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很远我就看见了刘知熠,主要也是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今日穿的是玄黑的锦袍,束着玉冠,他虽然是坐着的,但身姿却仍感觉挺拔,一张面容极俊美,好似白玉雕成,那双桃花般的凤眸微微眯着,波光潋滟,仿佛妖孽一般。
我猜想他应是喝了很多酒,因为他的额角泛着淡淡的红,隐约露出了一股酒醉的醺意。
“世子,世子,哎哟真是让您久等了,”简嬷嬷迈着小碎步一路跑着,“雪眉姑娘已经到了,让她陪您喝几杯吧。”
我站在简嬷嬷身后,心里其实忐忑又胆怯。
那一夜,刘知熠那么嫌恶我,毫不留情的羞辱我,今夜我纵是再来,他难道还会给什么好脸色吗?
可能会骂得更加厉害罢,因为我今日还伤了脸,似丑八怪一般。
简嬷嬷扯了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说话。
我吸了口气,尽量淡定地开口,“世子万福,可否让雪眉陪世子饮几杯清酒,以助雅兴?”
他并没理我,我略略上前一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终于抬起眸,朝我瞥了过来。
时间好似在这里停顿了,让我有点懵,因为他突然站起身,大踏步走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逼迫我转过头,把整个右脸完整的露了出来。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掌心温热,身上隐隐有清冽的酒香散出来,却又带着莫名的冷峻和威压,让我慌乱且不知所措。
他平静地问:“怎么回事?”
他并不是问我,他目光是看向简嬷嬷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简嬷嬷却脸孔煞白,身体甚至有些发抖,“是、是春蔷与她争吵,不小心挠伤她的,我已责罚过了。”
“还活着?”
“世子的意思是——”
“你说呢?”
“我明白了,”简嬷嬷悄悄往后退,“我会处理的。”
我还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觉得刘知熠的手捏得我的下巴好疼,我也想悄悄往后退,但完全挣脱不开,他已经低下头,开始在看我脸上的伤口。
他看得很仔细,用目光一寸一寸的逡巡,而且他看的时间很长,长得我都有点毛骨悚然。
我觉得他那么恨前世的我,而今看到这张让他憎恶的脸变得伤痕累累,他心里应该是痛快的吧?
含春阁里的四角都点着青铜烛台,光线很亮,我能清楚的看清他的表情,我猜想从他眼神里能看到讥讽和嘲弄——
然而并没有。
只感觉他漆黑的凤眸一片幽深,好似暗不见底,是喜是怒,并不分明。
漫长的时间过去,他终于放开了我,黄公子凑了过来,笑道:“知熠,长夜无聊,让雪眉陪你喝几杯罢。”
“不必了,”刘知熠略略皱了眉,“这张脸实在扫兴,下去吧。”
我明白他在下逐客令了,我也害怕他又说出什么羞辱人的话,于是我飞快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一口气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芍药又开始在我耳边唠叨,“雪眉姐,掌事嬷嬷不是教了你许多手段吗?你怎么不用呢?”
我说:“世子见了我,如避蛇虫,我哪有什么手段可以用?”
芍药唉声叹气,“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长得这么美貌,万一世子喜欢上了,收你做个贴身丫鬟,你不就攀上高枝了吗?”
我狠狠咬了下唇。
真是可悲啊,前世,我对刘知熠不屑一顾,而今,我能当上他的丫鬟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老天待我真是残忍。
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右边脸颊仿佛又肿了几分,前路渺茫,我不知该怎么走,挂牌的日子已越来越近,若真的到了那日,我还逃不出去,那该怎么办呢?
一夜难眠。
临到快天明时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但刚睡,就被简嬷嬷叫醒了。
“雪眉,把这药收好,每日在脸上敷几遍,切莫忘记了。”
我睡眼惺松地接过她递来的药,“是治疗我脸上的伤口吗?”
简嬷嬷点点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灵药,你用了它,保管伤口好得快,一点疤痕也不会留下。”
我笑了笑,“谢谢嬷嬷。”
简嬷嬷又叮嘱了几句,才推门出去,我披着衣裳,端详着手里的药瓶,心里感觉十分疑惑。
药瓶比我的手掌略大,是用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玉雕制而成,瓶身光泽莹白,瓶盖上甚至还镶着一圈珐琅掐丝的花纹。
这种药瓶,别说倚红楼没有,就算是整个安州,只怕也难寻到。
只有临京城才有这般奢靡的物件。
临京城?
我心头一跳,突然明白了,这瓶药,应是刘知熠拿来的。
安州离临京有三百余里,一来一回便是六百里,那么就是说,就在昨晚,他派人快马加鞭,一夜之间就从临京取来了这瓶治伤的药,然后让简嬷嬷送了过来。
我的脑子有点乱了,他明明是那么憎厌我的,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送药呢?
这是不是说,前世的我羞辱了他,他因此而恨我,但他的潜意识里,又忍不住会被这张脸所吸引呢?
我反复思忖,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我打开药瓶闻了下,有淡淡的清香混着一股药味,净了手之后,我便把那淡乳色的药膏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
倒还确实灵验。
因为大约七八日后,我脸上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有些轻微的印记,简嬷嬷说再多擦个五六天,这些印记也会完全消失,重新恢复昔日的凝白光滑。
我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伤口好得这么快,那也就意味着我挂牌接客的时间不会推迟,我现在仿佛已站在悬崖之畔,随时都会被人推入深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心绪不宁,真的害怕极了,这房间像一座囚笼,困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在深夜里我裹着披风,想去天井那边透透气,纡解心情。
我穿过七弯八绕的楼梯,在路过夏雪的房间时,窗户并未关严,一阵淫词浪语传出来,我清晰地看见,才十八岁的夏雪坐在六十多岁的于老板怀里,衣裳半解,鬓发散乱,于老板那枯瘦干瘪的手正伸入她的衣襟,放肆地揉捏,镶着金牙的嘴正哈哈大笑,活像个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