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别
沈瑾熠动作一滞，来不及反应似的重重摔在地上。
他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宋昭继喘着粗气，将报告单狠狠甩在他脸上。
你自己看！
沈瑾熠难以置信地颤了颤，眼珠转动几下。
僵硬地望向我。
我使劲眨回眼中的泪意，强装镇定道。
他、他胡说的，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宋昭继恨铁不成钢道。
阿暮！让他知道又怎么了！难道不应该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
报告单飘飘然坠落下来。
沈瑾熠愣愣地抓住它，眼珠死死扫射上面的文字。
我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全世界都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轻笑。
紧接着将报告单撕了个粉碎，抬手一扬。
碎片如雪花般落下。
我脸色苍白，与沈瑾熠对视。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步一步靠近。
要装就装得彻底，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不介意亲自为你送葬！
指甲狠狠陷入掌心。
痛苦侵入我的骨髓，剜食我的血肉。
直到鲜血淋漓。
好啊。
我麻木地扯开唇角。
到时候一定请沈总。
沈瑾熠听完，眉心一蹙。
眼底闪过慌乱。
死之前记得给芝月道歉，别再耍这么拙劣的花样。
我眼前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
小暮！小暮！你别睡！小暮！！
宋昭继急切的嗓音仿佛从远处传来。
我眼前一黑，声音戛然而止。
6.
唔......
我头痛欲裂地睁开眼。
看着宋昭继正在往输液袋里注射药物。
你醒了
他骤然松了口气，严厉道。
我不是说过你的情绪不能太激动吗！怎么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我注视着天花板，眼泪簌簌淌下。
干净的手帕缓慢地擦拭我的脸颊。
宋昭继深吸一口气，眼里透着悲悯。
以后你别再见他了，我会为你处理好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我看着他，艰涩道。
真的，我不会再见他。
就这样吧。
既然沈瑾熠那么讨厌我，就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吧。
宋昭继抬起我被扎得乌青的手背。
这药只能暂时缓解你的疼痛，由于你长期过量食用药物，身体形成了抗体，已经没多大效果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动用了家里的权限，让专机去接二叔，顺便带回国外的特效药，大概今晚就能到。
我微微睁大眼睛。
宋昭继，你......
行了。
宋昭继垂眼，替我掖了掖被子。
一切有我，好好休息。
病房里重新回归寂静。
我叹了口气，窗外泄进几缕阳光。
照在我苍白的皮肤上，仿佛要融化。
楼下草坪上，几个小孩在嬉戏打闹。
我神情恍惚了一瞬。
脑子里浮现出沈瑾熠小时候。
我只见他哭过两次。
一次是学长去世，另一次就是我狠心抛弃他。
当年，接到学长病危的电话，我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
第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怯生生的孩子。
病房的墙很白，和他的皮肤几乎要融为一体。
学长牵着他的手，看见我喉咙里挤出话语。
来了......
我眼睛闪着水光，扑过去哽咽道。
学长，怎么会这样她呢孩子妈妈呢！
学长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她出国了，以后......不会再回来，小暮，我想求你件事。
他眼底流露出悲痛，自嘲道。
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现在我快死了，我没有别的信任的人，只求求你代替我......照顾他。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孩。
他紧紧攥着学长的左手，白嫩的脸上满是泪痕。
兜里的硬币硌着我的皮肉。
我抹了把泪，用力抓住学长右手，郑重其事道。
......好，我答应你。
滴——！！
话音刚落，监护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沈瑾熠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护着他，满眼悲怆地看着医生盖上白布。
滑轮碾过一地悲凉。
从此，只剩我和沈瑾熠相依为命。
7.
哎呀！
一道惊呼打断我的思绪。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从窗户探出头。
只见小女孩摔在地上。
不一会儿，眼底就蓄满了泪珠。
小男孩听见哭声，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我瞥见桌上放着宋昭继带来的糖果。
抓了几颗扔下去。
小男孩捂住头哎哟一声，抬眼望着我。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指指还在哭泣的小女孩。
他恍然大悟，捡起糖剥开，奶声奶气道。
给你吃糖，别哭了。
看着两个小孩和好如初，我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小暮！
宋昭继紧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快进来，离窗户远点！
我无奈地张了张嘴。
我没......唔！
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拍了拍他发抖的背脊，轻声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他抬起头，抹了下眼角，哼道。
希望如此。
我哭笑不得，突然脑子一阵绞痛。
宋昭继眼神一凛，迅速戴上手套给我打了一针药剂。
他垂眸，掌心贴在我的眼皮。
再睡会儿。
意识渐渐下沉。
最后一缕夕阳照进来时，我眼皮动了一下。
慢慢睁开了眼睛。
姐姐，你醒啦
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看了眼旁边的宋昭继，迟疑道。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姐姐，谢谢你的糖果！
一股奶香味钻进鼻腔。
我垂眸看着眼前的小蛋糕。
小男孩的脸逐渐与沈瑾熠的重合在一起。
他闭上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希望暮暮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失笑道。
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瑾熠瞬间慌张了一下。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
不过，我答应你。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小男孩着急道。
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我眼底水光一闪而过，勉笑道。
因为你的蛋糕太甜了。
甜得我舌根发麻，胃里搅成一团。
宋昭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
行了出去吧，别打扰姐姐休息。
等小男孩开门出去后。
他坐在我的床边，握住我的手。
我二叔已经到机场了，一会儿会有护士来给你做术前准备，你别太紧张，不会有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后4个字。
仿佛也是在给予自己肯定。
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8.
