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面色有些凝重,当即便拜托他们道:“如今我不便调查,还劳烦各位暗中替我四处询问搜查一番。”
与他们又叙了会旧,谢池眼见时日也不早,便起身准备离去。
温云醉趁机拦住她,眸子里跳跃着些许的期喜,小心翼翼开口道:“姐姐……你今晚陪陪我可好。”
他觉得方才谢池接过那礼物,定是还记得与他幼时便许下的约定,可谢池只是有些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甚至表情还有些疑惑:
“前些时日不是才与你说过我的计划嘛,带白澈鱼去花灯街头的月半崖,给他最后一个惊喜。”
温云醉垂眸,几息间便侧身给她让路,而谢池始终没有回头。
此刻他知道,谢池真的变了,从前那个满眼只有他一人的姐姐,认识白澈鱼之后,便没有心思再分给他。
手里的折扇被反复揉捻,扇骨都被折断了几根,木刺进入皮肤,而温云醉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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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溜回宫中时已然残阳,她刚走进寝室,却发现白澈鱼正坐在自己的桌前,黑着脸也不知想什么。
今日倒是稀奇,她不去纠缠,这人反而自己来找寻不快活。
白澈鱼转头看她,眼里浮出些愠色:“你今日偷溜出去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谢池见他眉眼成川,久了竟觉得他这般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怎么,反正大人总嫌我碍事,我出去又有何不可。”
白澈鱼不与她犟嘴,扯过她手腕就走,谢池见他方向是宫门,顿了顿便也没有出声。
虽然不知这男人生什么气,但还能跟她出去便好。
白日虽热闹,可无边的黑夜才是花灯的主场。大大小小的灯串连街边,星星点点的比月色还魅人三分。
“这灯节之景,可好看啊?”
谢池拉住他,歪头凑近,试图看见白澈鱼眼里的欢喜。而白澈鱼眼神闪躲,见她一副不回答不罢休的样子,这才答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早便来过多次。”
谢池勾起唇角摇头:“景色虽相同,可陪伴之人不同,心境就会产生变化。”
她本是想问白澈鱼,是否因为她的存在而觉得开心,却突然记起,之前陪他去看花灯的,好像也是她。
那会白澈鱼对她满心深情,也曾说陪她去何处都会开心,只因身边人是她,谢池。
思及,谢池心里忽然涌上些酸涩,她垂着眸子问白澈鱼:“你之前……陪谁去过灯节?”
见白澈鱼有些怔愣,谢池紧追不舍:“我曾听闻大人与公主有一段往事,您就真对她毫无留恋?”
白澈鱼不语。并不是他不愿回答,只是这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还记得,大婚前日,他听了桑枝的计划有些于心不忍,便想以退为进放弃。
那日桑枝与他谈崩,他知晓自己不该阻止桑枝,却也不忍见谢池。
后来最终还是听到皇室推翻的消息,他不知桑枝做了什么,也不曾寻到谢池的尸体。
也许她逃走了,但白澈鱼心里竟有些庆幸。可能这本就是最好的结局,谢池终会忘了他,去奔赴新的人生。
白澈鱼抬眸,却只是笑了笑。那一刻,谢池好像所有的愤恨,不安,全都化成了悲痛,蔓延全身。
原来他心中,当真毫无一丝留恋。
谢池嗤笑了声,忽地好像满不在乎一样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没事的,反正也只是些陈年旧事。”
她拉着白澈鱼向前,慢慢藏起眼里快溢出来的暗色,随即转头莞尔:
“你跟我来。”
白澈鱼本还有些局促,但见谢池笑颜,他逐渐放松下来,也好像全身心投入了这次同行。
慢慢地,他回握住谢池的手。
“啊!”
人流众多,谢池无端被人冲撞,白澈鱼眼疾手快将她揽入怀中。
“你可有事?”
