可以比拟。
他这样的出身,谢家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会对他更加放心,且委以重任,以助他更快晋升。
可周淮扬非但没有,甚至还将机会白白拱手让了出去。
施元夕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近些时间谢家朝上活跃,推举了几名年轻官员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