宋昭继的二叔带回了他在国外的整个团队。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暮暮！！
沈瑾熠双目猩红，死死拉住病床栏杆。
对上我无波无澜的眸子，他喉咙里溢出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昭继一把推开他，厉声道。
保安呢！把这个妨碍公共秩序的人拖出去！！
沈瑾熠的手被一根一根掰开。
他脱力般摔在地上，只是哀求的喃喃。
你一定要出来，秦梓暮，你一定要出来......
他卑微地看着我，恨不得跪在地上。
我等你！我等你！！
手术室大门轰然关上，隔绝他悲痛欲绝的脸。
宋昭继猝然回身，用力拽起沈瑾熠的衣领。
我告诉你，是因为她想见你！不是让你来发疯的！
你真想让小暮死吗！
沈瑾熠眼珠布满血丝，嘴唇开合，哑声道。
......手术有几成把握
我不知道。
宋昭继眼神霎时黯淡无光。
二叔以前在国外做过此类手术，手术后，那人生前如正常人一样，头痛几乎没有复发过。
沈瑾熠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瞳孔剧烈收缩。
......生前
他泪流满面，发疯似的大吼。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宋昭继眼底流露出怨恨，一字一句道。
那人就算手术成功，也死了。
她这样不是正好如你愿了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说着，他手臂青筋暴起，仿佛克制不住似的攥拳。
身后人立刻阻止他。
宋医生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对啊宋医生，还是等秦小姐出来，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沈瑾熠只觉得耳朵嗡嗡，浑身无力。
他艰难地抬起头，固执地盯着门板。
暮暮......我错了。
别离开我。
手术室内，我仿佛听见了他的祈求。
麻药迅速麻痹了我的神经。
冰冷的手术刀抵在我皮肤上。
戴着口罩的医生露出与宋昭继相似的眼睛。
秦小姐，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尽全力救治你。
我的心陡然安定下来。
眼皮再也坚持不住垂了下来。
9.
我希望暮暮不会像爸爸一样丢下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沈瑾熠如往常一样许下了这个愿望。
烛火跳动在他的眉眼。
我伸手去触摸，却碰到了一片空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容，从8岁到18岁。
画面蓦地一转。
沈瑾熠跪在我的脚边，极尽卑微地恳求。
暮暮，你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吗！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而我面无表情，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放手。
他一愣，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
这些年，你无时无刻都在拖累我，但凡你有点良心，就别再缠着我了。
心脏仿佛被划了一道口子。
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我踉跄着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似乎有一双手把我从回忆中拽醒。
霎那间。
我清晰地感受到，刀锋割着我的大脑皮层。
快！病人突然大出血，迅速加压止血！让护士快去血库调血袋来！
糟糕，病人心跳骤停了！
秦小姐！秦小姐！你能听到吗！振作一点！不要睡！
秦小姐......！
嘈杂的声音如蒙了一层雾，让人听不真切。
电光火石间。
学长临死前微弱的声音响起。
替我照顾好小瑾。
霎那间，我仿佛被一只手托着冲破混沌，重见天日。
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音起伏。
主刀医生欣喜道。
病人的呼吸，心跳恢复了！！
快！准备缝合！！
手术室外，红灯猝然转绿。
沈瑾熠紧绷的弦陡然放松，慢慢松开了已经痉挛的指节。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
小暮！
宋昭继立刻冲上去，簇拥着病床往外走。
二叔，情况怎么样
二叔脱下口罩，擦了擦汗。
具体情况还要看后面恢复的怎么样，术后后遗症不可避免，总的来说还算成功。
宋昭继长长松了口气，笑着抱了抱他。
谢谢你，二叔。
臭小子。
二叔瞥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沈瑾熠，叹道。
行了，你们去看看秦小姐吧。
宋昭继点点头，也没管沈瑾熠，转身就走。
10.