谢池摇头,又瞥见远处热闹景象,弯着眸道:“无事,我们去那看看吧。”
这街上如往常一般拥挤,大家都忙着嬉闹,无人在意地上蒙尘的柿子挂件,只有远处走来一人缓缓捡起。
温云醉拂去挂件所沾染的灰尘,痴痴地喃道:
“姐姐……我们于花灯节初见,你答应过我每年都会陪我一起度过,每年互赠礼物。而今年,你却忘了。”
温云醉手中本还有一金枝,这是他为谢池准备的第二个礼物,本是该等谢池送他什么之后,他再赠出的。
只是当下,谢池好像不会再要了,这金枝便失去了意义。温云醉恰巧看见路边身着残衣的老人和小孩,面前摆着破旧的碗。
他将金枝丢进碗里,又攥紧挂件,任由挂件形状扭曲,笑容也越发僵硬。
“为情所困之人啊……”
身后人似笑非笑,温云醉转头,视线如蛇般紧紧盯着他:“桑枝。”
桑枝轻笑:“不知你今日喊我前来,又所谓何事。”
温云醉收起挂件,慢慢起身摊开折扇,似是有些兴奋的浑身轻颤:“倒没什么,只是想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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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看着满天星辰发呆,已经有多久,她都没仰望过星空了。
似是从背叛之日起,便再没了兴致。
白澈鱼见她发呆,忍不住出声唤她:“怎么了?”
谢池收回飘散的心思,松开白澈鱼的手,轻声喊她:
“白澈鱼,”
“怎么了?”
谢池坐下,将手伸向遥远之外,最亮的那颗星:“今夜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她又回想起从前的日夜光景。那时她好不容易无忧无虑,本以为可以放下一切去好好爱一个人。
“这惊喜算我欠你的,”
她把白澈鱼看得太重要,只是某日听他说,他喜欢烟花,便一直想给他一场璀璨。
“如今带你来这里,我也想与过去告个别。”
这一路她想通许多,这本是为了骗他感情所布,但现在,她知道了白澈鱼的想法。
温云醉说得不错,她仅有的恨并不来自皇室推翻,而是因为她对白澈鱼心存念想。
而现在,她想放下了。因为白澈鱼对她根本无情。
烟花在夜空绽放,流光溢彩,白澈鱼眼中忽明忽暗地闪着倒影,他有些怔愣。
为何安池会知他喜烟花之事?这些事,他只与一人讲过。
白澈鱼转头,那张近来日日看见的熟悉之面,缓缓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样子。
“谢池……”
难怪,难怪她初见便眸中带恨,难怪他无法拒绝,难怪他,总觉得无比熟悉。
谢池落下一滴泪,抿着唇勾起一抹微笑。她的耳边响起那日素魄仙师走前所交代的话。
“我给你一丹药,这丹药乃世间甚灵草药所制,名唤恨无尽。若你心中有恨,便可换容换声。”
谢池欲言,一支箭嗖地越过她,直刺入白澈鱼胸口。她亲眼看见面前的人身形逐渐不稳,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悲凄,最终向后倒下了悬崖。
“你带我来此,是为杀我?”
