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烟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锦程要是不做移植手术的话，马上就要……死了？”
医生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理论上讲，是的。”
“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怎么又要移植？”
温振明扶助摇摇欲坠的柳华烟，强作镇定询问医生，但那不自觉发颤的沧桑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慌张。
“锦程明明已经做过两次移植了，甚至上次是去年年底才做的，算起来一年都不到啊。”
“而且我们一直都十分配合治疗，各种药各种手段能用的都用上了，怎么能恶化得这么快呢？”
“病人家属，你们先冷静。”医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也很理解你们的心情。”
“但现在的问题实在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本身治愈率就是非常低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成功之后，也只是说能有一定的痊愈机会。”
“就算痊愈，也不代表一定不会复发。”
“至于什么时候会复发，谁都说不准，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复发，也可能三年五载，也可能几个月、几天……这都是正常的。”
“说实话，像他这么严重的病症，能维持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奇迹了。”
“我是综合考虑到你们经济实力，以及你们对他的感情，才觉得你们可以再试一次移植手术的。”
“一般病人这个时候，我会直接劝他们放弃。”
“毕竟……”
医生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人没有不明白的。
温锦程现在纯粹就是靠着烧钱吊着一口气。
想要真正意义上痊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柳华烟失魂落魄地捂住脸，眼泪从她尚算保养得宜但仍能看出岁月痕迹的指缝间不断往外涌。
“锦程，我的锦程，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不在了，妈妈可怎么活啊！”
医生微微颔首：“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见。”
“不！”柳华烟突然抬起头，咬了咬后槽牙，尚且还满是泪痕的眼睛里已经满是坚决：“不用考虑了，移植，我们移植！”
“医生，请尽快给我们安排移植手术。”
“供体已经找好了，只要主刀医生的时间允许，我们这边随时可以手术。”
供体……已经找好了？
呵。
一帘之隔后的温静面色惨白，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床单，就连输液管回血了都浑然未觉。
医生微微点头：“当然，手术是越快越好的。”
“不过……你们说的那个供体……不会……”
温柔微微一笑：“医生，供体不用担心，她是锦程的亲姐姐，之前都给锦程提供过两次造血干细胞了，效果都是很好的，手术都很成功，也没有太大的排异反应。”
温柔一面说着，一面拉住柳华烟的手，示意她放宽心：“这次移植，肯定也会大获成功的。”
医生不由皱起了眉，脸上的表情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般的一言难尽：“不是，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
“虽然造血干细胞是可再生的，但捐献绝不是完全对身体没有影响。”
“他姐姐已经捐献过两次，甚至上次只是在不到一年前。”
“我认为，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再次作为供体进行捐献了，如果强行捐献，恐怕会有极大的风险留下后遗症，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移植手术当然是越快进行越好，但供体还是另找为好。”
医生离开之后，病房的气氛愈发凝重。
温振明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又意识到病房不能抽烟，把烟拿在手里，烦躁地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我现在先去填表排队，看看能不能排到最近的捐献供体。”
柳华烟哽咽：“别白费力气了，别忘了当年我们是怎么才把静静找回来的。”
“但凡供体好找一点，我们至于费那么大周章，拖到把她找回来才给锦程做移植手术吗？”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温振明眼眶都憋红了，罕见地朝着柳华烟大吼：“医生都已经那么说了，我们还能真把静静逼死吗？”
“锦程当然要救，可静静也是我们的亲女儿啊！”
柳华烟没见过温振明这副样子，愣了几秒后，终于放声大哭：“我……我……我当然也知道静静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她也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会不心疼她？”
“可是锦程他快死了，你刚没听医生说吗？锦程他快死了！”
“不做移植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他就要死了！”
“难道你要我这个当妈的，明明能救却不救，眼睁睁看我的亲儿子死在我面前吗？”
温柔见两人马上就要大吵起来，赶紧上前劝道。
“爸爸，你也不要这么说妈妈，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么说，妈妈得多伤心啊。”
“其实要我看，事情远没有咱们现在想的那么糟糕。”
温振华和柳华烟都低着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好女儿温柔，嘴角扬起了一抹狡黠的笑，那副嘴脸充满了算计与兴奋。
做吧做吧，移植手术当然要做啊。
温锦这个随时要咽气的病秧子不足为虑。
温静要真能死了的话，这个家的财产，不就只能由她温柔来继承了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锦程病了这么多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医生啊，最喜欢夸大其词了。”
“要是事情都像他们说得那么严重，锦程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被他们下了病危通知书，却一次又一次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抽一点造血干细胞而已，又不是要掏心掏肺，哪里就能要了静静姐姐的命？”
“你们就是太把那医生的话当成一回事了。”
“再说了，就算退一万步讲，事实真的就像医生说的一样那么的危险，那也得献。”
“你们想啊，如果做了，静静姐姐只是有一定概率会得后遗症。”
“但要是不做，锦程就一定会死。”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我们肯定是没办法找到新的合适的供体。”
“就算真的找到，也肯定不如静静姐姐的那么合适，几乎没有排异反应。”
“稳妥起见，最优方案还是得继续让静静姐姐来做供体。”
“爸爸妈妈，你们说呢？”
一帘之隔后的温静安静地听着，等着温振明和柳华烟给出答案，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外面短暂的沉默过后，只听柳华烟说道：“柔儿说得对。振明，咱们现在别无选择了。”
温振明长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被温柔说服了。
但他还有些犹豫：“可是……静静她能答应吗？”
温柔眼珠子一转：“那就先不告诉她。”
“虽然静静姐姐是自私了点，可毕竟，锦程可是她的亲弟弟呐！”
“她不知道有危险，当然也就没理由不答应了。”
“唉。”柳华烟有些黯然神伤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锦程的病耽误不得。”
“先哄着她把移植手术做了，剩下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温振明没有再说话。
想来，是默认了。
温静看着眼前那张薄薄的蓝色围挡布料，突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笑到肩膀一耸一耸，笑到弓起了腰，笑到把头埋进胳膊里，笑到抱住膝盖。
笑到……泪流满面。
只听“唰”的一声。
面色铁青的柳华烟一把拉开了床帘。
“啊……静……静静……”
当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是谁的时候，柳华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扭曲的面皮勉强挤出一抹笑：“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静看着对面脸色迥异、各有各的难看的三人，自嘲地轻笑出声。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儿？”
“真是太巧了，又真是太不巧了，对不对？”