我颤抖着眼睫睁开眼。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就停在我的床边。
小暮，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眼神空洞地朝声源处望去。
......天黑了吗
宋昭继猛地一顿，良久后，嗓音干涩。
嗯......小暮，你先好好休息，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和二叔。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
我眨了眨眼，扭过了身子。
一片湿渍在枕头上洇晕出深色。
或许以后。
我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颜色了。
距离手术已经过了1个多月。
我没有再出现别的后遗症。
也渐渐适应了黑暗。
期间沈瑾熠一次也没有来过，仿佛那日的撕心裂肺是幻觉。
听到推门声，我疑惑道。
宋医生刚刚不是才走吗
那人不说话，尖细的高跟踩在地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我陡然一惊，厉喝道。
你是谁！
姐姐，你一个活不久的人，为什么还要跟我争
江芝月轻柔的嗓音里带着丝丝阴冷。
你想干什么！救......唔！
我慌乱地拔高音调，却被一块黑布迷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只听见周围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我一动，发现自己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突然传来机动车发动的声音。
我慌忙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暮暮！暮暮！！
沈瑾熠语气焦急，一刻不停地跑过来。
我下意识放松，却倏地绷紧了身体。
江芝月的声音几乎贴着我耳畔响起。
阿瑾，你终于来了。
原来、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欣赏着我垂死挣扎的狼狈！
沈瑾熠瞬间停止了脚步，阴沉道。
江芝月，放开她！
江芝月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蓦地拿出一把小刀抵住我的喉咙。
她贪婪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我真的好想你，阿瑾，你18岁那年这个女人抛弃了你，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江芝月的表情突然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么多年难道我还捂不热你的心吗！
明明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啊！！
贴在颈侧的刀锋颤了一下，浅浅陷进我的脖颈。
蜿蜒的血丝染红了他的眼。
沈瑾熠眼底一片血红，极力克制着情绪。
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真的
江芝月霎时欣喜起来。
我不许你解除婚约，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嘴唇抖了抖，脸色越发苍白。
下一秒，就听见沈瑾熠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11.
心脏瞬间揉成一团。
刚做过手术的大脑像被针扎似的。
我胸膛上下起伏，哑声道。
我不用......你救我......
闭嘴！
沈瑾熠倏然暴喝。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
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紧紧锁定我。
江芝月！我答应你，你放她走！
江芝月看着他，眼底升起一股悲凉。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紧张过。
沈瑾熠，我真的恨你啊。
她痴痴笑了起来，手上再次用力。
鲜血如一股小溪汇聚在地上。
我开始头晕眼花，意识下沉。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这样吧，你用刀把自己的手切下来，我就放了她。
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声音微弱道。
不、不要......
周围的黑衣人得到指示，一拥而上押住沈瑾熠。
哐当一声。
一把刀落在他面前。
沈瑾熠死死盯着它，咬肌鼓动，肌肉绷得紧紧的。
握住小刀高高举起了手。
我没听见动静，只能徒劳撑大眼眶，大声道。
阿瑾！阿瑾你别！
一道破空声传来，温软的液体喷洒在我的脸上。
伴随着江芝月的惨叫声。
沈瑾熠一把抱起我，喉咙里溢出血气。
走！
我紧紧抓住他，颤声道。
阿瑾，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
他抵住我的发顶蹭了蹭，声音有些虚弱。
暮暮，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昭继早就在外面接应，见到我们，立刻拔高音调。
这里！快过来！！
上了车，宋昭继迅速替我包扎完伤口。
还没开出一段距离。
后视镜内就紧紧追上了一辆车。
不好，有人追来了。
宋昭继固定住我的脑袋，替我缓解疼痛。
沈瑾熠！小暮才做了手术，她的伤不能再拖！必须现在就去医院检查！
车速陡然加快，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趁江芝月还没追上来，沈瑾熠沉声道。
你带暮暮先走，我去引开她。
我意识瞬间清醒了一下，攥住他的手。
不、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沈瑾熠转过身，强硬地掰开我的指节。
他眼眸如墨，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暮暮，我和我爸不一样，你看看我吧。
说完，他用力一推。
我直直坠入了宋昭继的怀抱。
阿瑾！！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替身......
声音哽在喉咙里，我眼底流露出深厚的悲切。
却被宋昭继连拖带抱，朝树林深处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巨大的火光冲天而上，我愣在原地。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12.
回到医院，刚做完检查。
一群医护人员推着面目全非的人，飞快前往手术室。
擦肩而过时。
我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宋昭继急忙跑过来，扶起我。
小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反手抓住他的衣服，喃喃道。
阿瑾呢阿瑾在哪里
他安抚道。
警察正在处理，你不用担心，江芝月已经落网了。
至于沈先生......
他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异常。
他说你不想见到他，所以让我好好照顾你。
高高悬挂的心陡然放松下来。
我扯开唇角。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宋医生，麻烦扶我回房吧。
宋昭继张了张嘴，抵在唇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他没有告诉我。
其实刚刚，那个被烧得血肉模糊的人。
就是沈瑾熠。
宋昭继理好思绪，轻声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正巧今天有人跟你配型上了，愿意把眼角膜捐赠给你。
以后，你再也不用生活在黑暗中了。
我空洞的眼底燃出惊喜。
真的吗太好了！替我好好谢谢那个人。
宋昭继看着我，缓慢点了点头。
落日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一片影子。
却再也照不到那个，被推进手术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