她只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谢池扑在崖边,眼眶渐渐蓄满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
心仿佛被揪般无助,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烟花声彻耳,谢池判断不出那箭来自何方,崖下万丈不可探,仅凭她更救不了白澈鱼。
她本放下了恨,可如今一种新的情愫涌入全身,令她痛苦。
这是愧疚,她身心被愧疚填满了。
今天是她要带白澈鱼来此,也是因她的烟花令白澈鱼放下戒备。谢池忍不住呜咽。
不远处,温云醉紧紧盯着谢池,心里虽有些心疼,眉宇间却是舒展的。
“你也真够狠心,见她伤心还执意如此。”
桑枝站在一旁观望,话语间竟是冷嘲热讽。这温云醉嘴上说着爱,做的事却都是让人伤心的。
温云醉也没相让,直视桑枝笑道:“你又何不是如此,这白澈鱼可待你不薄。”
“所以我不会伤他。只是澈鱼性格畏缩,我必须得推一把。”桑枝正色道。
温云醉不再答他,而是轻轻揉乱衣襟,然后面带慌乱朝谢池走去。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温云醉满眼担心,小心翼翼扶起谢池。谢池看见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嗓子哭喊道:“你救救他,云醉,你告诉我他肯定没事的。”
温云醉极其温柔地抱紧她,他缓声安慰谢池:
“没事的姐姐,你还有我,没事。”
另一边,桑枝早已派人在崖下布好藤网,白澈鱼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他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药,慢慢送入白澈鱼口中。
此药材料珍贵,就连苏木族人也仅培育了一瓶这样的药。
桑枝也是曾听族长所言,这药为苏木毒草所制,饮下即可忘记情爱,忘记欢乐,徒留痛苦,令人变得冷酷而残忍。
只是药效发挥前,喝药人需要昏迷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桑枝决定带白澈鱼前往月界。那里有他的势力,且没有谢池。
桑枝为他拂去头上的杂草,眼底一片平静。希望等白澈鱼醒来,他能变成强大,为大局着想的人。
皇宫内。
谢池有些恍惚,她还是不敢相信白澈鱼就这么死了。花灯节之后便是内选,可这些事好像已经毫无意义。
谢池收拾好那些零碎情绪,还是决定见九皇子谢昭一面。毕竟血缘颇深,她也该去报个平安。
选秀当日,谢池戴着面纱跟随在后。恨无尽早已失效,她也只能这样避人耳目。
坐于皇位之上,俯视众人,面色却面无表情,众人皆知他是傀儡,所以无惧,这让谢昭心里万般愤恨,看见那些进来的莺莺燕燕也极不顺眼。
但他突然瞧见,站在最后戴面纱的女人,冲他悄悄比了个手势。谢昭顿时激动地想起身,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坐回。
他对太监说道:“第一排最后一人,还有最后一排戴面纱之人。”
谢池勾唇。她知道谢昭看懂了,这是从小他们独创的手势,只有谢昭和谢池明白。
她刚刚比的是:夜半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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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谢昭连夜喊人疏散了四处兵卒,就等着谢池溜进来。果真夜半时分,窗户传来异响,谢昭急忙跑去迎接。
谢池一身黑衣,借谢昭之力落下,仔细瞧了瞧他:“看样子你并未受太多折磨,那便好。”
谢昭拉他坐下,多日的委屈和不安这才浮入眼帘。毕竟他比谢池年小许多,况且心智不算沉稳。
“阿姐,你果真没事,那父皇呢?”
“也无碍。”谢池抿唇摸摸他的头安抚道:“今日我来就是想给你报个平安,然后与你商议你的未来。你告诉阿姐,你可愿出宫?”
她本以为谢昭小孩子心性,定然激动不已,但谢昭只是垂眸不语,片刻后方严肃地与谢池对视道:
“阿姐,大哥二哥久驻沙场,六弟醉心酒色,早早便不再入宫,七妹不知所踪,其余的兄弟姐妹因权利都已枉死,如今只剩你我二人。”
“其实父皇前不久曾召我过去,似是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天,他让我如果再次见到阿姐,记得带些话给你。”
谢池听闻瞬间精神紧绷:“什么话?”
“他说,阿姐并非他亲生,若要求得真相,还需阿姐去一趟素魄,寻找一位唤作茗衣的故人。”
谢池紧捏衣角,脑中早已翻江倒海。
她明明记得,记事起娘亲便住在冷宫,而娘亲也跟她说过,皇帝就是自己的亲人。
思绪太乱,谢池强撑出笑容:“我知道了,我会去的,但昭儿你……”
“我留下。”
谢昭未等她说完就回答了。“如今丞相不在,我若走了宫中必乱。况且父皇让阿姐去素魄,许是有解,我不能让你再操心这里。”
谢池蓦的心里有些触动。谢昭虽小,却重情义知礼数。
她一生说过许多谎话,可这次却是少有的真情实意道:“就算我们不是姐弟,我也把你当作亲人。你等我回来接你。”
谢昭应下,又目送谢池离去,他才长舒一口气。其实父皇还对他讲了句话,只是他没有告诉谢池。
父皇说,待他等来阿姐便可借机脱身,把一切都交给她。可是谢昭不忍,让谢池承受这么多。
如今他留下,已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